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賭場大門，a門上午的陽光燦爛滿身，不少男男女女正嬉笑著進(jìn)門，開始今日的娛樂。杜峰將這一晚從頭到尾捋了一遍，自覺有驚無險。回g市的這一路，他要好好想想怎么編排給吳志誠的報告了。羅唐的回國，怕是連他們都不知道。

        正欲帶著滿盆滿缽離開，杜峰突然聽到身后有細(xì)碎碎的腳步聲，回頭卻是剛剛的賭場小生。一路小跑過來，他氣息微喘，勉強(qiáng)才維持著細(xì)聲細(xì)語的職業(yè)修養(yǎng)，“先生，還好您沒走。”

        杜峰下意識提防，問道，“怎么了？”

        有一對旅游團(tuán)要進(jìn)來，熙熙攘攘堵住了門口，小生和杜峰順勢退到一邊。他的氣息已經(jīng)平靜下來，說，“唐先生請您去喝早茶。”

        杜峰裝作不知地問，“唐先生？”

        “就是剛剛牌桌上坐您對首的，”小生客氣地笑，“唐先生的邀約難得的很，還望您不要拒絕。”拱手指了指路邊，杜峰順著看過去，一輛貼滿反光鍍膜的商務(wù)車穩(wěn)穩(wěn)停了下來，后座的車窗玻璃緩緩搖下，羅唐對他笑點點頭。

        小生在身側(cè)繼續(xù)捧場，“唐先生向來看重人才。”

        杜峰笑笑，提步上車。是個鴻門宴還是別的，倒要他杜峰去會會了。

        開車的是斯文男，發(fā)蠟?zāi)凶�副駕，杜峰坐后排羅唐旁邊，他看了眼后視鏡，果然有輛車一直穩(wěn)穩(wěn)跟著，大概是羅唐的手下。

        繁攘路段車有些堵，羅唐將領(lǐng)口松了松，又將車窗開了條縫透氣，才和杜峰說起了話，“還沒問怎么稱呼？”

        杜峰斜斜倚在真皮座椅上，回道，“叫我杜峰就行，我聽他們叫你唐先生？”

        羅唐點點頭。

        杜峰嘿嘿笑，拍了拍衣服口袋，“雖然說我贏了錢，可說好你們請客我才上車的啊。”后座中央有個智能觸控調(diào)溫板，他湊過去摸了摸，又四處戳了戳，流露出幾分市井人的憊懶，“嘖嘖，真是有錢人。”

        開車的斯文男有些嫌惡地透過后視鏡看了他一眼，副駕上的發(fā)蠟?zāi)幸呀?jīng)打起了瞌睡，發(fā)起鼾聲，斯文男故意地咳了咳，發(fā)蠟?zāi)辛⒖腆@醒，坐直還不忘回頭看了眼羅唐，抱疚地笑笑，羅唐沒什么反應(yīng)，靠在了座椅上閉目養(yǎng)神。

        杜峰好奇起來，羅唐叫他上車，到底是為了什么，他抬了抬腕表，已經(jīng)快十一點，手機(jī)昨晚就沒電了，他只好隨機(jī)應(yīng)變見招拆招了。

        到了餐廳，人滿為患，斯文男和服務(wù)生打了個招呼，一路領(lǐng)著穿過等位的人群進(jìn)了間包廂。眾人坐定，這才松了口氣。

        羅唐拒絕了服務(wù)生的幫忙，親自挽起袖子在熱水里沖泡餐具，收拾妥當(dāng)后，接過服務(wù)生的熱毛巾敷了敷臉。杜峰看著他做的一副十足的派頭，覺得有些好笑。

        服務(wù)生又過來給每個人斟上茶水，傾倒出壺便是撲鼻的香氣，清而不重，饒是杜峰不懂茶，也能聞出其中的昂貴。

        羅唐喝了口茶似乎很是滿意，閑談道，“要說茶葉還是國內(nèi)的好，東南亞那邊愛喝花茶，我喝不慣。”

        斯文男笑笑，“知道唐先生愛喝茶葉，剛剛特意叫人準(zhǔn)備了毛峰。”

        羅唐不答，邊換了個毛巾揩手邊轉(zhuǎn)頭去問杜峰，“杜老弟是哪里人？”

        杜峰豪飲了一杯茶水，又自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g市人。”

        “牌運不錯。常來a門玩牌嗎？”

        杜峰面上笑笑回道，“不敢多來，這種地方，玩多了再好的運氣也是會敗光的。”

        羅唐點頭，又問，“杜先生做什么工作的？”

        “做點小買賣。”杜峰自覺把自己套入了驚蟄定下的人設(shè)身份，雖然吳志誠那邊還沒有準(zhǔn)備得十分周全，但七七八八總該禁得起羅唐去查的。

        羅唐卻問得很細(xì)，“做什么買賣，說不定改天可以去光顧下。”

        杜峰摸不清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啜了口茶水，“開家音響店，賠的比賺得多。”

        羅唐去看斯文男，“你前兩天不還說公司里缺了音響，不如同杜先生咨詢一下。”

        斯文男立刻接過羅唐的眼色，起身過來遞名片，“那就麻煩杜先生了。”

