四座大倉，每個都拿銹跡斑斑的鐵鏈封著同樣銹跡斑斑的大鐵門，江頌好奇地趴在門縫上往里看，里面一片漆黑，只有墻體上的排氣扇透著些微的光，可什么也看不清楚。

        宋其言環顧了一下四周，似乎在確認周圍有沒有人，江頌還沒來得及問他要干嘛，他已經一腳踹上了鐵鏈子，一聲巨響回蕩在整個碼頭上，江頌嚇了一跳，忙豎起耳朵聽有沒有動靜，但只聽見鐵鏈砸在鐵門上的嗡嗡余聲。

        確認沒人會來，兩個人都放寬心些，江頌朝宋其言偷笑，他得到了鼓舞，又一腳踹了上去，鐵鏈子還是紋絲未斷，可有吱吱呀呀的聲音傳來，宋其言忙拉著江頌后退幾步，幾秒鐘后，整扇鐵門朝后徐徐躺了下去，砸在地上揚起一陣飛塵。

        兩個人對視一眼，壞事得逞地大笑起來。

        有了大門處的光，整個倉庫內部也亮堂了些，可因為常年見不到陽光，里面異常陰冷，排氣扇灌進的風也在四面回蕩，發出詭異的聲響。江頌鼓足勇氣踩在鐵門上，走了進去。走了幾步遠卻發現宋其言沒跟上來，一回頭他在拿手機拍照，閃光燈啪地亮了一下，捕捉下她在昏暗倉庫中的剪影，頭發遮住了大半的側臉，露出的眼睛有些迷茫。

        宋其言很滿意自己拍到的，把手機扔進了口袋里，跟了上來。

        “你干嘛拍我？”江頌瞪著他，難得的有些撒嬌樣子。

        “因為好看呀……我說倉庫好看。”宋其言看著江頌氣鼓鼓的樣子，笑著跑開了。

        倉庫挺大，但空空如也，只在墻角上堆著些不知道有多少年頭的鐵架子，可能因為破敗漏雨，靠墻的地方積了些水，宋其言一個沒留神，一腳踩進了水坑里，江頌看著他哈哈大笑。

        “滴答。”突然有水聲傳來，兩個人齊齊噤了聲。又是一聲“滴答”，江頌順著水聲找去，先找到一抹綠色，在整間倉庫的灰敗中顯得有些顯眼。

        在犄角旮旯里，一株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晃著腦袋，水聲就在它幾十公分遠處，為它提供了水源，又不致過澇。在它上方，倉庫頂破了個洞，那點明亮天光在一片黑暗中簡直不值一提，宋其言饒是眼力好也要瞇著眼睛才能看見，不由猜測大概一天十幾個小時的陽光，會有那么渺小的一刻順著那個小洞照在這株植物上，于是它大力呼吸奮力存活。

        江頌蹲下身子看著這株植物，模樣有點心疼，說，“它好厲害呀，這樣都能活下來。”

        宋其言也蹲下了身子，拿手機光照亮，這株植物看得更清楚了些，三四株葉莖蔫蔫的，他隨手撥拉了一下，江頌立刻打開了他的手，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宋其言無奈，好吧，這株草確實虛弱得像是一點外力就能弄死。

        宋其言先失了興趣，站起身來在倉庫內部四處走著，看看這里踢踢那里。江頌輕輕摸了摸植物的葉尖，祝福它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才不舍地站起身來去找宋其言。

        不多時，兩個人正要離開去別處探險，突然一聲轟鳴傳來，仿佛天地裂開時的震顫，然后一陣巨大的聲響由遠及近地傳來，砸在倉庫屋頂時他們才意識到是雨聲，再去看大門外，果然大雨傾盆地灑在了地上。他們不知在這座倉庫游蕩了多久，全沒意識到外面的天色早就變了，天氣預報竟然沒有騙人，果然有雨。

        大雨下了老半天也沒見停，兩個人坐在大鐵門上看雨瀑看得不耐煩，倉庫內的積水越來越多了，倉庫外棧橋下的水勢眼見著漲了上來，時間也已經不早。想著天黑了更麻煩，兩個人遂決定冒雨沖回去。

        宋其言脫了外套罩在兩個人頭上，數了一二三就齊齊往外跑，腳步踏在水洼上，水花四濺，兩個人又狼狽又快活。剛跑到摩托車處，還沒坐上車子，江頌突然停住，說，“你先等等我。”調轉身子就一個人沖進雨中跑了回去。

        宋其言被她嚇了一跳，轉頭就見她跑回了剛剛的倉庫里。等了一會，他正要進去找，江頌跑出來了，外套脫了正被她抱在懷里，他趕快迎上去拿外套遮住她的頭，罩出一方小天地。還好他今天穿了件皮衣，還算有點防水功效。皮衣底下，江頌抬起小臉，寶貝似地打開了自己的外套，剛剛在倉庫里看見的那株植物被她挖了出來拿自己衣服兜著，再看她的雙手身上，果然不少泥巴。

