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候，江頌一離開家門，同事就給周文打了電話，“黎頌頌和一個男孩子出門了，要跟嗎？”他和其他幾個同事輪流跟了黎頌頌半個月，黎叔的影子都沒見過半個，倒是紛紛感嘆高考生的生活有夠無聊。

        周文在電話那頭拒絕了，讓他盯緊黎家就好。

        黎家臨街，他掛了電話拿了個望遠鏡去看黎家的陽臺，窗戶開著，白色校服在風中搖搖晃晃的。拿出筆，他在記錄本上寫下，“黎頌頌下午兩點鐘出門，依舊未見黎過申。”

        他將座位調低，換了個躺下的舒服姿勢，枕著頭想今天晚上還能不能看見黎頌頌在陽臺上拉大提琴，可惜街道吵鬧，他每回只能看見動作，聽不見半點聲音。其實這姑娘夠可憐的，有那樣的家庭，高中也是出了名的混亂，他這些日子對她生出點同情，真心希望她能考上個好大學，靠自己的力量跳出現在的生活，有個光明的未來。

        快五點的時候，一直晴朗的天空突變，烏云遮住了陽光，幾個悶雷過后天正要落雨時，周文又給他來了電話，“回局里吧，不用跟了，黎過申落網了。”

        黎過申是在南境被抓的，就在今天。

        照南境警方的說法，一周前他們接到線人情報，有大批毒品要從緬甸入境。這次的線人情報出奇得詳細，且精準。

        中午海關最繁忙的時候，一輛裝滿正當季的蔬菜水果的白色貨運車朝關點緩緩駛來，記錄顯示該輛車是常規專線運輸車輛，幾乎每周都要往返國內和緬甸，司機奉上正經的運輸過關證明，裝出一副良好市民的樣子給安檢人員讓路，他以為只是常規搜查，看到安檢人員連車墊子都掀開的時候才冒了冷汗，最后毒品在貨車水箱里搜了出來。

        毒品的氣息甚至瞞過了搜毒警犬，還是安檢人員在檢查汽車前蓋時，發現發動機溫度異常得高時才聯想到了水箱。毒品濕淋淋地從水箱里拎出來，司機和副駕駛立刻被警方扣押在地。上了稱，毒品足足有五公斤，南境警方一陣后怕，若不是有情報，這輛車指定會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入境，五公斤毒品散落國內各地，不知道又要禍害多少人。

        司機跪地求饒，說自己是財迷了心竅，輕易地說出主謀是副駕駛上的黎過申。沒怎么審問，黎過申供認了自己的罪行，

        多虧了警方內部聯網，周文不多時就知道了這個消息，立即同南境警方聯絡上了，由于黎過申最初立案偵查在g市，沒費什么功夫就和那邊確認了移交事宜。最多兩天，黎過申就會被運送至g市，可謂是新罪舊賬一起算。

        黃吉琛趕在大雨剛至時來到了警局，天氣突變，他沒帶傘，在門口抖落一身濕意。

        周文幾乎是喜氣洋洋，把南境警方剛傳過來的資料拿給他看，“要說這個黎叔還真是不消停，上趕著犯罪讓我們逮到。”

        黃吉琛邊走邊翻，立刻問道，“蔬果運輸專線？”常理來說固定路線的貨運車輛是最不容易被安檢查出來的，怎么這次就剛好搜到了。

        周文知他所想，解釋道，“是有線人情報，這個報告里不方便寫。”

        黃吉琛唔了一聲，若有所思道，“果然是上趕著讓我們逮到。”

        周文沒察覺到他話里的深意，還興沖沖地說，“還多虧了黃哥你，要不然我們哪知道黎叔是何許人也，怕是他在南境被逮到了我們也不知道。”

        黃吉琛不語，手里的資料并無什么高深的，他幾眼看過便合上了問周文另外的調查進展。似乎是怕辦公室人多口雜，周文帶他去了會議室。

        自當日黃吉琛意外撞見黎叔并同周文一路追蹤到他的老巢已過了近月，雖然當時倉促收手，但周文已經成立了專案小組在跟進，包括對黎叔的同伴邵陽、女兒黎頌頌的調查。而黃吉琛由于驚蟄那邊吳志誠去了s市至今未歸，他一時難以□□，事情便都交由周文全權負責了。

