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妾室
流金鑠石的夏日到了,家里人都換上了薄羅輕紗,朝煙也穿上新制的衣裙,坐在院子里搖著扇子乘涼。
秦桑去大相國寺采買物什,回來時手里帶了冰雪冷元子給朝煙吃。元子晶瑩白凈,里頭包了山楂碎,糯而不膩。其上澆了牛乳,其下又有冰塊鋪著,很是美味。
朝煙叫人拿了小勺,一勺一勺兜著冰冰涼涼的元子,吃得快樂。
“想著姐兒畏暑,就買了冷物來。本想給三姐兒也帶點兒的,但昨日聽韓婆婆說,三姐兒又咽痛了,所以便沒帶她那份。”秦桑坐在一旁小凳上,給朝煙扇風。
朝煙喜歡這酸酸甜甜的味道,也覺得秦桑買的不錯,舀了一顆喂到秦桑嘴里,又招呼燕草過來。
“姐兒,我就不吃了吧。”燕草斯斯文文回道。
秦桑便捉弄她,拉著她的衣袖往下拽,使她也蹲到了姐兒身邊。朝煙笑得歡,臂膊都在顫,手里一顆舀起來的元子掉回到碗里,只好再把它舀起來,喂進燕草的檀口。
“怎么樣,好吃吧!”秦桑樂得眾人喜歡吃她買來的東西,眼里都是欣喜。
燕草覺得自己與姐兒同食一碗是失禮的,可奈何這冰元子實在能抓住這般年紀的女子之胃口,一句“好吃”也藏不住。
朝煙也贊道:“到底外邊做的就是比家里的好吃些,冷食冷飲都多。家里那幾個燒飯的,天天就是那幾道熱菜,吃得嘴里也膩味了。”
燕草原也是讀書人家的女兒,八九歲時家道中落,不得已入了李家做女使。她比不得秦桑從小同朝煙一道長大,與朝煙更加親近。
秦桑開始攛掇:“姐兒,今朝出門,我聽大相國寺那里的人講,說曹門那里的山子茶坊已把仙洞仙橋下的冰裝上了。姐兒夏日不是去那里消暑?”
朝煙果然心動。她最喜歡到府外頭去熱鬧。前幾日在家里看賬本,日日都吃家里做的飯菜,總想著什么時候出門一趟。秦桑說起山子茶坊,她便想起在那邊的仙洞里坐著吃冷茶的清涼。
京中的官眷仕女都愛山子茶坊,因里頭布置得像個仙境。那里每日人來人往,從沒有一日生意差的。朝煙當即喚人去叫朝云,今日便想去那里消暑去。反正家里的對牌在她手上,父親又還在御史臺,只要不是一個人單獨出門,想去哪里都是隨心所欲的。
朝云遣了女使雁飛來回話:“三姐兒說不樂意出門去,叫二姐兒替她湊湊熱鬧。”
朝煙也知道自己妹妹的脾性。她是不愛熱鬧,不愛出門的。只她不似其他不愛出門的深閨千金,不出門,便只是在家中琴棋書畫寫字繡花,朝云雖不出門,心里想的都是廟堂高遠之事,偶爾與人論一論政,偶爾又抄一抄邊關詩詞。旁人都道她年小,不懂什么軍伍事,只是說著玩。
朝云不樂意出門,朝煙于是又叫人去晴明閣,找兄長的妾室,也是府里唯一一個算半個主子的同輩人,姜五娘,一道出門去。
雖說姜五娘身份同朝煙差了一些,但若要去仕女云游休閑的去處,朝煙可喜歡同她一起。因這姜五娘市井出身,東京城里哪里荒涼哪里熱鬧都是門清,又是個能說話的,常給朝煙介紹好游處。
于是李朝煙便讓門房備好了車駕,一路從州橋投西大街向東,經過潘樓街,再到街東曹門里的山子茶坊。
此時已是近晚,路上人不少,車也行不快。一路上過來,朝煙和姜五娘一邊閑談著,一邊掀開簾子,看外頭潘樓街夜市的販夫走卒們張羅攤子鋪子。已經點了燈的人家彰顯著自家彩燈艷麗,結了彩樓的酒店派出三五個小哥站在門口招呼著行人進樓吃酒,也有扛貨的力氣人頭頂了麻布袋從車外走過,滿頭滿身的汗也無心擦拭。
從潘樓街往南往北岔出去的十字街都是繁華熱鬧的,偏偏土市子再往東去的那里沒一點人煙。
“五娘,你看,怎么偏那里空蕩蕩沒個人?”
朝煙問道。
姜五娘便把身子湊過來,脖子伸在朝煙給她讓出來的地方,順著朝煙的目光望去。
“這條街叫做‘從行裹角’,你仔細看著,街兩側也都有茶坊的招牌呢。”
朝煙便睜大了眼睛分辨,確實看見不少諸如“鄭家茶樓”等旌旗招牌。
“是有不少店面,可怎的都關著門?”
