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媽死了。”

        等紅燈的間隙，周文又把錄音筆拿出來放了一遍，黎頌頌平靜的聲音他聽來卻有些刺耳。

        他知道她一定在撒謊，可是為什么呢，為什么要說她媽媽死了呢。他從抽屜里拿出隨身帶著的黎過申的案情檔案，順手就翻到了那張他錢包里一家人合照的復(fù)印件，還是那晚黃哥從黎過申身上順過來的。

        周文左看右看這張照片，小女孩擺明了是黎頌頌，眉眼相似，可旁邊這個女人，為什么就查不出來是誰呢，這個女人身上，到底會有什么秘密呢……

        身后響起車喇叭聲，周文回過神來，紅燈早已轉(zhuǎn)綠，他趕快將檔案扔到一邊，將車子駛離。正覺得有些餓了，琢磨著中午隨便吃點什么充饑時，電話響了，周文接起來，那頭響起了黃吉琛的聲音，熟悉的嗓音，卻有不熟悉的輕快，問他在不在市區(qū)，今天過節(jié)放假，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周文連聲應(yīng)好，問他約在哪，就聽見黃吉琛在那頭低聲問別人，“吃什么？”

        一個小姑娘清脆的聲音傳過來，“螃蟹！我要吃螃蟹！”

        黃吉琛笑應(yīng)聲好，又問周文，“說要吃螃蟹，g市哪家螃蟹好吃？”

        周文愣了一下，半晌才想起來他有個侄女，趕快說了個g市出名的海鮮酒樓。

        到了酒樓，飯點已經(jīng)過去許久，沒等多久就空出了位置來，只是位置有點偏僻，在一樓大堂的角落里，旁邊還有個大立柱把視野遮得嚴嚴實實，看黃吉琛沒嫌棄，三個人就走過去坐下了。

        周文之前在警局見過姜禾一面，這回還是差點沒認出來。上回還扎著個短馬尾一翹一翹挺活潑的小姑娘，現(xiàn)在留著短發(fā)，尤其是劉海齊茬茬的，妥帖地貼在腦門上，顯得有點滑稽。

        看周文盯著自己的劉海，姜禾不好意思地拿手遮了遮，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說，“唉，剪殘了。”又沖黃吉琛抱怨說，“都怪孟喬，我看她信心滿滿的，還以為她手藝很好，沒想到給我一刀切了。”

        黃吉琛唔了一聲，似乎才注意到她劉海的問題，想了想說，“那待會順便帶你理個發(fā)吧。”

        姜禾很開心地答應(yīng)了。

        菜單交給姜禾，她也不推讓，順手就點了起來，除了她最愛的螃蟹，還點了個砂鍋粥，看她還在那里翻來翻去，服務(wù)員殷切地問她，“小姐在找什么菜。”

        “四喜丸子有沒有啊？”

        服務(wù)員笑笑，“我們這里都是粵菜，沒有四喜丸子。”

        姜禾有點失望，合上菜單遞給了周文，又沖黃吉琛說，“怎么辦，沒有你心愛的丸子，我只能回去催大廚師再鉆研鉆研了。”

        黃吉琛沒在意，笑應(yīng)了聲好。

        點好菜，姜禾美滋滋地跟著服務(wù)員去挑螃蟹了。周文看著今天的黃哥很是不太一樣，可能是和侄女在一塊，難得地顯露起幾分柔軟，他笑道，“黃哥這個小侄女倒是會疼人。”

        黃吉琛還看著姜禾的背影，此時回過臉來點了點頭，“從小看著她長大的。”

        “親侄女？”

        黃吉琛搖搖頭，“朋友的女兒，我?guī)兔φ疹欀�。�?

        周文感覺這樣的情誼還是很難得的，想想又問，“這是跟著你的工作遷到g市了？”

        黃吉琛頓了下才說，“算是吧。”

        大堂還是有些吵鬧，黃吉琛換了個座位坐到周文旁邊，周文以為他是想聊黎過申的案情，正襟危坐正想和他報備今天上午黎頌頌的事情，他先開了口，卻沒提這茬，“今天叫你一起吃飯，也是想讓你見見小禾。”

        周文心生疑惑，不知黃吉琛的用意。

        黃吉琛卻也沒解釋得很清楚，只是說，“這孩子以后可能就待在g市了，我沒法一直照應(yīng)著她，以后她可能還會有事麻煩到你。”

        周文忙說，“不麻煩不麻煩，黃哥你工作忙，以后有什么事你直接說就行。”

        黃吉琛思索了下，才繼續(xù)說，“以后可能你工作上會碰到她……你要相信她是個好孩子。”

        周文更是疑惑，工作上會碰到？難不成這孩子也要做警察了？正想再問，姜禾已經(jīng)回來了，邊走邊打量旁人桌子上的飯菜，似乎很好奇飯菜的美味程度，黃吉琛也就移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姜禾看起來很是興奮，拿手比劃著說，“不愧是沿海城市，螃蟹過季了還有這么大個。比b市的大多了！”

        黃吉琛笑，“瞧把你饞的。”

        姜禾撓撓腦袋，坐他旁邊，“好久沒吃了嘛。哎對，”她又轉(zhuǎn)向周文，“剛剛有個服務(wù)員問我怎么做螃蟹，但他普通話太不標準了，我沒聽懂他說的什么。”

        姜禾把服務(wù)員說的復(fù)述給周文，他聽了半天才聽懂，笑說，“粉絲，就是螃蟹粉絲煲，g市人都愛吃這口。”