        杜峰接過來看了一眼，上面寫著某金融公司客戶經(jīng)理，名字是朱賀，他隨手放到了桌子上。未等杜峰開口，朱賀已經(jīng)擺出了客戶經(jīng)理的笑容，道，“聽說最近有什么藍(lán)牙音響，還可以連接手機(jī)，杜先生店里有嗎？”

        屋內(nèi)安靜了一瞬，或許是因為杜峰突然的緊張，放大了這種不安感。直覺告訴他朱賀絕非只是閑談，而是對他的某種例行試探，畢竟a門這地方，比g市還要人鬼不分。

        杜峰清了下嗓子，隨口道，“這玩意我前幾月倒是進(jìn)了一批，但你也知道，新玩意嘛，大家就玩?zhèn)�新鮮感，現(xiàn)在那股勁過去了，一大批貨爛在了我店里賣不出去，你想要低價賣你幾臺。”

        朱賀笑道聲好。羅唐雖未加入談話，但也點了點頭。

        杜峰心思幾轉(zhuǎn)，他能感受到羅唐對他的興趣，不然也不會留他喝早茶。可這興趣從何而來呢？

        羅唐是在賭場認(rèn)識他，見識的乃是他賭的身手，而賭城雖然一向是a門，但在g市這兩年也正發(fā)展起來。思來想去，他猜羅唐是想做地下賭場的生意。他直覺這是個機(jī)會，不能錯過的機(jī)會，雖然這與吳志誠給他的身份并不相符。

        杜峰開口打破了安靜，“不過嘛，我賺錢也不是靠這個……”

        “哦？”朱賀湊過來些身子，表示了興趣。羅唐表面上仍在八風(fēng)不動地飲茶，但眼風(fēng)也掃了過來。

        適時有敲門聲輕輕響起，三兩個女服務(wù)員聘聘婷婷地走了進(jìn)來，各式早茶頓時擺了滿桌。外人在，三人不再多言，只好隨意話起家常。最后上桌的是一大盅湯，服務(wù)員掀開盅蓋，一大團(tuán)熱氣頓時騰起，照映的每個人的臉都是曖昧不明。

        服務(wù)員一邊俯身為客人盛湯一邊盡職地介紹業(yè)務(wù)，“各位老板，我們酒樓最近推出了年夜飯?zhí)撞停�現(xiàn)在預(yù)定可以為您保留包廂，還會贈送年貨卡……”

        一番鶯聲燕語很是動耳，可屋內(nèi)幾個人各自心懷鬼胎，還等著杜峰的下文，哪有心思理她，只是各自喝茶不語。服務(wù)員也察覺到氣氛不對，尤其那個穿皮衣的中年男人，面色冷峻眼珠卻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看就是在動歪腦筋，下意識地噤了聲，一時包廂內(nèi)只聽見湯羹碰碗的聲音。三碗盛好，她立刻一溜煙走了，還不忘把門關(guān)了個嚴(yán)實。

        湯盅的熱氣終于降了下來，杜峰也不言，端過湯碗來吸了口魚翅，贊嘆了聲好味。

        看他在那邊只顧喝湯，發(fā)蠟?zāi)性谀沁呇b模作樣地咳了一聲，難得地開了口，“杜先生除了音響還做什么生意？”

        杜峰一碗溫?zé)狒~翅下肚，心里也把說辭盤算得差不多了，道，“唐先生朱經(jīng)理話說得不夠爽快，這早茶喝得也沒什么滋味……”朱賀要開口說話，被他一擺手打斷了，“g市大大小小的賭場也都稱我一聲峰哥，a門這邊我不熟，但一點名號也還是有的，我看二位是真心想做生意，”他拿過菜單立牌上夾著的筆，在朱賀遞過來的名片上刷刷寫上了自己的電話號碼扔了過去，“錢誰都想賺，但做買賣還是要靠個誠心。”話說完，他將杯里的茶水一飲而盡，起身離開。

        羅唐這種人，越是上趕著的越不會要，越是有脾氣的越不會懷疑。

        果然，杜峰的手一打開門，包廂外客人吵鬧聲立刻鋪耳而來，襯的羅唐在身后聲音沉穩(wěn)似有笑意，他說，“杜老弟爽快，不如改天我們四方街坐坐。”

        杜峰嘴角勾了勾，擺了擺手大剌剌地說，“打我電話就好。”

        他猜中了，四方街，正是g市賭博聚集區(qū)的別名，外行人并不知道這名字。

        吳志誠的辦公室里，杜峰將這些一五一十地說完，吳志誠不發(fā)一言。他在窗邊背對著杜峰站著，旁邊就是他心愛的熱帶魚水族箱，傍晚最后一點陽光正穿過水箱在兩人腳下投下斑駁的光點。

        似乎是感了風(fēng)寒，吳志誠面色不太好看，扶著水箱咳嗽了幾聲，才悠悠道，“年底該是要忙起來了。”

        杜峰心里安穩(wěn)了些，吳志誠這是接受了他給自己造的新身份。

        水族箱里，水面翻滾了幾下漸漸平靜下來，熱帶魚也不再跳來躍去，無知地鉆進(jìn)了水藻里。

        漫長的冬至終于結(jié)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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