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外人
他柔聲說著,講道理給朝煙聽。
朝煙想說些什么,卻被突然闖入的秦桑打斷。
小丫頭歪著腦袋,嘴里嚼著元子,手里捧著碗。
“咦?姐兒,這位大官人是什么人?”
朝煙被她嚇了一跳,緩過勁來,告訴她:“這是許大官人,我的朋友!
秦桑心想:朋友?姐兒的朋友,怎的我不認識?這許大官人到底哪位?什么時候過來的?
朝煙瞧她一眼,知道她心里一肚子疑問,便問她:“冰雪元子好吃么?”
秦桑立刻忘了心里原來在琢磨什么,點頭:“好吃。”
“那也去給我買一份來。”
“?”秦桑瞪大了眼睛,望向自己剛擠出來的那一邊。她方才擠著等買這一份冰雪元子,已經費了好大功夫,怎么還要去!“姐兒,那里人太多了!要不…要不我這份給姐兒吃?”
朝煙又不是真想吃,只是不想她打擾自己和許衷說話。
“快去買吧,你吃你的,給我買一份來,再去邊上買個涼茶!”
秦桑走了。
被她一打斷,方才朝煙心里想好的話,全都給忘了,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倒是許衷接著講:“娘子勿怪。世人多有武人粗鹵的偏見,而衷地位賤鄙,無力轉圜。只是娘子于衷而言非一般人,才要把這話說給娘子聽!
“……”朝煙內心戰戰,直視他。
非一般人。他這樣說,倒叫她后悔先前說的“不太喜歡那些武人”了!
他說,她于他非一般人!
“大官人……”
“娘子若不計較,可叫我許衷,或是羨真。”
非一般人都說出來了,便是把自己心意講出來了一半。如此境地,再叫大官人,就太生疏了。
于是朝煙醞釀一番,總算克制羞澀,改口:“羨真兄。”
羨真兄。許衷忍俊不禁。
“朝煙妹妹!彼桓适救,“羨真就行了,不必帶個兄。”
朝煙妹妹。李朝煙的臉一下子又紅透了。
叫羨真兄已經是她邁出的一大步了,若是要再進一步,喊他羨真……
玄天上帝!
一個小娘子,喊一個外男的字,這是多么親昵的稱呼!那還不如直接喊他的名,就叫他——“許衷”。
“喊許衷也行。”他笑著看她,“朝煙妹妹。”
“你,你,別這么叫我。”朝煙說話磕磕巴巴。
“好。朝煙。”
許衷是個很有耐心的人。
從馬行街的那天開始,他就一直在等著朝煙與他并肩攜行的這一天。
那是去歲的五月,一年多過去,又是一年盛夏,他才總算等到。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朝煙的身份,知道她的家世。在整個東京,只要他想要知道一個人,便有無數種方式知道她。朝煙的父親是誰,朝煙的姨母是誰,朝煙的表姐是誰,朝煙的長兄是誰,他都清楚得很。當然,從前他是個武將,如今是個商人,他也清楚自己和朝煙并不匹配。
所以在大多數時候,他并不會去主動接近朝煙。
只有耐心地等,等到他看見朝煙的心意,才會把自己的心意說出來。
第一次隱約地試探她的心,是在山水李家藥鋪。他問她的名字,她說了。那一次,他說——多謝娘子。謝的是她讓他知道,他是能等下去的。
第二次試探她心,是在蘭仙關撲場。他邀她對座飲茶,她并無反感。明明自己所為與那個李璋并沒有什么不同,作為外男,與她同處一室本就逾矩,可她還是把簪花送給了他。
后來發現她在派人打聽自己,許衷心里更加肯定了朝煙的心意。
最關鍵的一次試探,就是這次。他想,若她來了,那便是他不曾想錯。
雖然今日和朝煙說話,無論是誰,都有些扭捏。
可是彼此都能聽懂對方在說什么。
話講到這里,已經很明白了。
朝煙與他一樣,也是個耐心的人。不過比起耐心,朝煙更相信緣分。無緣之人,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這個偌大的東京城遇見。
她覺得,自己與許衷一定是有緣極了的。
自己常去的山子茶坊,是他開的。哥哥帶自己去的關撲場,也是他的產業。所以贈簪花給他,也贈小春牛給他。
兩人并肩,朝著二郎廟之中走去。
可憐的傻秦桑,還擠在涼茶攤邊上等著。
“許衷!
“嗯?”
“你今年多大了?”
“我是天禧元年生人!痹S衷說。
“天禧元年?”朝煙頓時停下來,驚訝地看著他,“你…你比我大這么多?”
