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這天，吳志誠給驚蟄難得地放了一下午的假，莊玟也回了趟她自己的警官學校處理離職事務，一時間只剩下了吳志誠一人，獨守辦公室等待文件，來自顧舟生的文件。

        上個月他將尋求合作的信息發給顧舟生后，近半個月都沒得到回話，幾乎失去耐心的時候，是b市那邊的人告訴他，有人在調查姜亞男和姜禾，吳志誠料到是顧舟生對姜禾的身份產生了懷疑，遂很快打包了姜亞男和姜禾的所有資料發過去。果然，不消兩日，顧舟生答應了合作，他會為孟喬安排一個顧家人的假身份，條件過分得簡單，他要回趟中國，見一見姜禾。

        92年平元事件距今已有近20年，政府對顧家的禁令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于是吳志誠萬般周旋，幾乎動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脈后，上面的人終于松了口。只要驚蟄行動開始，孟喬能順利進入羅唐組織，顧舟生可以回國三天，但會安排人時刻密切監視，且活動范圍只能在本省。而只要顧家好好配合吳志誠，確保驚蟄的成功，政府可以考慮在之后接觸對顧家的禁令。

        此番是個雙贏的機會，所有人都很滿意。于是月初時候，吳志誠和顧舟生順利達成了合作，吳志誠心里的石頭也終于落了地，孟喬是把好刀，須得配上副好鞘才不會浪費。

        之后往復討論了幾次，孟喬的新身份很快確定了下來。顧舟生國內遠方表妹的外孫女，但在小時候攀上了顧家的關系在紐約生活，成年后又被送到希臘，照顧顧家在那邊的海運。

        既是中國國籍，方便吳志誠在國內操作，又遠居希臘，不必與顧家人太過相熟從而露餡，管理海運的背景，也讓這次回國話事g市的船舶生意情有可原。

        吳志誠對這個新身份很滿意，很快便將孟喬的資料發了過去。雖然國內身份他很容易解決，但如此繁瑣的海外背景就非他力所能及了，他需要顧舟生的幫忙，將孟喬海外身份證件搭建完全。

        但顧舟生卻久未答復。

        有姜禾在吳志誠手上，他并不擔心顧舟生會變卦，只是他有些等不及讓驚蟄最優秀的1號學員早日完美成型，往后才好制定行動計劃。羅唐那邊，他收到了些風聲，羅唐已經離開東南亞了，這意味著驚蟄的整體行動隨時可能提前。

        吳志誠又催促了幾次，顧舟生只說還需要時間，但將顧家的一些資料陸陸續續地發了過來。其中國內海運生意的資料尤為詳細，吳志誠派人一項項核對過，沒有任何問題，甚至其中顧家隱藏已久的一些商業關系網也沒有回避，他有些驚訝，顧家離開中國這么久，他沒想到還能有如此勢力，越加覺得自己當初決定和顧家合作再明智不過，驚蟄今后，會有許多處用得上顧家的地方。

        時間到了12月22日，冬至，這天是吳志誠給出的孟喬身份資料的最后期限，按照約定，顧舟生會在紐約時間一大早，也是中國的夜晚將資料發過來。

        一整日陰雨綿綿不停，直到天色暗下來，西沉的太陽才穿透云層露出點夕陽來，明天理應是個好天氣，這讓吳志誠等待了一整日的煩躁心情略寬慰了些，和衣在沙發上打了個盹。郵件提示音響起時，他瞬間睜開了眼，房間已經全部黑下來，電腦屏幕的光顯得白煞，更吸引著他了走過去。

        吳志誠裹著毯子，不忘摸出了根煙，幾口濃煙嗆肺后，眼前清明了些，這才點開了文件。

        文件并不大，但學歷、居留各種資料一應俱全，吳志誠放下了心，一個個點開查看。莊玟不在，全英文的閱讀讓他有些吃力，簡單瀏覽倒是沒什么大的問題。最左邊是孟喬的照片，模樣端正，神情冷淡，右邊是姓名出生年月日等，吳志誠看了一眼滾動了鼠標，劃到下一頁時卻突然覺得不對，趕快又劃了上來。

        姓名一欄，寫著英文名字，g。jiang？

        出生年月日一欄，寫著1993年，比孟喬小了三歲。

        吳志誠腦子一滯，以為自己還未完全清醒，隨即旋開了臺燈，昏黃的光慢慢亮起，照到桌面堆疊的文件上。有頁紙露了個角，上面也寫著1993年，他抽出來，是姜禾的資料，同他發給顧舟生的是同一份，上面明明白白地寫著母親顧亞男、父親羅唐。

