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豫南腦子還沒接收完她這個動作，忽然她身子往左側轉了半圈，攥住他衣角的手用力一扯。

        突如其來的拉拽，沈豫南一時沒站穩往前趔趄了一下，下頜毫無預兆的磕上了她頭頂，但她沒在意的拽著他的衣角繼續走。

        他人還有點懵，視線剛好落到對面綠色的信號燈。回神了兩秒，了然的挺直身子，跟上她的步調。

        沈豫南亦步亦趨的走在她后頭，被她拽著不好把握距離，前胸幾乎快貼靠她后背，他又放緩些步調。

        始終與她保持二十公分的距離，他知道她不喜歡別人的觸碰。

        他垂眸注意著二十公分的距離，目光不自覺投在跟前少女的背影，正攥著他的衣角逆光而走，身廓暈了團光線，仿佛在浸在光里，沿路上都是少女身上獨有海鹽雜糅檸檬的香氣。

        他徒生出一個愿望，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

        但很快，這條路劃上了休止符。

        一到路口，溫樾頭也沒回的松開手，繼續往前，剩下沈豫南站在原地。

        看著她從口袋里摸出濕紙巾，低頭細細的擦著手。

        這個動作，沈豫南再熟悉不過。

        他有時候半睡半醒的狀態，就會看見一個模糊的忙碌身影，兢兢業業的在擦拭桌椅。

        他相信，總有一天他那張桌椅會給她擦成針。

        沈豫南在停車路段找到接他的車，拉開車門，預料之內的，他父親大人正襟危坐在后座。

        他先撂下書包慢悠悠的坐上車，蜷了蜷身子，閉上眼沒骨頭似的癱在靠背。

        “怎么這么慢？”沈宴章不咸不淡的問了句。

        “睡著了。”

        沈宴章神色未變，似乎沒意外他這翻說辭，默然從公文包里抽出一個白色信封丟過去。

        察覺腿上壓來輕薄的重量，沈豫南撩了眼，封面一串燙金的英文字體，莊重而正式。

        他又闔上目，語氣平緩的說：“電話里已經拒絕了。”

        沈宴章這時才變了臉色，沉著聲說：“你到底打算頹廢到什么時候？”

        沈豫南恢復平時和他貧的吊兒郎當的口氣，“我都兩年沒碰琴了，去了不是給您丟人”

        沒有想象中的暴怒。

        車廂里安靜了數十秒，緩緩傳出一聲嘆氣，帶著極重無奈，沈宴章聲音含了些沙啞：“豫南，先去把病治好吧。”

        沈豫南倏然睜開眼睛，低喃了一句，“我覺得這樣挺好的。”

        隨即拉開車門，長腿邁下去，“您先回吧，我去買瓶水。”

        睡了大半個下午，他是真的有點渴。揣著兜慢騰騰沿路走，瞥見一個不太起眼的便利店，他朝店過去。

        店的門框高度不夠，沈豫南彎了彎身邁進門。

        一個高挺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店里，收銀臺的小妹眼睛亮了一下。再一看他穿著校服，長得眉清目秀，青春的氣息撲面而來，立馬打起了精神。

        沈豫南進門一眼就看到貨架上的礦泉水，徑直過去撈了瓶水走到收銀臺。

        熟練的點開微信付款碼給收銀員掃。付完款后他轉身往門口走，手里握著手機去擰瓶蓋。

        這一下沒擰動。

        他將這歸咎于手上握了手機沒法使勁，于是將手機放回兜里，正式擰瓶蓋。

        同時間走進來一個人，兩人四目相對。

        眼神都在說怎么又是你。

        沈豫南放棄了擰蓋，手耷拉下來，先了口，幾分玩味的說：“怎么，又想扶我過馬路？”

        溫樾沒理他，繞過他走進去。

        身后突然落了一聲，“等等。”她不耐的頓住腳步。

        沈豫南繞到她身前，拎著水瓶在她面前，散漫道：“瓶蓋幫我擰一下。”

        吃瓜店員：“……”

        那語氣從容的好像女生就該幫男生擰瓶蓋。

        而這女生看過去也很熟練的樣子。

        溫樾面無表情接下他的水，再面無表情的擰開瓶蓋遞還給他。

        沈豫南道了聲：“謝謝。”

        接過水后他依舊站著沒動，等著她下一個動作。

        但是沒有。

        這不擦手？

        然后看著她側了個身，往生活用品區走去，在一堆紙巾的貨架前停住，他了然了。

        溫樾站在貨架前上下打量，看見她常用的那款濕紙巾擺在最高層的貨架上，踮起腳尖去拿，很可惜差一點。

        她吐了口氣，踮起腳拼命抻手去夠紙巾，仍舊差一點。

        這時，余光中一只骨節分明冷白膚色的手。

        她落了腳睇過去。

        沈豫南站姿懶散，身子虛靠著貨架，一條手臂搭在最高層貨架上，那只骨節修長的大手垂下來。

        他抬了下眉梢，蠱惑中帶點炫耀，輕飄飄的說：“要不要我幫你拿？”

