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這便要嫁過去了，往后入了傅府，你便是傅家人，可還會念著我？”

        明若予望著鏡中眉眼，接起一只滴朱耳墜，輕扣在鏡中人的耳垂上。

        那雙桃花眼，含羞帶情，像極了自己，卻比自己多了不少沉靜。

        明若予不明白，經歷過那樣的事，姐姐怎還能保持這一份沉靜，于是她費盡心思地想要去破壞，可這人，不愧是姐姐呀，容得下她蘇醒后無辜的事事依賴，也忍得了她針尖麥芒般的處處不對付，在她面前，仿佛始終還是那個溫婉淺笑的長姐，哪怕……當年枯井之中她曾那樣待她。

        “若予，”明若虛聽得她的話，也有些許傷感，不禁握住了她的手，“往后你一個人，要好生照顧自己，姐姐再不能幫你，爹爹，與明府，從此便付予你了。”

        “大小姐二小姐……”

        一旁侯著的丫鬟梅兒聽得兩人一番話，偷偷瞧著兩位主子的神色，淚珠兒不受控地滾了出來，垂首哽咽。

        多少年了，多少年未曾見大小姐與二小姐這般模樣了，雖不知二小姐因何針對了大小姐那么些年，可每每見著大小姐為此皺眉，她的心也跟著抽，如今大小姐就要嫁了，出了閣，就是別家人，二小姐也終究是不舍了吧！

        “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呢！”

        侍立在左側的杏兒嗔了她一句，向明若虛道：“大小姐，您看她，見您要嫁了，都高興得傻了！”

        明若虛輕敲了她一下，“就你機靈！”

        “姐姐，這回您嫁人沒帶上梅兒，只帶了杏兒，她許是太舍不得您，正傷心得緊呢。”

        明若予微微后撤，幾不可察地瞥了梅兒一眼，笑道。

        明若虛望了梅兒一眼，撫著她的發旋，卻沒再看她，“梅兒，你在府中，若予會照顧你的，不必擔心。”

        梅兒含著兩泡淚，嗚咽著點頭，看得杏兒一樂，“梅兒呀梅兒，你這么愛哭，怪不得大小姐不帶你，這要去了傅府動不動就鬼哭狼嚎的，可不被人看了笑話去！”

        “我才不會呢……”

        梅兒紅了臉，低下頭去，卻也沒再哭，只小聲辯解著。

        “好了好了，”明若予向前一步，搭著明若虛的肩，親昵道：“姐姐，時辰到了，傅大哥來接您了呢。”

        明若虛身子微震，轉首與她相對，那雙眼里，百般情意，卻令明若予覺得，沒有一分是對著自己。

        那年枯井驚變，諸多苦難折磨，她仍愿做溫柔長姐，護她一世平安，怎奈何，世間再無明若予，她這一生，早不是她的。

        而如今，一個明若虛，一個明若予，終究定局，這是她的選擇，她選擇尊重，從此，就不要后悔。

        傅逸冰著一襲紅衣，反比平時更多了幾分清雅，他身下的白馬很是乖順，輕輕踏著鐵蹄，目光卻如電，同主人一起盯著朱紅大門，等待著朱門開、新婦來。

        “新娘子來了！”

        不知是誰一聲吆喝，白馬立刻長嘶，踏著蹄子往前，傅逸冰微拉韁繩，翻身下馬，恰好迎上了被明若予扶著款款走出的新娘，他的新娘。

        “若虛，”他握住她的手，有著從未有過的溫柔，“我答應你的，絕不會食言。”

        明若虛卻頓了一下，片刻才向他靠了過去，“我明白。”

        “好了好了，傅大哥快讓姐姐進轎吧，可別誤了吉時！”

        明若予調笑著分開兩人，同喜婆一起扶著明若虛入轎，自己則側立在喜轎旁，嫣然笑意，如紅杏初開，盼君采擷，引得一旁的轎夫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傅逸冰不愿理她，點足上馬，領著足以淹沒整條街的迎親隊伍前行，向傅府而去。

        “你們不能進。”

        雖是金秋，卻不知老天是否被這大喜日子沾染了喜氣，今日竟是艷陽高升，臨近巳時，日頭更是有些毒了，不少來拜喜的早已入了傅府廳中乘涼飲茶，云裳和葉凌遠卻被堵在了傅府門口，無論怎么指著那請帖讓這冷面的小廝看，也只得了一句話“你們不能進”。

