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謝大嫂作勢還要跪下去，穆嘉趕緊在扶著她的胳膊上又加了幾分力氣，謝大嫂的胳膊被他掐的生疼，剛想一把甩開又想到臨出門前婆婆的叮囑，連忙帶著哭腔道：“嘉哥兒，我們這也是走投無路了才來找你，免徭役要掏二兩銀子，我們實在是沒有啊！”

        果然是為這事兒來的，看來斷親書力度不夠，還要還要一劑猛藥，徹底絕了他們以后的心思。

        穆嘉把扒在他身上的小孩扯下來趕緊想著應對辦法，謝四嬸這個時候過來了，她穿著一件幾乎是用補丁拼成的衣服，上次見梳理的整整齊齊的白發現在也有些凌亂。

        她面色如常，眼里隱隱閃過一絲得意，想來對現在的情況早有了解。

        謝四嬸哆嗦著手想拉住穆嘉的手，穆嘉不著痕跡躲了一下，她只得拉住了穆嘉的袖子。

        穆嘉快速在她手腕上瞟了一眼，這次來倒是沒帶銀鐲子。

        “嘉哥兒，我們以前對不住你，可打斷骨頭還連著筋，我家這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你就幫幫我們，救救我這苦命的兒子吧。”

        看圍觀的人紛紛咬耳朵說著小話，謝四嬸心下得意，這樣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哥，還治不住你。

        “我這苦命的兒子呀，逃荒過來沒糧食，他是省了糧食給永深，這才熬壞了身子，現在讓他去服苦役，他怎么受得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村里人都是逃難過來的，出不起銀子贖徭役的也不在少數。

        穆嘉看在眼里，如果被逼迫的人不是他，他倒想為這辦法叫聲好。

        “我們兩家白紙黑字簽了斷親書，我丈夫花三兩銀子買斷了這份血緣，若是不作數難道要讓他在地下也閉不上眼？”這局面看似無解，但他如果真不做什么，由著他們牽話頭，開了這個借錢的口子，到時候多少錢也堵不回來。

        “三兩銀子買斷血緣，可那十二兩銀子是他借給你的，聽嬸子這話，倒像他以前不該借。”

        穆嘉大腦快速運轉，思索著破局之法：“賦稅下來大家都不容易，我看這個月……”

        “嬸子，你這話就說的不對了。”

        男人突然出聲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原來是謝星廷看情況不好跑過去找他了。

        李銳言牽著謝星廷站在穆嘉身邊，一針見血指出了他們的漏洞：“我和大哥剛進軍營的時候，他身上有幾根肋骨我都看的清清楚楚，這可不像把糧食省給他吃。”

        “旱災本就糧食短缺，一份口糧兩個人吃又怎么夠。”

        “再不夠也不可能一個吃的渾身肥肉，一個瘦的皮包骨頭。”

        看她面色慍怒，李銳言接著又說：“你兒子被你養的白白胖胖，手上繭子連都沒有，怎么是吃得了苦的人。”

        謝四嬸不明白李銳言說這話的意思，可其中有一點正是她想說的，她順著李銳言的話，趕緊對著穆嘉，對著周圍人哭訴：“我這孩子沒吃過苦，徭役他怎么受得了，嘉哥兒你就幫幫我們吧，我老婆子給你做牛做馬報答你。”

        “既然吃不了苦，又怎么會做出把口糧省下來給別人吃。”

        “怎么不會，謝大嫂是我弟弟，我這個當哥哥的還會虧待弟弟嗎？”眼看戰火燒到他身上，謝老大可不想服徭役，只想順著他娘的話，從穆嘉手里扣出錢來。

        “我聽大哥說，你家在逃難路上餓死了個女孩，不救自己親妹妹，反而省下口糧給堂弟。”

        這場天災也才過去不久，家家戶戶那家沒有死掉幾位親人，一粒糧食大過天，可遠沒有把口糧省下來給堂弟，反而餓死親妹妹的事兒。

        “我說他家怎么這么好心，原來是胡謅出來的。”

        “謝家的說省了，李獵戶說沒省，這到底誰說的對。”

        “我家跟他家一塊過來，他家是餓死個女孩。”

        “原本謝永深是和他們一起逃難，結果被趕出了，嘖嘖。”

        你一言我一語把他家的老底抖個干凈，謝四嬸臉上有些掛不住，她大兒子可不能去服徭役啊。

        看李銳言幫他破了這局，穆嘉在旁邊看著心里高興，平靜下來之后只想絕了他家從他手里扣錢的念頭。

        穆嘉狠狠掐了自己大腿根一把，眼淚一下子充滿眼眶。

        嘶，還真疼。

        “自從謝大嫂走了，我家的天也就塌了，這些天全靠我賣以前的衣服頂著，剩下的錢也是存著想給孩子以后讀書，學門手藝，實在是沒手里錢。”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干脆把他做的生意過個明路。