        溫樾沒說話，盯了他一會兒，然后視線順著他的身體慢慢往下移。

        沈豫南正被她這一舉動搞得有點局促，猝然一陣香氣襲過來，同時間腳上落了一道他剛好可以承受的重量。

        等他回神過來，那重量已經消失了。

        他楞楞的低頭一看，腳上那雙他最喜歡的限量版球鞋，鞋面上多了一個顯眼的鞋印。

        一聲：“謝謝。”他拉回神。

        溫樾拿到濕紙巾道了聲，利落的往收銀臺走。

        沈豫南還站在原地，低頭盯著鞋面上的鞋印，當即給了一個評價：聰明。

        不是，他怎么這么賤。

        這么想著，一個熟悉的賤笑傳進來，“你剛才那個絕殺球真是絕了，七班的那幾個憨批驚的眼珠都掉下來了！”

        “有掉嗎？我怎么沒看見？”

        “……”

        還有這天真的孩子。

        陸榆和陳喬兩人彎身走進來，各穿一紅一藍的無袖球衣，額頭上還沁著汗，緊實的手臂青筋如同延伸的山脈，蒼勁有力。

        讓原本就不大的小店就顯得逼仄許多。

        店內被三個一米八往上的大漢占據，收銀員小妹莫名有點害怕。

        下一秒，一聲激動的叫聲更是把她嚇的顫了下。

        “太子！你怎么在這！！”陳喬像是看見老父親一樣激動。

        又看到收銀臺前的溫樾，又是一聲，“爸爸！！你怎么也在這！”

        接二連三的店員懷疑她遇上了一群神經病。

        而這太子和爸爸壓根沒理他。

        陸榆散漫的走到收銀臺旁邊的冰柜前，打開柜門拿水，隨口問了句：“今天媽來接？”

        溫樾嗯了聲，剛好付完款，她立馬抽了張紙出來，一邊擦手往門口走。

        “那我和你一起回去。”

        陸榆這么說但是溫樾像沒聽見一樣繼續出了店。

        同被無視的陳喬也走過去拿水，拍拍陸榆的肩膀，裝模作樣的嘆了聲，“同是天涯淪落人，你我不愧是同桌。”

        還自顧的夸了下：“還挺押韻。”

        陸榆沒吭聲，把水放到收銀臺上。陳喬也放上來一瓶，很自覺的把二維碼遞過去。

        有經驗的收銀小妹點了兩瓶水的錢，拿機槍去掃。

        陳喬收了手機，轉身對站在門口仰頭喝水的沈豫南說話，難得的正經語氣，“豫南，今天怎么還沒回去？”

        沈豫南喝完整瓶水，將空的水瓶扔進門口的垃圾桶，曲起指節蹭了下唇角的水漬，回的漫不經心：“太渴了，喝點水再回去。”

        三個人一同走出去。

        陳喬才發現他腳上那雙兩萬大洋的球鞋上有個大寫的鞋印，他驚呼：“我草，哪個這么不長眼的踩你腳上了，媽的！這可是我們最愛的一雙鞋了。”

        沈豫南睇他一眼：“你爸爸。”

        “不可能！”陳喬立馬為父作證，“我爸這會兒在美國呢。”

        說著察覺他心不在焉的在看某處，陳喬順他目光看過去。

        有個少女安靜的站在不遠處的榕樹下，背影纖瘦的仿佛一陣微風就能吹倒。

        陳喬啊了聲，“你說金主爸爸啊！”

        “這你都不生氣？”

        一直沒說話陸榆快走了兩步，落下一句：“我先走了。”

        沈豫南盯著那個背影，笑了下，“就當扶我過馬路的報酬吧。”

        “扶你過馬路？”陳喬撓了撓頭，莫名其妙，又一驚一乍道：“被她踩傷了？！”

        沈豫南不耐的睨了他眼，又往他們的方向看過去。

        剛好看到陸榆一個動作，他抬手推著她的后背走了兩步，似乎是很悉數平常的舉動，溫樾頭也沒回的就順著走。

        沈豫南微瞇起眼。

        喉腔霎時有種泛酸的感覺

        她居然肯讓人碰后背？

        不對，他們倆是親姐弟，還是雙胞胎，舉動親昵一點不是很正常。

        對的，很正常。

        回家一路上，他都被自己這個想法占據，煩躁不安的沒有絲毫犯困。

        一直延續到家開門那一刻，一團軟糯的小家伙撲過來，他瞬間釋然了，他和他弟弟也是這么親密。

        五月的第一個周一是格致中學的表彰大會。

        沈豫南同學被迫和校長爸爸同乘一輛車，在早上第一節課之前到學校。

        “今兒又是什么日子？您這么早來上朝。”陳喬站在走廊上，側靠著護墻，瞧著眼前哈欠連天的少年，戲謔一句。

        沈豫南又打了個哈欠，“上朝的日子。”

        陳喬才想起來，“哦！對，今天課間操有個表彰大會。”

        陳喬賤賤道：“那不是又可以聽皇帝陛下的激情演講，想想就有點激動呢！不過，這回應該輪不到沈姓同學出場吧？”

        旁邊一男生陳昱舟搭了句腔，“應該他出場了。”

        陳喬看過去他指的方向，操場上有兩男一女，一下擒住他目光。溫樾三人并排的朝這邊教學樓過來。

        “你說兩位金主爸爸？”

        原本后背靠在護墻上的沈豫南默然轉過身子，朝他們說的方向看過去。

        眉心一跳。

        陳昱舟：“金主爸爸旁邊的那位，人家可是學生會主席，不表彰他表彰誰。”

        “說的倒也是。”

        陳喬說著話，突然一陣風刮過，看一眼，旁邊昏昏欲睡的少年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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