        他下午時候，確實正在整理同顧舟生的所有往來文件留檔報備。

        吳志誠手上拿著姜禾的資料，屏幕上亮著孟喬的新身份，機敏如他一時間也沒有反應過來，還以為是哪里出了錯，顧舟生收到的身份人資料明明是孟喬，可這證件信息怎么像是姜禾的？

        毯子從肩上滑落下來，此前從未察覺過的冬日低溫慢慢浸入到了吳志誠的身體里。

        顧舟生當然不需要為姜禾安排身份。

        自答應合作以來，他只字未提姜禾，但已經為外孫女安排了退路。

        手上的煙已經燃盡，被吳志誠用手指頭搓滅了，帶來點燒灼的痛感。他再次將此前顧舟生發來的所有新身份資料都看了一遍，終于拼湊出了一個完整的身份，姜禾和孟喬合二為一的新身份，甚至連新身份出國去紐約生活的時間，也和顧亞男過世對上了。

        原來顧舟生一早就盤算好了，而他卻未能察覺端倪，甚至被顧舟生呈上的各種文件資料吊足了胃口，從而一步步落入到了顧舟生的圈套里面。呵，顧舟生果然是老奸巨猾，倒也難為他想得到用孟喬去代替姜禾。

        那么這到底是個試探，還是個由不得他不答應的條件呢？

        吳志誠在心頭仔細盤算權衡，假定顧舟生并不在乎中國的禁令，唯一所求是讓姜禾退出驚蟄。

        如果他拒絕，他將失去顧家的所有合作，一切回到原點，他要再為孟喬尋找別的身份，當然他還是可以用姜禾要挾顧舟生，但坦白講，這并沒有什么威懾的力度，只要顧舟生夠狠心，權當從未聽說過這個外孫女，他無計可施，而顧家那些向他展示過的所有資源優勢他只能放棄；

        如果他答應，便是放棄姜禾，放棄羅唐之女這個絕佳身份，但孟喬，顧家人孟喬，也可以是姜亞男之女，反正姜亞男已經死了，這樣一加一，他只損失了一個姜禾，而姜禾在驚蟄計劃中，未必會有那么重要可用。

        他不得不說后者是更優解，全靠他舍不舍得放棄姜禾。

        而人的心思一旦被動搖，就很難再相信自己之前的選擇是好的。

        冬至夜有著一年中最長的黑暗，似乎饋贈給了吳志誠更多時間讓他思考抉擇。但直到天色漸青，他腦中還是一團漿糊，太陽穴兩處也發起疼來。他終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只覺得全身僵硬酸痛。

        一夜抽煙不停，屋內煙氣重過晨霧，在窗戶打開時一股腦涌向外面，魚缸里的熱帶魚被開窗聲驚動了，恍然無知地四處亂撞。

        在冷空氣的鎮定下，吳志誠略感覺松快了些，習慣性地從窗邊拿起魚食，走到魚缸前捻了幾粒丟了進去，可明明紅尾魚離得最近，遠處的藍尾魚卻擠過簇擁的魚群，一個躍身將魚食銜入口中，還洋洋自得地擺弄著尾巴。冥冥中仿佛是種對姜禾孟喬的預示。

        吳志誠心頭突然竄起一股無名怒火，又向紅尾魚丟了一把魚食過去，可紅尾魚一個原地打轉的功夫早被魚群擠走了，魚食被搶光，它兀自仰出水面，嘴巴呆愣愣地開合幾下，只吃進去些空氣。

        他再忍不住，直接將胳膊伸進魚缸去抓紅尾魚，水溫并不怡人，幾層衣服貼在皮膚上增加了幾分阻力。紅尾魚逃脫得飛快，他又趕快調轉方向跟上，幾個攪動中整缸魚都受了驚擾四散逃游，水草搖晃得熱烈，紅尾魚一個擺尾在層疊的景觀石隱現，他趕快將手跟了上去，一個沒留神掌側劃過凸起的石塊，立刻有血滴在水里，比紅尾更紅。而那條紅尾魚早已沒了蹤跡。

        吳志誠終于冷靜下來。紅尾魚哪怕不夠強，但只要逃得快總是好的。

        g市黎明時分，吳志誠將證件資料退回給了顧舟生，年齡姓氏處畫了大大的叉。

        但吳志誠此時不知道的是，在他深思的這一整個長夜，紐約是個漫長的白天，下午時候顧宅突然來了一位客人，要求見顧舟生。而當顧舟生看見她的那一瞬間，所有的局勢已經悄然發生了更改。

        g市的太陽升到正當空的時候，吳志誠收到了顧舟生發來的郵件，他聲稱合作一切繼續，但一定要回國見姜禾一面。郵件還有兩個附件，一張寫著當天日期的照片和一份收養證明掃描件，紙張枯黃，收養人清楚地寫著顧舟生。

        吳志誠看著照片上的臉，預感到驚蟄的整個計劃都將被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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