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南方，舊木抽新芽，空氣里未褪的冷意帶了些新生的味道。

        姜禾第三遍才終于把長筒靴的帶子系好，站起來之后拉了拉腿上的超短褲，不禁打了個哆嗦。

        孟喬在旁邊看了會，拿出了件長款的牛仔外套，言簡意賅地鼓勵她，“去吧。”

        姜禾接過飽含愛意的外套，湊過去眨巴著眼睛很真誠地問她，“你每天呆在宿舍一定很悶吧，不如和我一起去？”

        孟喬很真誠地回她，“不用了，謝謝，拜拜。”不忘把手上的刑偵手冊翻到了下一頁。

        姜禾她，很心痛，什么友誼不友誼的，不值一提。

        一路走出驚蟄，碰上不少個同學好友，姜禾坦然接受了大家審視，再在大家提問之前火速逃離。出門的時候，還是被剛進門的路千逮了個正著。

        路千照舊是過來摸了摸她的黃毛，又扯了扯她脖子上掛的好幾串鏈子，問她，“哎，你今天這又是執行什么神秘任務啊？”

        姜禾把鏈子從他手上扯回來，嘆口氣，“唉，別說了，一切為了革命。”

        路千聽說了她最近正游走于g市各個年輕人常去的步行街，大抵吳志誠是想要她從年輕小混混這一群體突破進去，雖然這很符合姜禾的形象，但路千實在是想不到這能怎么跟羅唐扯上聯系。倒是他這邊，借著杜峰在四方街的賭場，順利摸到了羅唐在g市幾個新要開展的小業務，近來就要以業務咨詢師的身份潛入過去了。

        姜禾顯然還不太適應叮當作響的手鏈，轉了轉手腕，把手上的戒指亮給了他看，“看見沒，這是我昨天認識的那個相好送的，今天約了我吃飯，順便把我介紹給他的好哥們。”

        路千嘖嘖兩聲，這戒指一看就土得掉渣，大概地攤上批發的，一塊錢仨的那種。

        他上下看了眼姜禾的清涼打扮，深厚友情還是泛上了心頭，拍了拍她的肩膀，“朋友，注意保護自己，早點回家。”

        姜禾大義凜然狀地點了點頭，以至于路千還真有點擔心她會熱血到為革命獻出一切，正想再囑咐幾句，姜禾嚴肅地問他，“你知道我是怎么俘獲我那相好的芳心么？”

        路千搖搖頭，看了眼她的黃毛，違心地問，“難道是……美貌？”

        姜禾點頭又搖頭，“當然那是部分原因……但最關鍵的是我前天用啤酒瓶砸了他死對頭的腦袋，他覺得我美救英雄實在是太迷人了。”

        姜禾施施然地出了驚蟄的大門，牛仔外套留下一陣風。

        路千覺得頭疼。

        把白花花的大腿暴露在20多度的早春，姜禾承認自己是不太懂潮流時尚了，她用力搓了搓大腿，企圖獲得一點溫暖。

        正好有出租車過來，姜禾招招手上了車，目的地是第七中學。

        要說她這個“男朋友”小飛哥，為什么會約她在中學門口，電話里他說是吃飯前要順便找七中的杠把子，也是他的另一個死對頭報仇。姜禾猜是自己驚人的戰斗力讓他覺得帶上自己很可靠。

        短信提示音響起，號碼一看就是老黃，寥寥幾個字，“注意安全。”

        姜禾嘆口氣，回了個“好”，然后把記錄刪掉，短信框只剩下這些天的狐朋狗友。

        路程不短，姜禾努力抖擻精神，但沒能成功。她實在是沒什么精氣神應對這個小飛哥。

        姜禾到底是怎么淪落至此的，還不是因為吳志誠。

        年后回了g市，吳志誠對她還是放養狀態。驚蟄的課程停了大半，她每日閑得發霉，終于有日吳志誠想起了她把她叫了過去。

        起先她還有點緊張，吳志誠卻沒給她安排想象中的父女相認的戲碼，說是還不到時候，她現在要做的，就是融入基層。

        姜禾又開始摩拳擦掌，峰哥的事她聽說了，經營賭場，多囂張啊，她指望自己能去做個賭場小妹，有人尋釁滋事她就一個掃蕩腿過去，讓人好好見識一下她被揍了半年之后的身手。

        吳志誠又是沒如她所愿，給她的指示再簡單不過，自己去認識點g市的三教九流，其他隨機應變。

        姜禾深感這個任務未免有些太過于籠統了。

        吳志誠連解釋都很草率，指著她說，“你媽去世以后你一直呆在b市，去年過來g市，打算找爸爸。但你先別透漏你爸是羅唐這事，太危險了，你就學習一下怎么做不良少女就行了。”