        云裳早被曬得不舒服，只是念著今日是傅大哥同若虛姐姐成親的日子才一直沒發作，如今第數不清次聽到這句話，她再也忍不下去了，一掌將那請帖拍在了小廝頭上，清聲喝道：“你給我看清楚了，這是明家二小姐親自擬的請帖，明家大小姐和傅家少爺一同送過來的請帖，你若是再不讓我們進去，我就先打暈了你，再把你交給明家二小姐，問問她，是不是她的話連一個傅家的下人都能不理了！”

        這一番話惹得周遭的人全看了過來，紛紛嘆這小丫頭厲害呀！

        雖然那句“明家大小姐和傅家少爺一同送過來”肯定是她瞎掰的，可有膽子瞎掰這種事也是了不起呀！

        更厲害的是，她最后那句話，可不是生生打了明傅兩家聯姻的臉嗎？

        誰不知道明家大小姐嫁進傅府就是為了鞏固兩家關系，明二小姐又是如今明家外邊的掌事人，這小廝要再拒絕，傳了出去，可就不好聽了。

        誒，不對呀，那小丫頭身邊一言不發的白衣公子怎么瞧著，怎么瞧著像葉凌遠啊！

        不少人有了這個發現立馬圍了過來，仔細一看，果然是葉凌遠！

        當即明白了這小廝為何不讓他們進，連帶著都懷疑上了他二人手中請帖的真實性。

        明傅聯姻，會請葉凌遠？

        天大的笑話！

        請他來再侮辱他一遍還是請他來鬧場？

        “抱歉，云姑娘，葉公子，我家老爺和明老爺說了，那請帖是明二小姐和二位開玩笑的，二位賀喜的心意，明傅兩家心領了，往后少爺和少夫人許會去酬謝，但今日，二位還是請回吧。”

        小廝淡然扒拉下頭上的請帖，深深鞠躬，不卑不亢，生生把云裳氣得說不出話來。

        好一個心領了！

        明傅兩家的下人還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

        “十五，你干什么呢？”

        不遠處聽得一聲大笑，轉瞬間一虬髯大漢便到了小廝面前，他見到來人，臉當即垮了下去，生硬道：“解大俠，這次是老爺的吩咐，你可別想坑我，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放他們進去的。”

        解霆撫掌一笑，“放心吧小十五，我不坑你，我是來找云姑娘和葉公子的！”

        說著轉向云、葉二人，“明二小姐早為二位安排了偏門，那兒可沒有這種犟驢攔著，二位同我來吧。”

        云裳與葉凌遠對視一眼，跟上了解霆，那小廝氣得臉色發白，指著三人離去的背影幾乎要破口大罵終究還是忍住了，搖搖頭站回了自己的位置，心中暗道：老爺，這可不能怪我，我沒讓他們從我這兒進呀。

        “云姑娘與葉公子在這候一會兒，明二小姐會請人來接你們入廳的。”

        解霆領著兩人到了一處花廊下便拍拍手一個飛身不見了人影，云裳與葉凌遠互相瞪眼望對方，半晌沒能說出一句話。

        “明若予她……究竟想做什么？”

        葉凌遠率先打破了沉默，牽著她坐在垂藤下，喃喃道。

        云裳搖搖頭，亦陷入了沉思。

        明若予這個人，她是越來越看不透了，起先以為只是朵帶刺的嬌花，接著卻發現是藏起了毒牙的美人蛇，如今……

        云裳是愈發不知道如何界定她了。

        她正出神著，一陣窸窣聲卻傳來，低低的耳語聲漸行漸近。

        “新娘子來了！可不知怎的沒去廳堂，倒先入了少爺的云暖居！”

        “啊？這怎么行，未免不合規矩……”

        “似是明大小姐要求的，說什么……還要再想些事情。”

        “什么？！這……這……莫非是要悔婚？”

        “誰知道呢……”

        云裳嚯地起身，盯著方才碎語的丫鬟離去，神色不定。

        葉凌遠連忙拉住她，低聲道：“也許是計。”

        這兩個丫鬟聲音雖小，可他二人內力深厚，耳目比之常人更佳，自是聽得清清楚楚，他們坐在這垂藤之下，難以被人看見，此時這一番話，便好像是刻意說給被帶到此處的他二人聽的，或者說……刻意說給云裳聽的。

        她默了一瞬，道：“即使是計，我也得去看看，你放心，我不會亂來的。”

        說罷提足要走，葉凌遠忙拉住她，“我和你一塊去。”

        云裳點頭，兩人便延著墻角根去探查明若虛的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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