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或是不扔？

        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琴瑯抿了抿薄唇，還沒想好是繼續僵持著站下去，或是遵循原主“把孟逢殃當做奪舍對象”的人渣人設、惱怒之下拂袖而去，就感覺勾著紅線的尾指微微顫動。

        順眼望過去，明艷的紅線在空中，緊得幾乎繃成了一條直線。

        扯著另一端的孟逢殃眸光微動，抬起眼睫和琴瑯對視了一剎那，復又垂落。

        反派系統：【負面心情get√，仇恨值+10。】

        琴瑯被他看的莫名生出一絲緊張。下頜線繃得很緊，掩在衣領下的喉結不由滾動，另一側，垂在袖間的手也緊了一緊。

        這仇恨值的加法，是歷史新高啊！！！

        確定不是在怪他破壞了他和主角受的姻緣？！

        這才短短幾天啊，沒想到孟逢殃你這個謎語人就這么向人家倒戈了！

        孟逢殃的五指間，銀光忽的閃爍明滅。刀片薄得好似盛夏鳴蟬的翅膀，在盞盞明燈下鍍著一絲森冷寒光。

        他用柳葉刀輕輕松松斬斷了那根紅線，動作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輕笑著，不知道是在和誰解釋。

        “故事都是假的，自然作不得數。”

        琴瑯心中隱隱藏著的幾分糾結和紛亂，亦隨著那條斷成兩截的紅線，憑風飄遠，消逝得無影無蹤。

        他本能地有些難受。

        玩過橡皮筋的人都知道，這玩意一旦蓄滿了全力，在另一方放手的時候就會被崩得找不見東南西北。

        琴瑯現在面臨的處境也是一樣，雖說以他最快的反應穩住了踉蹌的步伐，使得整個人在兩支股票面前不顯得那么狼狽，然而情況還是有點難堪。

        他不是不清楚自己在孟逢殃心中的地位。

        怕是和孟逢殃修行學習時要用到的道書法訣同一個概念。

        只是一個修仙版“步步高點讀機”的存在。

        但想想前段日子還會恭敬喊“師尊”的小孩，眨眼間就成了面上笑吟吟，眼底冷冰冰的絕色青年，這個落差，就仿佛是一朝從云端墜到了泥潭。

        紙片人還能有各種負面情緒呢，更何況是由書衍生出來的世界。

        每個人都是活生生的，會哭會笑會鬧有著七情六欲，前世琴瑯認知中的孟逢殃或許是白切黑、溫柔刀，摸不著看不透，將自己的思緒隱瞞得滴水不漏。

        但這一世，最起碼，他認識的孟逢殃不是這樣的。

        最開始遇著的那個孟逢殃，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孩子。因為聽慣了孟家的規矩，和娘親的教導，面上會掛著溫柔的微笑，實際接觸近了，就會流露出一點點不自知的信任和依賴。像只親人的小動物一樣。

        可是如今，琴瑯已經快分不清孟逢殃對他的態度了。

        是喜？

        是惡？

        是兩者兼之？

        又或是兩者全無，僅僅看在他手握“舊時艾囊”的份兒上和他虛與委蛇？

        琴瑯還在郁悶孟逢殃是從什么時候發生了改變，小乞兒已經尋到了空檔，貓著腰，像一尾滑不溜秋的銀魚一樣，忽地鉆進人群。

        他腳步輕快地跑出了幾條街，估摸著過了快一炷香的時候，往后瞅瞅，見那幾個修士打扮的人沒有追上來，立刻輕笑了一聲，從懷里摸出幾只錢袋，向上拋了拋。

        小乞兒正想聽錢幣和錢幣之間碰撞的聲音，倏的，他拋錢袋的那只手，腕骨一痛，吃疼悶哼一聲，抬頭，一名杏衫少年攥著他的手腕，怒氣沖沖地看著他，大喝：“好啊，原來是你這個小賊，偷了我的錢袋！害得我……”

        這個氣得聲調都變了的少年，正是孟扶搖。

        “小少爺空口白牙的，怎么學會污蔑人呢！”小乞兒疼得齜牙咧嘴。他嘴唇一動，眼睫一眨，紫色的眸子中頓時盈滿了晶瑩的淚花，一副又委屈又忿忿的樣子。

        趁追上來的孟扶搖一愣神，力道跟著松懈下幾分，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冤枉錯了人的一瞬間，小孩本就微微翹起的嘴角邊旋起一個梨渦。