        姜禾心想找爸爸見爸爸確實不急，等其他學員的潛入成熟以后，這確實是個水到渠成的事。

        于是一番觀察學習后，她成功地打入了青少年群體中體驗失足生活。

        姜禾想及此嘆了口氣，出租車司機從后視鏡看了眼她的黃毛也嘆了口氣，似乎是在想年紀輕輕怎么就不學好了呢。

        姜禾想問他，我說我在執行任務你信么。但她猜司機肯定不信，于是又嘆了口氣閉上了嘴。

        手機鈴響，一接起來就是小飛哥的嚷嚷聲，“姜禾你他媽到了沒啊，已經放學了！”

        姜禾懵了一瞬，然后氣沉丹田中氣十足地罵了回去，“你他媽急著去吃屎啊，我他媽已經在路上了。”

        對面氣勢瞬間弱了下去，“我的意思是你再不來那小子就他媽回家了。”

        “那你他媽自己上啊！”

        姜禾掛了電話。

        出租車司機搖了搖頭，現在的年輕人真的是，沉不住氣，說話動不動就問候人母親。

        他不知道的是，后座的姜禾在心底默默發出了和他一樣的感慨。

        放學時分，整個學校路口被堵得死死的，出租車怎么都開不進去，姜禾只好提前下了車，自己默默走過去。

        放眼看去，全是差不多年紀的，校服一出校門就脫下來了，顯然這時候才是他們狂歡的開始。

        姜禾的黃毛在這時候也不顯得扎眼了，過來過去倒是有幾個男孩子故意撞她，姜禾簡直想爆敲他們的頭讓他們好好學習，別天天五迷三道的。

        沒找多久就在校門口看見了她“男朋友”，此時正被一個人堵在墻角上，那輛噴滿迷彩他在昨天引以為豪的小電瓶車也早就斜倒在地上，不時被那個人踢幾腳。

        姜禾原地感嘆，真是個窩囊廢啊，敢情這是挑釁不成反被毆，也不看看自己那小身板，哪來的勇氣招惹對面這個黑壯胖。左右看了一眼，小飛身后無人，她一個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過。

        學校保安穩穩地站在一墻之隔的學校里面，對外面發生的事視若不見，顯然是也不打算摻合。

        在她想掉頭就走之前，小飛倒是眼尖看見了她，立刻破喉嚨地叫她，“姜禾！”

        姜禾滿臉黑線，只能走過去救場，“飛哥。”

        小飛如蒙大赦地從黑壯胖的推搡中逃離出來，挺得瑟地摟住了姜禾，“這我馬子。”

        如果他額頭上沒有烏青，臉頰上沒有紅印，可能看起來還更有氣勢一些。

        姜禾簡直不想說話，她從三年級就不玩過家家了。

        黑壯胖手里有根甩棍，隨手扔在了地上，飛哥一個激靈躲在了姜禾身后。姜禾不用想都知道這甩棍肯定是小飛帶過來挑釁的武器，大概還沒甩出來就被黑壯胖一把搶過去了。

        “他剛剛發狠話說叫人來揍我，不會就是你吧。”黑壯胖的聲音也是如此黑壯胖，含糊又沉穩。

        姜禾立即搖頭，“不是我。”

        小飛在旁邊想說話，被她一個眼神制止了，只好灰溜溜地去扶自己的電瓶車，黑壯胖擋住了他，順便又踢了一腳電瓶車。

        姜禾眼見著那一腳落下的時候，小飛的眼角心疼地抽了抽。

        她低聲問了句小飛，“怎么招惹上的？”

        小飛往她身邊湊了湊，囁嚅道，“上禮拜在ktv干架了，沒打過。”

        姜禾給了他個眼神，你要是能打過就有鬼了。

        顯然小飛沒接收到，不死心地接著說，“我今天還叫了不少哥們呢……”

        姜禾眼神問他人呢大哥。

        “可能堵在路上了吧……”小飛裝模作樣清了清嗓，隨之聲音越來越弱，頭也越來越低。

        姜禾在心里長嘆一口氣，什么哥們不哥們的，看到您這架勢早就一溜煙跑了吧。自己昨天答應做他馬子一定是腦袋被門夾了，他能想到在人家地盤學校門口約架一定是剛出生腦袋就被門夾了。

        姜禾看了眼小飛眼見著腫起來的眼角，問黑壯胖，“人你也揍了，你說還要怎么辦吧？”

        黑壯胖瞇了瞇本就不大的眼睛，“這就算揍了？老子拳腳還沒打開呢。”

