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其言從窗戶旁邊退回屋里，再次后悔結識了姜禾這號人物，這人腦子仿佛有什么大病。

        他看了看表，已經過六點了，頌頌還沒回來，按說早放學了，不知道是不是又留堂請教老師問題。她偶爾確實會晚回來，所以他也沒做多想，回到了電腦前開了局游戲，耳朵一直聽著上樓聲。

        戰局正酣的時候，頌頌的上樓聲終于傳來了，然后是對面的開門關門聲。他放下心來，一局結束才去敲頌頌的門，頌頌卻沒像往常一樣一溜煙就把門打開，笑瞇瞇地問他想吃什么。

        敲了半天沒人應，他只好拿出手機給她打電話，鈴聲在門內響了很久頌頌才接起來。

        頌頌聲音有點沉沉的，說：“今天上課有點累了，我想先睡一會兒。”

        宋其言皺眉，對著電話問：“是不是感冒了？頭疼不疼？”

        頌頌只是說：“我沒事，就是困了。先掛了。”

        宋其言捏著手機，有點不知所措，他感覺到頌頌不太對勁，但又說不上來，但她說要睡一會，他只好先不打擾，但后悔起來剛才舍不得游戲沒第一時間開門見她。

        一直到了后半夜，頌頌一條消息都沒回，宋其言終于坐不住，拿了備用鑰匙開了她家的門。

        里面沒開燈，窗戶外的街道光透進來，將四壁照得更顯空蕩。陽臺上曬晾的衣服將影子投在墻上，隨風晃動起來仿佛家里多了誰。

        宋其言定了定神，等眼睛適應了黑暗，找到開關打開了玄關的小燈。

        客廳地上的一團黑終于被看清，是頌頌的書包，旁邊壘著一摞摞的書，顯然她把學校所有的書都帶了回來。最上面的試卷被風翻動，發出些聲響。

        宋其言第一反應是她在學校出事了。

        “頌頌？”壓低嗓子叫了聲，沒人應。

        他輕手輕腳走到她臥室門外，透過門縫看，里面沒開燈。也許她真的在睡覺，他攥了攥拳，只猶豫了一下就敲了上去。但如果她沒在睡覺，他最好能在她身邊。

        “頌頌？你在睡覺嗎？”

        還是沒人應，他將手放在把手上，把門開了條縫，正對著看見的正好是她的床。床上只有被子，半搭著垂在另一側的地上，枕上空無一人。

        宋其言將門猛地拉開，窗戶大開著，穿堂風將窗簾攪得飛起。他一個心驚，快步走了進去。

        床側的地上，一團人形裹在垂下的被子里，雙腳裸露在外，緊緊貼在一起。

        他松了口氣，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些什么，頌頌當然不會做傻事，但還是去關上了窗戶，飛舞的窗簾終于消停了下來。

        “怎么睡在地上？”

        宋其言在頌頌旁邊蹲下身子，掀開了被子，她背朝外面，縮成了很小的一團，因為太瘦，脊背透過白校服很明顯的一長條突起，像是只驚惶的小刺猬。

        他輕聲叫她：“頌頌，是我。”

        頌頌沒有反應。他擔心她是生病了，便伸出手掌去找她的額頭，擦過臉上，是冰涼的濕意。

        她在哭。

        宋其言慌了，不顧她的掙扎，把她從床底下撈了出來。她還是僵硬地縮著身子，但白校服的前擺，有星星點點的陰影，他就著月光去看，竟然是紅色的，低頭去嗅，有濃烈的血腥味。

        宋其言怕極，手忙腳亂地去找床頭柜上的小燈，碰掉了不少的東西終于找到了按鈕，一打開，昏黃的燈光投在頌頌身上，她胳膊上一道長長的口子，血蹭了滿身，可她另一只手還在抓著傷口處，手指就要掐進血肉里去。他趕快扯開她的手，找紙巾胡亂按住還在冒出的血珠。

        “你不要命了！還想不想拉琴了！”

        他的聲音讓頌頌猛地一抖，又要往床底下鉆，他懊惱地咬唇，趕快輕聲安撫：“對不起，頌頌，我去拿藥……”

        藥箱拿回來的時候，頌頌已經縮到了床底下，似乎是畏光，整個人蜷成一團。宋其言在一旁坐下，突然無措，她那樣小的一個人，到底是發生了什么，才會變成這樣？

        他將臺燈關上，室內又重歸黑暗，微涼的月色，是僅剩的仁慈。

        喉嚨發緊，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宋其言沉默著將頌頌從床底下拉了出來，她沒再掙扎，只是身子發抖。他便也躺在了地上，在她身后抱著她，又撩開她滿臉被沾濕的頭發，讓她可以順暢地呼吸。

