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連日梅雨，整座城市纏著潮濕的空氣。

        暌別半月之余的升旗儀式，格致中學的校長站在升旗臺上慷慨激昂的給學生灌送雞湯。突然話鋒一轉：“千萬不能像某位沈姓同學每天遲到曠課，上課睡覺，壞事做盡還能保持年級倒一！”

        底下一陣憋笑。

        某位沈姓同學正慢騰騰的邁著長腿進校門，聽著他父親大人無情的嘲諷，連打了兩個哈欠。拖著慢調的步子往升旗臺反方向悠蕩。

        到教學樓這邊還能聽到父親大人的激情演講，沈豫南耷拉著眼皮伸出小拇指撓了下生繭的耳蝸，余光中出現一個人影。

        他眼皮微撩，有個男生站在長廊過道處的售貨機前，穿著一身嶄新平整的校服對著售貨機探頭探腦，單是背影就能想象他呆憨的表情。

        壞事做盡的沈姓同學兩手抄著褲兜，慢騰騰的走過去，施舍般的稍微抬腿朝售貨機不輕不重踢了一腳。

        售貨機隨之晃蕩了兩下。

        伴隨彈簧松動的聲音，啪嗒一聲一瓶礦泉水掉在了取貨口。

        憨頭憨腦的男生后背明顯一僵，他慢半拍的頭回看。

        只看見一個沒穿校服的背影，個子很高，微微躬著脊背，像只樹懶似的慢拖著步子。

        陸榆朝他喊了一聲：“謝了兄弟。”

        他沒回頭，背對著陸榆懶散的擺了擺手。

        這只樹懶頂著一張倦意濃濃的臉，以及稍顯凌亂的雞窩頭，半閉著眼上樓。

        到三樓他拐了個彎，朝左側最邊上的教室走。邁進教室后門他又打了一個哈欠，眼眶里沁出點淚來，模糊的目光中又出現一個人影。

        他甚至懷疑是睡懵了出現幻覺。

        這回人影還是出現在他座位上？

        半搭的眼皮完全掀開，視線漸漸清晰，的確有個女生坐在他座位上。背對著他面朝窗外，一頭栗色微卷長發垂落在后背，纖瘦的背影好像輕輕一捏就會碎。

        他清咳一聲，扯了下嘴角，半瞇起眼喊了聲：“喂。”

        但對方似乎沒聽見，不作任何反應。

        沈豫南耐著性子又說了一遍：“那誰。”

        一秒，兩秒，三秒…畫面依舊靜止

        忍耐到極限了。

        隨手擱下手里的校服和書包，走過去踢了下她的椅子腳。

        懶散的抱著雙臂，睨著她的頭頂，強調主權，“這是我的座位。”

        兩秒后，這顆頭頂動了。

        但只是緩慢的轉動了一點點又立刻擺回去。

        沈豫南嗓子里隨即碾出一個“操”字。

        忽而瞥見她耳朵上戴的耳機，一把扯下左邊的，彎身低頭湊近，一字一頓的在她耳邊說：“這、是、我、的、座、位。”

        ……

        空氣凝結了兩秒。

        又隨著一陣春風吹散。

        無視他的人猛的站起來，攜著一陣海鹽香味撞上來。

        “操——”

        沈豫南捂著鼻子連退兩步，腦袋瞬間泛起了一片白光，連帶著聽力都喪失，差點整個人倒下去。

        在樓下踢半天售貨機的陸榆才回教室，剛好看到這一幕，以為溫樾又教訓人。沒什么感情的說：“溫樾，媽交代過盡量別打臉。”

        ……

        迅速放下手里兩瓶水，過去關心被欺負的同學，真誠奉勸他：“同學，以后盡量離她五米遠靠。”

        沈豫南掩著大半張臉，還沒恢復意識，腦子嗡嗡的，他的話像一團漿糊聽不清。

        陸榆驚訝的發現他是那只樹懶。

        沒心沒肺的問受害者：“是你啊！能不能告訴我，踢那臺售貨機有什么技巧嗎，我踢了半天才成功。”

        溫樾看傻子似看了他一眼，兩手插著衣兜，目不斜視的走過去。手上裹著一張紙巾，拿過桌上的礦泉水，瓶蓋一擰，仰頭喝起來。

        她喝水的工夫，沈豫南緩過來些，捏揉著發麻的鼻梁，看著眼前陌生的兩人，蹙起眉心，“你們誰？”

        陸榆回他：“我們今天剛轉校過來的，我叫陸榆，她叫溫樾。”

        沈豫南打量他們，一樣的發色，自然微卷。之前聽他爸提過一嘴，說有個朋友的孩子要轉來他班上，還是對雙胞胎，想來就是他們。

        長得挺漂亮，怎么像是個聾啞人？

        溫樾一口氣喝完整瓶水，空瓶隨意一扔，劃出完美弧線，精準投進垃圾桶，越過他們回到原位坐下，立馬塞上耳機，動作一氣呵成。

        沈豫南朝陸榆揚了揚下巴，“她聾啞人？”

        陸榆想了想，回他：“差不多。”

        “……”

        “那你和她比劃比劃，讓她滾出我的座位。”

        幾乎無間隔，清越而冷淡的女聲插入，“現在是我的座位了。”

        沈豫南像是看見了植物人蘇醒。

        這人會說話啊。

        聲音還意外的清甜，忽略寡淡的神情，倒也合適她這張臉。

        不過她這話什么意思？

        他聽不懂中文似的問指著溫樾：“她這話什么意思？”