        “你這是干嘛？”宋其言問。

        江頌笑了，濕透的臉顯得有幾分稚氣的認真，“雨這么大，它肯定會死的。”

        宋其言無奈，不知道她為什么這么看重這株看起來毫不起眼的植物，但只好護著她上了摩托車戴好頭盔，又把皮衣在她身上裹緊。江頌小心地把自己的外套摟在懷里，拿身體擋著怕被淋到，她在頭盔里面抬臉對他笑笑，看起來很是滿足。宋其言苦笑，幫她撥開淋濕扎到眼睛的劉海，翻身上了摩托車，一路飛速地駛回了家。

        到了樓下，江頌留心看了看，卻發現一直停在樓門口監視她的那輛車不見了，沒等她多做它想，她就發現，她的家門鑰匙在外套口袋里，不知道什么時候丟了。還好在宋其言那一直放的有備用鑰匙，可進了他家，找了好久也沒找到，宋其言更是全然不記得自己把鑰匙扔哪了。

        看江頌凍得哆哆嗦嗦的樣子，宋其言怕她感冒，就讓她先用自己的浴室沖個熱水澡。

        江頌牙齒打著冷顫問他，“那……那你呢？”

        “我這就吹頭發換衣服，你趕快進去，多沖一會，把涼氣都沖掉。”宋其言趕快推她進了浴室，又接過她抱了一路的濕外套。看她還在浴室門口呆站著，似乎想說什么又不好開口，他反應過來，趕快翻出了自己的幾件干衣服塞給她，“衣服你先穿我的。”

        江頌早就冷極，也就不再推脫，進了浴室沖上熱水才覺得人活了過來。

        宋其言換好干衣服，聽著浴室里傳來的嘩啦啦的洗澡聲，說不心猿意馬是假的，只好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先是找江頌家的備用鑰匙，家里快被翻了個底朝天，想了半天上回用那把鑰匙還是她家水管炸了的時候，然后呢？然后黃叔回來了，和江頌聊天，他就被趕回自己家了。他回家以后干嘛了？好像也沒干什么，反正他每天的日子也就是在沙發上躺著，抽煙，數鳥。想到此處他去摸了摸沙發縫里，果然被他摸到了，手指一勾，正是江頌家的備用鑰匙，他不由得感嘆自己好記性壞毛病，然后妥善地把鑰匙掛到了門背上。

        浴室里的嘩啦啦聲音還在繼續著。

        宋其言又去料理江頌帶回來的那株寶貝植物，打開她濕漉漉的外套，里面已經裹了一層的泥巴，植物好端端地被放在中間，只是底部的泥土有些脫落了，露出嬌嫩的根部。他在家里找了一圈也沒找到能種草的盆，好在植物不大，他只好去廚房拿了個青瓷碗，小心翼翼地把植物放了進去，又把泥土歸攏得更緊實些。把碗拿在手里左右轉著看了看，他也沒看出來這株植物有什么過人之處，頂多是個生命力比較頑強的野草，連開不開得出花都說不定。他嘆口氣，念叨了一句，“你可要好好生長，不要辜負了頌頌的一番心意。”

        窗外嘩啦啦大雨下著，浴室嘩啦啦洗澡不停。

        宋其言再也無事可做，長嘆口氣，躺倒在了沙發上，拿胳膊罩住了腦袋。

        江頌洗完澡一出來就看見睡著在沙發上的宋其言，窗外雨終于停了，天色也已經暗了下來。客廳里沒有開燈，她適應了一會黑暗，正看見茶幾上，她心愛的那株植物，裝在一個瓷碗里，閃著天青色的光色。旁邊，宋其言的胳膊垂在了沙發下面，臉微微往外側著，是很安靜的樣子。

        宋其言的衣服很大，她挽了褲腿袖口，躡手躡腳地走到了沙發邊上，鬼使神差的，她蹲了下來和宋其言睡著的臉平視著。他的呼吸很均勻，她不自覺地放慢自己的呼吸和他同一頻率，又拿手指懸空著去摸他的嘴巴鼻子眼睛，一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睫毛，她趕快收回了手，他睫毛抖動了一下又歸于平靜，她放下心來。

        正想站起身離開，宋其言突然睜開了眼睛，江頌一驚，立時屏住了呼吸，心撲通通地亂跳個不停。他看了她一會，似乎是因為剛睡醒，眼神里沒什么內容。

        “阿宋……”江頌輕輕叫了他一聲，自己也不知道叫來做什么。

        宋其言帶著點鼻音地嗯了聲，眼神里有了迷蒙的笑意，他微湊過來身子，親上了她的唇，垂在沙發下的手順勢攬住了她的腰身。

        窗外雨后清寂，涼風如酒，夜色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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