        在他的懷抱里，頌頌僵硬的身體逐漸放松，他將藥膏旋開去找她的傷口，涂上去的時候她抖得更厲害，但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他覺得不對，另一只手去找她的牙齒，齒間是她的下唇被死死咬著，摸上去已經有血。他又是心驚，趕快用手指撬她的牙齒。

        “乖，頌頌，松開……”

        他用了些力氣，她的牙齒松啟，他趕快把自己的手指放了進去。

        “覺得痛就咬住我。”

        她卻在黑暗里搖頭，握住了他的手掌放到了自己眼睛上，終于不再克制住聲音，嗚嗚地痛哭起來，大滴大滴的眼淚浸濕了他的手掌。

        一個人怎么會有那樣多的眼淚？

        他將她在懷里抱得更緊，頭擱在她的頭頂上輕聲安撫：“沒事了，頌頌，沒事了……”

        他心頭突突地跳，覺得自責又害怕。他太粗心，連她怎么會受傷也不知道，她在學校里受欺負的時候離他只有一條街的距離，他那時候在干什么呢，開心地打游戲嗎，她受傷的時候又在想什么呢，是不是也希望過自己會出現呢？但他卻沒有……以后呢，會不會還有下一次，她擔驚受怕的時候，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呢？

        自己怎么會這樣軟弱又無能，連保護一個人都做不到。

        不知哭了多久，頌頌的聲音終于低了下來，僵硬的身子也逐漸放松。

        “地上涼，我抱你去床上好不好？”他依舊是輕聲。

        頌頌沒有吭聲，他起身將她抱起放在了床上，去拿被子時她立刻拽住了他的衣角。

        “別，別走……”

        他安撫她：“我不走。”順勢在她身側躺下，用腳把被子勾了過來，蓋住了兩個人，又想到了她胳膊上的傷，便把她的胳膊從被子里拿了出來，摸上床頭柜的藥膏又涂了一層。

        頌頌在他懷里仍緊閉著眼睛，睫毛一顫一顫，臉上閃著晶瑩的光。

        他用指腹將眼淚擦去，抵著她的頭輕聲詢問：“發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你別怕，我去教訓他，好不好？”

        頌頌卻搖頭，不想談起這件事。他便不再問，只是一下下輕撫她的后背。

        “累不累，要不要睡一會？”

        頌頌依舊是搖頭，啞著嗓子說：“不要睡，你抱我一會，不要睡……”

        似乎是怕睡去后，安穩的時刻就會很快過去。

        宋其言摟著她靠在自己胸膛上，“好，我們都不睡。”

        她仍是有些驚惶惶的，小手扔攥著他的衣角，他伸手握住，搓了搓她冰涼的手背。

        “都會過去的是嗎？所有的壞事情……”她小聲問。

        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頭頂，沉聲安撫：“會的，壞事都會過去的，后面只有好事發生。”

        “那你會一直都在嗎？”她在他懷里仰起臉，眼角濕潤紅腫。

        他點頭：“會的，我會一直都在。”

        她咬了咬唇，似乎終于下定決心，才說：“可如果，如果我是一個很糟糕的人呢？如果我有很多事情都沒有告訴你呢？”眼睛里又泛起迷霧。

        他輕輕笑了，摸了摸她的眉毛，又撫過眼角。

        “我不在乎，頌頌，只要你想，我會一直都在你身邊。”

        她終于放心，將頭靠回了他身上，攥衣角的手也放開，摟住了他的脖子。

        阿宋，遇見你之前，這個世界給我的只有殘忍，我將所擁有的六千多天拼湊起來，也只有一個不堪的靈魂。你是特別的，是唯一的饋贈，是我付出所有，也想留住的東西。

        如果有上帝，請告訴我，我是有資格的，有資格在這個懷抱里，戰戰兢兢地享用這暫時的逃脫。

        宋其言察覺到懷里的人又在輕輕發抖，突然問說：“我喜歡聽你唱歌，你給我唱首歌，好不好？”

        每回考試前緊張的時候，她總會小聲哼歌，他偷偷聽著，看她心情逐漸平復。

        頌頌問他：“你想聽什么？”

        “都可以。”

        想了會，頌頌啞著嗓子，小聲哼唱起來，是首老歌，有彎彎繞繞的旋律。

        “人們都睡了

        人們都在自己的夢里悠悠地徘徊尋找

        他們期待明天

        小小的希望和平凡的憧憬也許能實現

        ……

        哦墨綠的夜

        隱隱約約……”

        窗外，溫柔的月色褪盡，夜幕轉藍，太陽的光輝即將照拂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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