        周文拿著一枚usb，在手里掂了掂，笑說，“這里面是所有蘇佳宜案的資料，現在終于快要結束了。”

        usb插入電腦識別的工夫，周文打量了一眼會議室，此時空空只有他們二人，而三個月前，這里坐滿了大大小小的人物，聽他對蘇佳宜綁架案做的初步報告。那也是他第一次見黃吉琛，彼時蘇佳宜還生死不明，如今最重要的嫌疑人已經落網，他不可謂不激動，這三個月來的一口長氣終于可以吐出來了。又想到蘇秉柯，找到蘇佳宜那天清晨他大慟而哭的樣子他還歷歷在目，周文猶豫問道，“蘇檢過得還好嗎？這回犯人落網了，他還不親自過來一趟？”

        黃吉琛搖搖頭，說，“我聯系過，他不過來了。”頓了下，補充說道，“他說要在家里照顧妻子。”

        周文嘆口氣，心里很能理解，親眼見到加害親生女兒的人，到底不是件容易的事。

        usb已經打開，周文回到了案情上。他指著屏幕打開的照片說，“這就是我們上次跟到的那條街，白天基本沒有車輛通過，晚上只有熟悉的幾輛車過得去，車牌號已經都掌握了。”

        照片是街道的白日景象，幾乎整條街都是店門緊鎖，顯得冷清又平靜，但周文不會忘記，那晚，就是在這個看似平靜的街道，黑夜中一下子冒出數人，在僅有的光亮里眼睛直勾勾盯著他們。想到這，他又是一陣后怕，穩了穩神才繼續說，“這些店鋪就是通風報信的眼睛，應該也充當中間介紹人的角色，而且只認熟人，陌生路人去問，他們只會裝瘋賣傻，所以也問不出什么來。”

        周文又打開了另一個照片文件夾，這回黃吉琛很明顯直起身子湊了過來。幾十張照片，全部是一個老舊居民區的模樣，黃吉琛一眼認出這就是上次他們眼睜睜看著黎過申開進去的地方。

        周文把鼠標往下滑，照片的內容越來越豐富，他解釋道，“我們避開了那條街去好好查了查這個小區，花了很大的力氣才確定了黎過申去的地方，基本判定是個制毒場所，每晚來的那些車，應該是運輸材料以及成品的運出。”

        黃吉琛點點頭，似乎早有料到。

        “就是這里。”周文把一張照片放大，是個明顯的偷窺視角，只是距離有些遠。照片里，是個樓上的窗口，拉著厚厚的窗簾，有個人正打開窗簾縫在抽煙，但看不清他的臉。

        “這里建造年份已近30年，很多房子是空置狀態，根據我們從物業了解的情況來看，這處是一個打通了三小室的大平層，不小于一百五十平米，房東不是g市人，房子是托管狀態，但托管人那邊說沒簽合同，也搞不清居住人的身份。我們的監視點有些遠，窗簾也很少拉開，所以對里面的具體情況不是特別確定，但不會少于五人，其中至少兩名女性，負責外出生活用品的采買。黎過申一直沒有再回來過。”

        一口氣說完，周文看了看黃吉琛的神色，他正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邊瀏覽照片邊問道，“邵陽呢？”

        周文搖搖頭，“沒再出現過。南境警方那邊也沒聽說過這個人，而且這些日子不管是查他的車輛，還是消費記錄，那天晚上之后，邵陽就好像消失了一樣。”

        黃吉琛皺眉，周文下意識感到，雖然他一直讓自己把重心放到黎過申上，可他對邵陽的關注遠高于黎過申。電腦屏幕上，正放到邵陽的個人資料，黃吉琛把鼠標停在了邵陽在羅唐遇刺時擋身上前的那張新聞照片上，似乎是感受到了周文的目光，黃吉琛滾動鼠標翻過了那張照片。

        周文詢問意見，“那黃哥，既然現在黎過申已經抓到了，這個制毒運毒場所，是不是也該收網了？”

        黃吉琛點點頭，“多帶些人，一個都不要放過。不要告訴他們黎過申已經落網，為了減罪，他們可能會往黎過申身上推更多事情……”

        黃吉琛突然頓住，臉色微變，周文急忙問，“怎么了？”