        陸榆漫不經心的抓揉他的栗色小卷發，簡單翻譯了一下：“她說讓你滾。”

        沈豫南氣笑了。

        視線落了落安然坐在他座位上的女生，身形纖瘦，不堪一拳。忍了口氣，退一步說：“讓她明天之前滾出我座位。”

        撂下話他出了教室，不緊不慢的原路返回。

        空蕩蕩的教學樓僅剩春風刮拂的低呼聲，一道溫柔的女性聲音打破這份沉寂。

        “我這女兒麻煩您多包容，她不怎么愛說話，所以請您和各科老師交代一下上課盡量別讓她回答問題。”頓了會，聲線更溫柔了些：“還有就是她有點潔癖，一定要提醒下同學們千萬別碰她東西，不然，我也救不了他。”

        “……”

        一把溫柔刀過來任常州臉上僵了僵，馬上老道的斂出笑說：“您放心，溫樾的情況校長已經跟我交代過了，我一定會多關照她的。”

        說話間瞥見一個慢騰騰的頹懶身影，他臉色暗了些，沉聲叫住他：“沈同學這都快第三節課了，你怎么不干脆吃了午飯再來。”

        沈同學從善如流的回：“這就回去吃飯。”

        “……”

        任常州盯著他懶散的背影無奈的嘆了聲，悄聲和對面的溫靜說：“那是校長的大公子，也在我班上。”

        溫靜也盯向那個背影，若有所思的點了個頭。

        沒錯的話，她在兩年前見過這孩子，在一場著名的國際鋼琴比賽上。

        那時候個子要矮一些，臉也比現在更稚嫩，但自信的神態不顯絲毫稚氣。穿著一身修挺的白色西裝，坐在一臺巨大的三角鋼琴前，游刃有余的彈奏世界難曲《第三鋼琴協奏曲》。

        任誰也想不到會是現在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沈豫南打了車回家。

        “同學，到家了。”司機大哥透過后視鏡看人睡著了，喊了一聲。

        過了幾秒人沒反應。

        司機大哥又提高音量喊了聲，“同學醒醒！到了！”

        這位同學終于有了點反應，身子在慢慢蠕動，一時之間司機覺得有幸看到了詐尸現場。

        他仍閉著眼，沙啞的嗓子發出一個單音節，緩慢的抬起手去摸車門把。

        跟個四肢健全的黑瞎子一樣。

        司機大哥瞅著他那只茫然的手在車壁上摸了半天。看不下去了，解下安全帶，朝后傾身過去給他拉開車門。

        當即得到一個倦意濃濃的“謝謝”。

        ……這倒霉孩子還挺有禮貌。

        再看一眼側方的高檔別墅區，嘆了聲，有這種倒霉孩子有錢有什么用。

        沈豫南慢騰騰的下了車，半耷著眼皮走進小區，手機在口袋里震了幾下。

        伸手去褲子口袋里摸出手機，點開屏幕，漫不經心的瞟了一眼。

        連著跳出好幾條微信消息，全是同一個人發的，第一條是在二十分鐘之前。

        陳喬：【太子爺你醒了嗎，醒了嗎，了嗎？告訴你一個勁爆的消息！！】

        五分鐘后

        陳喬：【班上來了一對顏值超高的龍鳳胎！】

        又過了五分鐘。

        陳喬：【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終于有同桌了！！】

        隨后一長串的廢話：【我愿意稱這位兄弟為英雄！當時我舉手說愿意和他一起坐，老任這逼當場說我不配有同桌，結果你知道這兄弟做什么嗎！直接從講臺上走下來坐在了我旁邊！！這么義氣的兄弟，我上輩子一定給他當牛做馬！】

        沈豫南抬了下眉，打字：【這輩子也行】

        陳喬：【太子爺您終于又活了！】

        陳喬：【你怎么和他回的一毛一樣，說真的你不會是他們失散的第三胎吧，這兄弟和你一樣能睡，也是歲月安好的一具尸體。】

        沈豫南：【我幫你打個電話問問我那養父】

        陳喬這輩子打字沒這么快過，【別別別，皇帝陛下日理萬機，太子爺您還是別驚動圣架。】

        和陳喬打諢了幾句，沈豫南已經到了自家門口。

        修長的指尖按下密碼，隨著滴的一聲門開，一個小家伙迅速朝他奔過來，白嫩的小手抱住他的腿，仰起小腦袋奶聲奶氣的說：“哥哥，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沈豫南彎下身單手撈起他，抱著他往穿過庭院往屋里走，回的散漫：“回來陪你這小東西玩。”

        沈知北不大高興的癟起嘴說：“爸爸說你不能叫我小東西。”

        沈豫南笑意溫柔：“別聽那老東西的。”

        說著手機又震了下，他一手抱著小孩單手敲開鍵盤。

        陳喬：【對了還有個喜報要告訴你。】

        陳喬：【你王的寶座歸金主爸爸了】

        沈知北看到他屏幕上的字，天真的問道：“哥哥，什么是金主爸爸啊？”

        沈豫南也有點茫然，敲了個問號過去。

        陳喬很快回過來，【就是新來的這只鳳，他的爸爸給你的爸爸捐了兩棟教學樓，恭喜你！遺產清單上又添了兩棟樓】

        沈豫南擰了擰眉，【不是，我座位憑什么就歸她了？】

        陳喬：【這你就得驚擾下圣架問問您那養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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