        “本來想到各家族老借一借，但實在抹不下這個臉，就到城里買買干貨，好歹有個進賬。”穆嘉的話說一半留一半，想著村長和族老也不會計較。

        不光是村長和族老，就連其他人家也不計較，只要別借到自家來，管他做什么生意呢。

        謝老大看情況越來越不好，他可不想去服徭役，他娘說穆嘉手里有錢，就向他借一借，總歸出不了什么大事。

        “嘉哥兒，我不想去服徭役，你就幫幫我吧！”前幾年服徭役回來的人身上什么樣子他可不是沒見過，他可千萬不能去。

        “雖然我們是斷了親，可我手里是實在是沒閑錢，當初你家欠的銀子我沒要，現在家里實在是不寬裕，我也是有心無力。”

        裝窮是誰不會啊，穆嘉咬死自己沒錢，斷了這個向他借錢的念頭。

        看事情發展不如意，謝四嬸心里著急，遠沒有剛來時的得意，一個月一兩銀子給村里學堂，現在還要出賦稅，她就是手里有也不想掏這個錢。

        穆嘉現在又是這樣的身份，帶著個四歲的孩子，以后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難免多了幾分同情，現在又被這樣的親戚纏上。

        “十二兩銀子本就是你家該還的，斷親書也是你愿意簽的，誰家的日子也不好過，現在到要去救濟你。”李銳言看村里人又被他帶回到這件事上，又加了一劑猛藥，“這次向你家的親戚借，下次又向誰家借？”

        土里刨食一整年也就這點銀子，到時候他們再像這樣上門鬧，到時候不借也要借，誰又會愿意呢。

        圍觀的人都怕他們纏上自己家，沒一會兒人就散開了。

        沒有了他們發揮的空間，說的謊也被戳破了，謝家人面上也有點掛不住，走了。

        謝四嬸還跟謝大嫂商量著一會兒再去誰家借借。

        好不容易解決了這件事，穆嘉連忙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想著大腿根會不會被掐青了。

        李銳言看著眼前人紅彤彤的眼睛和鼻頭，像他以前獵到的白兔子，他不由得想伸手摸一摸，想擦掉他臉頰上的眼淚。

        他這樣想了，手掌也真的動了。

        穆嘉不明白他這是要干什么，試探著問他：“弟弟，你這是要干什么？”

        男人渾身一震，像終于緩過神來，沒等他接著說什么，急急忙忙走了。

        穆嘉不明所以，看他真的走了，趕緊關上了家門。

        回到屋里穆嘉仔細復盤了這件事，如果不是李銳言過來，他還真不知道怎么辦。

        首先是他對謝永深和謝家人關系不了解，謝永深很少跟他提這些事，對于他們逃荒過來的經歷更是一無所知，自然抓不住謝張氏漏洞。

        又發生在收賦稅這個情況下，不少人家出不起，都說救急不救窮，向親戚借也很少有人會愿意，這種情況下難免生出兔死狐悲的感慨。

        幸好李銳言知道不少謝永深以前的事兒，找出了他們的漏洞，這樣一來，他不借并不會被人說是忘恩負義。

        即合情合理推了謝家人的煩心事，又把他往返城里做生意過了明路，以后再有人見到他出門也沒什么閑話。

        穆嘉心里升起對李銳言的感激，想送點什么東西謝謝他。

        又想起叫他來的謝星廷，趕緊把他叫過來問問李銳言喜歡什么。

        “我問你，你怎么想到把小叔叫過來的？”

        “小叔說過不會讓人欺負你，我就去找他了。”

        “你在小叔家學了這些天，知不知道他喜歡什么？”

        小崽子皺著眉毛想了好一會兒，有點不確定的告訴他：“小叔喜歡好吃的，每次我送過去的東西，小叔都吃的干干凈凈。”

        穆嘉對于小崽子這個說法有點不太相信，但自己也想不出有更好的主意，索性信一次。

        做點新奇不落俗套的吃食，這個好說，只不過家里現在材料不全，看來只能等材料齊了再準備。

        打定好主意，等著穆清過來他們就開工掙錢。

        回了家的李銳言可沒有穆嘉這么平靜，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會對名義上的嫂子有這樣的心思，這讓他很是不安。

        那時候十二歲的他頂了大哥的名額服兵役，在軍隊里摸爬滾打整整八年，后來知道家鄉遭災，他退役后無處可去，因為以前照顧過謝永深，所以被他帶回了村子。

        自從謝永深走了之后，他和穆嘉的交往漸漸多了起來，本來只照顧穆嘉用來報答謝永深，可他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變成了這樣。

        當他看到跑過來的謝星廷說有人來拍他家門，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跟著出去了，想看看是不是有人欺負穆嘉。

        當他看到穆嘉紅彤彤的眼睛，心里好像斷了根弦，只想這伸手擦掉他臉上的淚。

        他被這種轉變嚇到了，趕緊離開穆嘉面前，生怕自己會做出什么事兒。

        他在這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想著和穆嘉的過去，穆嘉也想著給他做點什么來報答他。

        不同想法的兩個人望著同一輪月亮都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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