        他另一只空的手不甘閑著，飛速從懷中掏出一包什么東西，沖孟扶搖的面使勁一吹——

        灰紫色的粉末漫天灑落，混雜著一股腥腥甜甜的氣味就要灌入孟扶搖的口鼻，忽然，“錚”的一聲，不知是何處來的琴音響了一下，激起的氣流帶著粉末就要反撲，小孩瞳孔微縮，極力甩開那只鉗制著自己腕骨的手，接連疾速后撤好幾步。

        他的袖子看著窄，可真要用上的時候，又能恰恰好好地掩住口鼻。

        小孩嘻嘻笑著，聲音因為有層布料隔著的緣故，悶悶的。

        “這位仙長好生喜歡我。三番五次和我糾纏不清的，莫非不怕命定之人誤會？不過也是，命定之人另有心上人什么的，實在太可憐啦……那就是想找下一個目標？”

        這個小流氓！

        若是換做另一個心中當真有屬意之人的人來，一定會被氣得提劍，劍尖都在發抖。

        可琴瑯道心穩固，一直遵循“琴譜第一頁，忘掉心上人”的準則。唯一的那么一丟丟心動，早在眼睜睜見證孟逢殃削斷紅線的那一剎那，跟著煙消云散。

        他細眉微挑，冷冷地瞥了小乞兒一眼，像是在警告他“不許胡說。”

        因為和逢殃弓綁定在一起的緣故，琴瑯的活動范圍大大受到限制，最多不能超過三尺，也就是現代人熟悉的一米的距離。

        孟扶搖特意跑回孟家，去給孟逢殃拿長弓。末了，又忘記把逢殃弓交給孟逢殃，全程把逢殃弓懸在腰間。

        可以說，孟扶搖這么的一出狂奔追人，害得和逢殃弓綁定在一塊兒的琴瑯，也跟著一溜煙被扯得飛了過去，正巧趕上小乞兒灑了孟扶搖一臉粉末的時候。

        事發突然，琴瑯只好半抱起古琴上陣。

        指尖一撥，在琴弦上一劃而下，崩出幾聲顫音。

        這一下的琴音，聲音綿長悠遠，一直傳到了街市的盡頭。引得行人駐足，也讓落下的同行者循聲找來。

        踏踏踏。

        身后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琴瑯偏過頭，發現孟逢殃攙扶著主角受，喬蘭澤，一路跌跌撞撞地走來。

        小乞兒躲著的這個小巷雖然偏僻隱蔽了些，但還是有幾分節日氣氛的，懸著零零星星幾盞燈。燈籠叫夏日晚風吹得搖搖晃晃，投下來的曛光也是搖擺不定，在兩人身上落下暗淡的陰影。反倒襯得孟逢殃眼眸沉沉，整個人更加挺拔，氣質更加沉穩。

        他什么時候找過來的？

        剛剛的事，剛剛的話，又看到了多少，聽到了多少？

        背對著那道沉得仿佛能刺穿人的目光，琴瑯感覺到了陣陣麻意從脊背蔓延爬上了心頭：

        原主慣用劍，為了抬高身價好讓孟逢殃全心全意地膜拜他，便告訴孟逢殃，他出身劍宗。

        當然，后來當上了魔宗掌門的孟逢殃在與劍宗人士交談時得知了真相，感覺“一腔真心喂了狗”（來自前傳孟逢殃自述），氣憤之下笑著開啟了幻境，把原主丟了進去，讓他飽受折磨。

        琴瑯會用劍，平時教導孟逢殃的時候，不是用劍，就是用逢殃弓做示范，從來沒有告訴過孟逢殃他真正習慣用的是琴。

        更不希望孟逢殃知道，他是出自空蟬谷的修士——琴瑯做過最壞的打算，若是徹底得罪了孟逢殃，孟逢殃在琴瑯死遁之后仍舊感覺仇怨未消，反去找空蟬谷的麻煩可就不妙了。

        結果，因為剛才的一時情急，他下意識祭出了最趁手的武器……

        琴瑯面上冰涼，暗地里卻借寬大廣袖的遮擋，悄咪咪收回古琴。

        站在對面的小乞兒見狀，抱著手，暗紫色的眼眸半瞇起。狡黠、戲謔，像是在打什么壞主意。

        “啊！逢殃，還有喬仙師！”孟扶搖驚道，急忙走上前要去攙扶喬蘭澤，又想起事情究竟是因誰而起，狠狠瞪了小乞兒一眼，見小孩撇撇嘴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心中怒火騰地升起。強行壓著怒氣，向兩人道歉：“不好意思啊，一時情急，一時情急……”

        “沒關系的，比起我來，還是扶搖你的事兒要緊些。”喬蘭澤的臉掩在輕紗之下，看不清有什么表情。不過咬字輕飄飄的，像唱著一支柔軟的小曲一樣，語調含笑。

        他的頭微轉動，似乎在以一種極溫柔的目光望那個小乞兒，屈膝蹲下來，從袖中取出一枚繡工精致的荷包，遞給小孩：“偷東西不好，以后還是別做了。喏，這些錢給你，花完之前，還是別去偷了。”