        小飛在一旁嚷嚷著又要動手，但聲勢大，動作小，人還是一個勁地往姜禾身后躲。

        姜禾翻個白眼，讓開了半步，小飛一下子正面遇敵，慫地往后退，黑壯胖一個巴掌扇上了他的腦袋，他登時腿軟差點沒攤在地上。去看姜禾，她抽手站著，沒打算干預。

        黑壯胖看了眼姜禾，笑了下說，“這你不心疼？”

        姜禾反應冷淡，“跟我有什么關系？”

        小飛立刻沖著姜禾罵起來，“你他媽……”

        話還沒說完黑壯胖一腳又要踹上來，姜禾不動聲色地拉了小飛一把，黑壯胖虛虛踹在了他腿上。

        來往的有不少學生正往這邊看，顯然也是見怪不怪，多看了兩眼也就躲開了。

        小飛腿軟，晃悠幾下就要倒在地上，姜禾使著力氣扶住他，嘴上勸著，“行了行了，別在這犯傻了。”又去看黑壯胖，“氣消了嗎？”

        黑壯胖顯然也不太犯得上同小飛動氣，手一揮，“滾吧。”

        小飛人勉強站住了，但還是氣鼓鼓的，看看黑壯胖看看姜禾，眼里憋出了泡熱淚。

        姜禾嘆口氣，把他的迷彩電動車扶了起來，“走吧走吧，我請你吃飯。”

        小飛推開她，“滾！”

        姜禾僵在當地，心想這孩子氣性還真的大，就是腦子不好，也不想想她要是真上去幫他動手，現在躺在七中校門口光榮負傷的就是兩個人了，連救護車都沒得叫。

        小飛推著電動車走了幾步又停下，轉過頭對姜禾吼道，“把我戒指還給我！”

        姜禾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昨天的“定情信物”，急忙從手上脫了下來給了他。

        小飛一把抓過，又狠狠地扔了出去，一點亮光閃過滾進了旁邊的草叢里。

        姜禾跟上去想安慰幾句被罵了回來，“□□媽的別跟著老子！”

        小飛上了電瓶車，但大概車被踢壞了，怎么都發動不起來，他只好兩只腳在地上劃著，模樣看著有些凄慘。

        姜禾嘆口氣，心說這叛逆少年的女朋友還真不是好當的。左右想了想還是去草叢里翻了翻，戒指半截插進了土里，被她撿了起來。

        回頭黑壯胖正在笑她，瞇瞇眼彎成了條縫，模樣看起來多了幾分憨厚。

        姜禾沒好氣道，“你笑屁啊。”還是把戒指妥帖地放到了口袋里，叛逆少年她晚點再安慰吧。

        手搭涼棚看了眼，小飛已經沒影了，黑壯胖還在有一句沒一句地笑話她，“就你這男朋友，也太慫了點吧，你圖他什么呢？”

        姜禾不愿搭理他，正欲轉身走，校門口突然出來個人，黑壯胖立刻殷勤地湊了上去，討好地叫了聲“天哥”。

        天哥冷淡地看了眼姜禾，黑壯胖三兩語解釋了下小飛的事，不忘介紹姜禾，“這是他馬子。”

        姜禾只好湊過去，“天哥，小飛他就一小屁孩，你不要計較。”

        仔細打量了天哥一眼，姜禾立時發現了不對。他個子不高，但很瘦，雙臂可見青筋，明明才十幾歲的年紀，可臉頰的肌肉看著有些松弛，眼睛四周黑青，仔細看，他瞳孔有些渙散。

        天哥遲鈍了一會才對姜禾的話有所反應，點了點頭算作回應。

        兩人不再搭理姜禾，轉頭就走。

        姜禾耳尖，聽見黑壯胖笑嘻嘻地接過了天哥的外套，問了一句，“天哥這是剛飛完葉子？”

        姜禾聞此心頭一個激靈，三兩步跟了上去，攔住兩人賠出了個笑臉問，“天哥這是打算去哪消遣，我剛他媽被甩了，正愁沒地找樂子呢？”

        黑壯胖對她硬湊上來有些不耐煩，擺擺手讓她滾蛋。

        天哥倒是表情玩味打量了下她，人慢慢湊近了，胳膊撐在了她肩膀上，“去唱歌，一起啊。”

        呼吸起伏明顯伴有腥臭味，姜禾立刻確定了，□□無疑，立刻拖住了天哥的手挽上，“不如我請客，就當給小飛賠不是了。”

        送上門的便宜哪有不要的道理，黑壯胖不再拒絕，立刻說了家常去的k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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