姜五娘接著介紹道:“因為此時不是這里熱鬧的時候。若是五更來,這廂便是人擠著人馬挨著馬的,博易買賣衣服、圖畫、花環、領抹之類,到天亮也就散了。只有黑天才開市,所以人都叫它‘鬼市子’。”
說話間,車已經開過去,也再看不見那“鬼市子”了。朝煙把簾子蓋回去,笑道:“這里的店家也是大主意,知道白日里的市集也好、晚上的夜市也好,生意總是爭不過馬行街和州橋兩處,便打了這不早不晚的‘鬼市子’的噱頭。”
姜五娘也笑,笑這李二娘確實是聰慧:“我本還想考一考你,問問你為什么他們辦鬼市,再騙你央我告訴你。沒想到你竟一下子明白了鬼市的用意,害我白白吃了自己的話。”
“五娘總是壞,還想難倒我。”朝煙嬉笑著推了姜五娘一把,“這下你該知道,世上沒什么事能難著我了。”
姜五娘連連應承:“是是,世上什么也難不著李家二娘。”
這京城冬吃暖酒,數樊樓和遇仙正店名列前茅,而夏吃涼茶,就要到山子茶坊來了。
不是說他家的茶比別家的好吃些,只是這家的主人實在是個有心思布置自家門庭的人,小小一個茶坊,不似別處規矩擺著桌凳,而是內藏玄機。
李朝煙和姜五娘一前一后走到里頭,小二就迎上來,頗有歉意:“幾位貴客實在抱歉,今日小店樓上雅座統統沒了。”
朝煙便笑道:“我們不是來坐你家雅座的,是來你家看仙洞仙橋的。那里的位置還有空著吧?”
小二連連點頭道有,又引著她們往店里頭走。剛才從車上下來,只覺得暑氣難纏,等真正走進了山子茶坊內,又有了涼風迎面之感。在店門口到仙橋的一段路上,茶博士端著茶壺穿行其間,盤旋的樓梯上下來兩位簪花仕女,身著一紅一黃,好不亮艷。見著了李朝煙,還打聲招呼。
“李家二娘,竟真是你!”紅衣仕女說道,“剛才在樓上就瞧見你家車子,想著遍東京城,也只有你家車子如斯顯貴漂亮。”
李朝煙停下腳步,回頭看去。這二位仕女顯然也是大家千金,似乎曾在哪里見到過。只是這一時之下想不起她們姓甚行幾,嘴邊也應不上話來,只說:“天熱,來此間乘乘涼,沒想到這般巧,遇上了兩位姐姐。”
于是兩方見了禮,黃衣仕女笑道:“李姐姐,這你可弄錯了,我姐姐比你大一歲,可我比你小上一歲呢。”
朝煙尷尬地看了眼姜五娘,思索著該怎么答話。不等她再開口,紅衣仕女已邀道:“二娘,看你們這是往仙洞那里去。那里人多,如若不嫌棄,不如上樓來,同我和我家妹妹湊上一桌,我們也閑聊幾句?”
她這邊正說著話,姜五娘已偷偷藏到了朝煙的身后,在那兩位仕女不容易瞧見的地方輕聲提醒朝煙:“這兩位是兔兒巷顏家的六娘和七娘。”
朝煙便婉拒地輕巧了:“多謝顏姐姐好意,只是我與自家身邊人皆為聒噪之人,怕打擾了姐姐和七娘的雅興啦。”
顏六娘顏七娘當然也不會強求,下樓來本是為了同李朝煙見個禮的,禮見好了,便再上樓去。
朝煙這才放松下來。她不常同這些官眷人家的姑娘見面,雖然禮數言辭絕不會差了人家,可人家開口就叫出了“李家二娘”,而她總也想不起來人家是誰,這也是不太好的。
等她倆走遠了,朝煙和姜五娘跟著小二繼續往里面走,便問姜五娘:“那兔兒巷顏家,就是新升了侍御史的那家嗎?”
“便是他家。”
“哦!怪不得!”朝煙展顏一笑。
怪不得看見她家車子就專程下樓來打了招呼,原來這顏家兩位姑娘的父親,正是她父親李訣手下的人!
李訣是臺諫的長官,而那顏家老爺是李訣的副手。
且說那兩位顏家姑娘復上樓去,也在議論李朝煙:“難得見到這李二娘一面。上回爹爹還叫我們發帖子,請李家二娘三娘來我家的詩會,帖子發出去時我便知道她們姐妹倆肯定不會來的。”
“整個東京,最怪的就是他家二娘三娘。”顏六娘評價道,“人家都是貌丑的不肯出門見人,偏偏她們兩個姐妹都是明眸皓齒,卻哪家的詩會雅集都不參加。若不是在魏國夫人的宴會上見過她們一面,今日我們也認不出來她。爹爹讓我們同她多來往,真是件難事。”
“是呢。不過姐姐,跟她身邊的那個,似乎不像是女使,你可認得那個?”
她們說的是姜五娘。這顏家的六娘七娘當然不會認識李家長子的侍妾,倒是顏六娘身邊的老嬤嬤認得:“那個是姜五娘。”
“姜五娘又是誰?”
這位老嬤嬤也是通曉百家事的:“是他家大郎的妾室。”
顏六娘倒是奇怪:“一個妾室,怎么跟正經姑娘一道出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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