        小乞兒嘴角噙著的笑容漸漸收斂，他面色微沉的時候才會顯出幾分野蠻生長的氣勁，好聽些叫鷹視狼顧，說難聽點講會咬人的狗不叫。

        他歪著頭，盯著那枚荷包看了片刻，還是選擇收了下來。甜絲絲地道謝，可說出來的內容讓喬蘭澤眼皮一跳：“謝謝……這位大、人、物了。”

        “嘿！你這個小賊，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

        孟扶搖氣得有些跳腳，大喊。他的手示威似的舞了舞，但小乞兒的視野里，反是揮到了旁邊琴瑯的發髻上邊。

        青衫仙師的頭頂上驀然砸下來一只拳頭，此情此景，讓小孩不由得捏著荷包，越發得意地“噗哈哈”笑出來。耳垂上的銀墜子也跟著簌簌亂晃。

        琴瑯：“……”

        似乎、好像、猜到股票究竟是因為什么而笑的了。

        不過，你們苗人笑點那么低的嗎？

        “……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了。”孟扶搖靜默一瞬，像是落敗一樣，擺擺手。整個人仿佛頹廢了一瞬，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目光亮了起來。

        他伸手把孟逢殃撈到自己臂下，一手虛攏著呈半個喇叭的樣子，小聲嘀咕：“你那個……那什么……真把你那半截紅線給扔掉啦？”

        孟逢殃遲疑，仍是淺笑著點了點頭。

        “啊？你還真扔掉啦？”孟扶搖一臉懵逼，吃驚道。

        他眼珠向左右轉動了下，確認唯一的“外人”喬蘭澤正在和小乞兒進行拉鋸戰，企圖和小孩搭上話，這才放心了地點點頭，做賊似的攤開掌心，露出半根鮮紅的絲線。

        琴瑯：“！”

        不會是，他捏著的那頭吧？

        琴瑯記得，他是在孟逢殃松手扔掉紅線之后，才跟著放了手。為了能讓紅線飄得再自然些，他還悄悄動用了一點靈氣，吹著其飄走。就是不知道最后飄到哪里去了。

        沒想到居然，會出現在孟扶搖的手中。

        “沒命定之人很正常啊……憑逢殃你這模樣，這歲數，這修，呸，這學識，要找個知心人也是分分鐘的事……”孟扶搖結結巴巴說，“所以，別拿紅線出氣啦！好歹也是個紀念，收下吧，嗯？”

        話音未落，他的手又往孟逢殃的眼前湊了湊。

        孟逢殃：“我……”話才起來個頭，就看到好友飽含八卦和期待的眼神，生生把那句“不會喜歡別人”給咽下肚，探手接過。抬頭，只看到了琴瑯一襲飄渺青衫的背影，心中悄悄放松了一瞬，五指不禁扣緊，掌心中的汗液將那根最普通不過的紅線，洇濕得有些不成樣子。在手上留下淡淡的水紅色染痕。

        這時，幾人眼前彌漫起一陣古怪的白霧。霧氣擴散得極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吞沒了所有人。

        幾個人的身形在灰白霧氣中模模糊糊，而孟逢殃在霧氣蒙起的一瞬間，下意識轉頭尋找那抹熟悉的清冷青影，雙耳只捕捉到琴瑯冷冷的一句沉吟“子時了。”，眼前就忽然一花。

        再度放眼望去，原來的那片場地，空無一物。

        恍若四年前的場景再度重演，琴瑯，又在他不注意的時候，消失不見了。

        孟逢殃的面色一暗，笑意晏晏，一口后牙卻幾乎要咬碎。

        然而，在琴瑯的視角當中，他的耳邊同時回響起三個不同音調的機械語音。

        【叮！恭喜宿主開啟副本［鬼集市］，系統將提供解說服務/暫時解除與“逢殃弓”的綁定狀態，系統將提供隱藏服務。】

        【叮！恭喜宿主開啟副本［鬼集市］，現可查詢攻略目標的好感度。】

        琴瑯的身子一僵：別的還好說……前兩個都是他這些天聽慣了的聲音，分別是反派系統和養成系統。

        可是這最后一個……

        琴瑯咽了咽唾沫，思緒老飄向同一個念頭：該不是，主角受喬蘭澤的金手指，萬人迷系統吧？

        怎么回事，他居然能聽到別人系統的聲音！

        琴瑯瞳孔再次地震：1+1＞1的威力就那么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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