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初，庚寅年尾，整個g市張燈結彩，道路兩旁架上燈籠，各區的花市也開始張羅了起來，時不時的可以看見小貨車在車斗上載滿鮮花綠葉穿梭在市區，招搖又歡喜。

        宋其言大閑人一個，在家里悶久了就出來逛馬路，這天他走到東湖路上，花市的牌樓已經架了起來，帶著白袖套白帽子的工人穿梭其中，搬運新到的花草，剪剪枝椏澆澆水，他覺得新奇，踩著滿地的殘花落葉走了進去，工人們正忙，也沒有攔他。

        突然有些久遠的記憶冒了出來，那是他很小的時候，還擁有闔家歡樂，除夕爸媽會帶他出來逛花市。到了夜里滿是張燈結彩，人頭攢動，每個人都是喜氣洋洋。有年他們趕了回“花渡頭”，專門坐上游船順河而流，船頭上“花仙子”唱著些當地戲曲，和著槳聲咿咿呀呀。

        宋其言一向很少回想往事，這樁事他也從未想起來過，原以為它已經同其他千萬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一起，淹沒在忙碌又空白的生活里，但此刻突然蹦進他的腦子，他沒由來還是有點挫敗。

        要說為什么會想起來，大概是昨天他突然接到了他爸從b市打來的電話，讓他過去一起過春節。

        他從加拿大回來，已經快半年了，每天呆在g市無所事事，和他爸的聯系少得可憐。他沒問過他爸為什么要他回來，他爸也沒有主動提過，還是黃叔來找他的時候，提過一句他爸想讓他接手g市的生意，但他等了三個月他爸都沒說這事，是反悔了還是怎么著，宋其言想不清楚，也懶得想，接不接手生意的，其實他無所謂。當然，有錢賺的話，他總不會拒絕。錢這東西，他一個人生活了這么多年，很清楚嫌少不嫌多。

        至于要他一起去b市過春節，他其實有點不太情愿，他一個外人，杵在別人的家庭團聚里，總不會太自在。頌頌沒有親友，他其實很愿同她一起過節。

        宋其言在花市呆了一會也覺得沒多大意思，順了顆金桔走了。g市人喜歡金桔樹，寓意大吉大利，財氣旺，是個好彩頭。但這金桔不是拿來吃的，宋其言咬了一口澀得發苦，呸呸兩下就扔掉了。

        回到家，頌頌果然還在刷題，頭都快塞進桌子里了。宋其言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冷不丁捏住了她的臉，頌頌被嚇了一跳，看是他，才回過神來。

        宋其言惡作劇得逞地嘿嘿樂，又拎著她的脖子讓她后仰，“你天天趴桌子上，頸椎會出問題的，我幫你正正骨。”

        果不其然嘎嘎兩聲，頌頌后仰著脖子，瞇著眼睛哼唧，也不知道是難受還是舒服。宋其言一向覺得她這種模樣難得又可愛，就低頭撩開她的劉海，吧唧一口親在了她的額頭上。頌頌睜開眼睛，他看見她眼神光慢慢亮起，然后映照出自己，大腦空白了一瞬，內心柔軟得一塌糊涂。

        頌頌眨巴了兩下眼睛，綿聲細語地說，“你再不放開我，我要大腦缺氧了。”

        宋其言蹭了蹭她的鼻子，這才放開了她。頌頌一正過身子，就偏著頭看他，他摸了摸鼻子問，“干嘛？”

        頌頌拿手撐住腦袋，還是偏著頭，忍著笑說，“你長得還挺好看的。”

        宋其言拖長音說，“那是……”又拍了拍她的腦袋，“我們頌頌也很好看。”

        頌頌撲哧笑了起來。她一笑宋其言就開心，他想要她成為一個快樂的大人，從前那些陰霾都不再跟隨她。想到這，他突然問道，“你生日是6月中對不對？”

        頌頌點頭。

        “那你想要什么禮物？”

        頌頌笑，“還有五個月，現在問也太早了吧。”但她還是覺得很甜蜜，從很小的時候之后，她就沒再過過生日了，也沒人問過她想要什么禮物。

        宋其言說，“畢竟是你的成人禮啊，當然要好好準備。”

        頌頌想了一會，一時也想不出來，從前她想要很多很多東西，最近她覺得就這樣也很好。

        宋其言也不催她，“不急，等你想到了告訴我就好。”

        頌頌點點頭，沒有拒絕。宋其言對她有很多很多的好意，她現在沒法回報他，但她想著等到了以后，她會成為個體面的大人，把自己所有的美好與愛統統給他。這些她沒和宋其言說過，但她覺得他會懂。

        看頌頌一直坐著，宋其言把她拽了起來，推她去活動活動身子，自己反倒坐到了座位上去看她的題。攤在桌子上的是數學試卷，旁邊放著各式輔導書，不少是他最近買給她的。試卷上大片的空白，前面做完的，也用紅筆圈出了不少錯誤。頌頌在旁邊也瞅著自己慘不忍睹的數學試卷嘆了口氣，攤開放著的輔導書里有不少她用鉛筆圈出的筆記，明明這些原理都看過也都懂了，可為什么一做題還是錯呢。

        宋其言安慰她，“沒事，我教你。”

        “你肯定沒學過這些啊，”頌頌頗憂愁道，“高考就剩一百多天了，我數學還沒及過格……”

        宋其言知道她最近每天關在家里刷題就是為這個，她的大提琴藝考成績很不錯，可文化課的成績還和她心儀的學校有點差距。她愁他也愁，他想過，如果按照黃叔說的他爸把g市的生意交給他，他多半就留在g市了，他可不想讓頌頌的大學四年在別的城市度過。想到這，他來了點動力，順了本頌頌的數學教科書看了起來，他出國前，數學成績一向很好，咳咳，小學數學成績一向很好。

        頌頌沒怎么注意他在做什么，而是在房間里溜達了兩圈，又坐到了窗邊拉起了大提琴。宋其言一向很佩服她這股努力的勁，每回想叫她出去玩多數是雷打也叫不動的。他這個年紀的時候，每天只知道出去飛車喝酒，哪里想過未來呢。

        最近頌頌在練新曲子，熟悉的琴聲悠悠揚揚地飄出來，宋其言繼續低頭看起了數學，頗有些從零學起的架勢，里面的知識他全沒見過，但他平時愛鼓搗計算機，編程這些當興趣也學了不少，思維上倒是活絡一些。

        頌頌那邊，大提琴突然一個滑音，琴聲戛然而止。宋其言抬頭去看，就看見她在抹松香石，又愛惜地擦凈琴身才再接著拉起來，手上的一開一合都很漂亮，白上衣的肩膀上落了些光，隨著她的擺動跳躍。他想起她那晚在春明山頂拉琴，那是他頭一回聽現場的大提琴，覺得真好聽，真好看。

        他之前沒怎么細看過，可在光下，很明顯看得出來頌頌手上的琴已經有些老舊磨損，細聽的話也能聽出來音色不夠純。她之前提起過這把琴跟了她好些年，琴質一般，但上等的大提琴太貴了，她原本的打算是到了大學可以去參加比賽，常有那種一流琴行舉辦的比賽，優勝者可以得到贊助的琴。

        宋其言也學頌頌的樣子拿手撐住腦袋，偏著頭，心想，我的頌頌該用上最好的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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