        電腦屏幕上，是邵陽的個人信息，這些周文上個月，他們發現黎叔和邵陽的第二天就查出來了，當時黃吉琛除了對包含羅唐的那張照片，其他并無在意。

        黃吉琛問他，又似乎只是喃喃自語，“邵陽是賽車手？”

        周文愣了下，不知道這個有什么要緊的，但還是解釋道，“對，正規賽車手出身，因為黑市賭車蹲過幾年。”

        黃吉琛似乎在內心推敲什么，隔了好一會才緩緩道，“蘇秉柯的妹妹妹夫是因為車禍去世的……”

        這件事情周文知道，蘇秉柯的車出現故障意外，他的兩個親人車禍當場死亡，蘇秉柯不在車上，逃過一劫。周文正想再問這同邵陽有什么關系，電光火石間他突然理解了黃吉琛的意思，大為震驚，“黃哥你的意思是……”

        黃吉琛點了點頭，聲音疲憊，“那天晚上之后，邵陽就去了s市，蘇秉柯的車，就是他動的手腳，只不過死錯了人。”

        “可這……”周文一時說不出話來。

        “可這沒有證據，只是猜測，但你覺得，”黃吉琛看向周文，眼神沒帶情緒卻讓他起了一身冷汗，“蘇秉柯的車爆炸了，這會是意外嗎？”

        周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如果這猜測是真的話，那確實是他們，他和黃吉琛，放走了邵陽。如果那天他們把車攔下，把黎過申、邵陽攔下，而不是為了更多的線索一味追蹤下去，那是不是，可以少兩個無辜枉死的人？

        周文突覺無力，拉了把旁邊的椅子坐下。片刻后，黃吉琛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走他們是我的決定，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周文仰視著黃吉琛，他有種肅穆的平靜。

        黃吉琛走出了會議室，周文一人留在偌大的房間里面，不多時也平靜了下來，都是過去式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處理黎過申，給蘇佳宜案收好尾，然后再花盡所有力氣找到邵陽，告慰逝者安息。

        周文果然在外面的吸煙點找到了黃吉琛，他正抽著煙出神，煙灰掛在煙頭長長一條，周文走近了他才察覺，然后立刻恢復如初，用平常的語氣囑咐他道，“黎過申沒有和黎頌頌接觸過，應該也不知道他藏的毒品被銷毀了，但凡他為女兒考慮，應該不會告訴其他人他在家里藏了毒品……至于他和邵陽的關系，只能等他到了g市再問了。”似乎剛剛的事情，只是個小的插曲。

        “好。”周文盯著他腳底滿地的煙頭悶悶應了聲。

        “還有一件事……”

        周文抬頭看黃吉琛，他剛吐了口煙，目光有些深遠，“黎過申落網太巧了，就像有人故意讓他被抓到一樣。”

        周文回想起南境警方所說的分外詳細的線人情報，不禁也思索起其中的蹊蹺來。

        黃吉琛接著說，“你和南境警方那邊問得清楚些，提醒他們注意保護線人。”

        周文點點頭，想要多說些話，卻發現無話可說，只能沉默。黃吉琛看出他還在記掛放走邵陽的事，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現在黎叔落網，蘇佳宜案終于可以結案了，又加上一件搗獲毒品，你功勞不小，記得好好邀功。”

        周文笑笑，“黃哥指點得好。”

        黃吉琛擺擺手，“指點談不上，名義上我只是過來協助辦案，負責人還是你，我只是提點幾句。現在差不多該結案了，我也該退了。”

        周文大驚，“黃哥……”

        黃吉琛將煙頭扔在地上踩滅，笑擺擺手，“制毒點收網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安全，等黎過申到了我再來。”說完便走了，踩在地上小水洼上，濺上一腳泥水還恍然未覺。

        邵陽的事還縈繞在周文心頭，此時他看著黃吉琛的背影，突然感覺這個人身上不知肩負了多少這樣的事情。最近他聽說了，黃吉琛專門從b市調回g市，負責的是并不只是蘇佳宜案，更有一項機密計劃。更多的信息自然無人知曉，但只機密兩字，不知其中有多少不堪重負。

        黃吉琛上了輛出租車，身影消失不見。周文盯著明澈的夜色，樹叢上還掛著不少滴水。大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停了，明日該是個晴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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