        姜禾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唉，粵語太難學(xué)了，我呆了仨月了，還是雞同鴨講。”

        周文安慰道，“現(xiàn)在年輕人都說普通話，你不學(xué)也沒關(guān)系。”

        姜禾笑笑，“我是不指望自己會說了，但還是要聽得懂別人講什么才行。”

        一旁的黃吉琛看著她，眼神含了點深意，不知怎的，周文看出了幾分擔(dān)憂。

        上菜后，姜禾先給黃吉琛盛了碗粥，逼他喝下去半碗，才自己拆起螃蟹，美滋滋地吃了起來。周文在一旁，看立柱擋住了大部分的視線，還算個比較私密的空間。就簡單地同黃吉琛提起了今天上午的事情，不無失望地說，“黎頌頌去見過她爸爸了，也沒套出什么話來。”

        黃吉琛倒也不驚訝，說，“他但凡還有點做父親的良知，也不會說的。”

        周文想起黎過申同黎頌頌說的話，但還是頗為可惜道，“他也太不相信我們警察了。”

        黃吉琛沒吃多少就撂了筷子，掏出了煙包，一旁大口拆蟹的姜禾倒是眼尖，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只好又把煙放了回去，這才接著周文的話茬說，“換你，你相信嗎？”

        周文說不出話來，他突然想到了蘇佳宜。蘇秉柯倒是信了他們，但也沒換回女兒的命來。

        看周文突然低了頭，黃吉琛半安慰地說，“警察也是人，不是神，有所能及又有所不能及，盡力把所能及的做好，就夠了。”

        周文領(lǐng)悟地點點頭，“黃哥說的是。”

        一旁的姜禾已經(jīng)吃完一只蟹，挑出了不少肉放到了黃吉琛盤里，又毫不客氣地把他盤里的那只蟹拿了過來，邊拆蟹腳邊問，“蘇佳宜案子的犯人是抓到了嗎？”

        周文點點頭，回她說，“抓到了。”

        姜禾樂呵呵地舉起兩只蟹鉗，拿出蹩腳的粵語說，“恭喜恭喜，升官發(fā)財。”

        周文笑著多謝，突然想到姜禾同黎頌頌?zāi)昙o差不多大，小姑娘心思有相通的地方，或許能幫他解了關(guān)于黎頌頌的疑惑，便問道，“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姜禾爽快地說，“你問吧。”

        周文斟酌了下，拿黎頌頌的事情換了個方式問她，“如果啊，我是說如果，你叔叔，”他指了指黃吉琛，又抱歉了句，“黃哥不要介意哈。”

        黃吉琛擺擺手，表示沒關(guān)系。

        周文接著說，“你叔叔不見了，你明知道他還活著，但卻和別人說他死了，為什么？”

        黃吉琛了然道，“是黎頌頌她媽媽的事？”

        周文點點頭，心道果然黃哥也覺得她媽媽還活著。兩人一同望向姜禾，等她的回答。

        “我明知道他活著，卻說他死了？”姜禾看向身旁的黃吉琛，努力代入情境，又較真地問，“一定是我黃叔嗎？”

        周文點頭，“對，是對你非常重要的人。”

        “非常重要的人……”姜禾挺認真地想了會，甚至把手里的螃蟹都放下了，半晌說，“或許，或許是想保護他？”

        周文反問，“保護？”

        “嗯，”姜禾解釋說，“如果是對我很重要的人，那我一定希望他好好地生活，甚至和別人說他死了，別人才不會打擾到他。”

        黃吉琛很滿意地摸了摸姜禾的腦袋，也很贊同她的說法，“不愧是我的侄女。”

        姜禾嘿嘿地樂，“師父教的好。”

        周文在一旁若有所思。姜禾說得很有道理，黎頌頌的媽媽未必像她說的那樣是個良民，甚至唆使年幼女兒販毒也有她的一份，只是現(xiàn)在金盆洗手有了正常的生活，可即便如此黎頌頌也想保護她嗎？

        黃吉琛看出他心中所想，笑笑說，“一個女兒想保護媽媽，這點心愿周警官都不給滿足嗎？”

        “可是……”

        黃吉琛繼續(xù)說，“今天有個媽媽，明天可能又多個舅舅，難道你要一個個都查下去嗎？”

        周文神情嚴肅，“如果是犯了法，當然要一個個查下去，抓到他們。”

        黃吉琛未加評判，只是轉(zhuǎn)頭去問姜禾的想法。

        姜禾干干地笑了下，“這太難了，我可想不明白。”又補充說，“但我覺得吧，如果說是女兒保護媽媽的心愿，當然要滿足，可如果這個心愿是不正當?shù)模�那就沒有滿足的必要了……”

        周文贊同地點頭，很高興她和自己想的一樣。

        黃吉琛卻反問，“保護自己的媽媽也是不正當嗎？”

        周文爭辯說，“如果媽媽犯了罪，就要交給法律來處理，一味的隱瞞、包庇，社會還怎么穩(wěn)定？”

        姜禾附和點頭，轉(zhuǎn)頭去看黃吉琛，他明顯還是不贊成周文繼續(xù)查下去，對這個女兒的包庇行為似乎是默許狀態(tài)。這還是第一次，姜禾微妙地感覺到，自己萬分敬仰的黃叔，其實也會有法理之外的人情私欲，而這和她的價值觀，似乎是沖突的。這種感覺，讓她有點不太自在。

        黃吉琛倒也并未多勸，最后只是和周文說，“你想查就查下去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辦案準則，你堅持自己的就好。”

        周文和姜禾都在自己的小心思里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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