朝煙是天圣二年生人。算算年紀,從天禧元年、二年、三年、四年、五年,還有乾興元年、天圣元年,才到天圣二年!
許衷點點頭:“嫌我老了?”
“阿…不是嫌你老,是,是我看不出來你比我年長這么多。你早過了弱冠,怎的還沒有娶親呢?”
許衷便逗她:“在等你呢!
朝煙再一次窘迫。與每一次他逗她的時候一樣。她并不能確定許衷的話是不是玩笑話,只好問:“你第一次見我是在什么時候?”
她知道,那是在去歲的馬行街。想說的是,就算是遇見她之前的許衷,也早到了該娶親的年紀。說什么在等他,這是無稽之語。
可他卻說:“景佑元年的清明,在凝祥池!
景祐元年,春,凝祥池。
那時,朝煙的表姐曹氏尚未進宮封后,兩表姐妹在凝祥池賞春。
那時,許衷正失意,父親驟然去世,不僅意味著自己要丁憂三年,放棄自幼辛苦練成的武藝,也意味著整個許家的重擔都落到了他一人身上。
清明,他與母親粱氏去郊外祭拜畢,回城,到了凝祥池。
凝祥池只有寒食、清明那幾天對百姓開放,祭拜先祖和親人完畢的百姓,從郊外回到城里后,多會來到凝祥池走走。
他叫人陪伴著粱氏,令平西等小廝不準跟著自己。獨自一人走到了凝祥池邊。
望著一潭春水,他像是望到了自己的去處。
平靜而無波無瀾,看起來春光燦爛,實則毫無生趣。
于此時,忽然聽見了不遠處橋上的一陣歡笑。
那是小時候的朝煙,和小時候的秦桑。
與他相比,兩個小姑娘無憂無慮,分吃著同一碟果子,眼光卻又被飛過的蝴蝶吸引。
撲蝴蝶,撒了果子,貍貓竄來撲果子,絨毛擦過衣擺,微風搖動流蘇。
小聲說,大聲笑,嘻嘻哈哈,明媚勝于日光。
許衷眼前一時恍惚,不知自己身處何處,也不知自己是什么人。他看見的,只有那貴氣的小娘子,和她的笑靨。
有風,春水便有了波動。微瀾生起,天際有云。
“誒?景祐元年?”朝煙覺得奇怪。
景祐元年,他見過她?
怎么她一點都不記得了?
誒?凝祥池?怎么又是凝祥池?當初李璋也是說曾在凝祥池見過她。
凝祥池就這么點大,怎么誰都在凝祥池見過她?
“是,景祐元年,見過你一面!痹S衷說,“不過那時你我并不認識,只是我看見你了!
“那時…那時我才,才十歲?赡芪乙部匆娔懔,不過我忘了!
“或許!痹S衷微笑。
不,其實沒有。許衷知道,那時她并沒有看見他。因為自從在橋上聽見她的笑聲起,他的目光便不曾離開過她。一路瞧著,不見她轉眸一眼。
此后三年,再不曾見過她。
匆匆而過,到了景祐四年。幾年過去,小姑娘長成了大姑娘,總算出現在了馬行街上。像是天注定,她的兩次出現,都在他最低落的時候。
朝煙扭頭看他,告訴他:“其實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不對,應該說是在馬行街的那次,就是你給我傘的那次,我就覺得我與你有些緣分!
“緣分?”
“嗯。你想,馬行街這么多店鋪,偏偏我出門的時候,對上的是你家的貨行。偏偏我家轎夫去你那里買傘,卻又沒買著……誒?他沒買著傘……”
許衷已經樂了。
“他沒買著傘,那…那怎么,你還能從你店里拿出三把傘來給我?”
許衷大可以說那傘是他自己帶到店里來的,并不是店里賣的,但還是如實相告:“你轎夫沒買著傘,是我吩咐店里人不要賣給他!
“為什么?”
“若非如此,你會收下我的傘嗎?”
朝煙恍然大悟:“原來是你安排的!你故意的!”
“嗯,我故意的!
“你!”朝煙撇撇嘴,接著往前走,嘟囔著,“本以為你是個謙謙君子,原來從那時候就惦記著我了么…不,更可惡,從我十歲開始。”
她還想著是兩人有緣,原來一開始,就是他有意的。
許衷忙去追:“朝煙,朝煙,走慢些。這里人多!
“不多不多!背療熯是往前走。
剛說完,就被迎面走來的人撞了肩膀。
兩邊一滯,停下來想相互說聲抱歉,看對方時卻又愣住。
“二娘?”
“李璋?”
朝煙皺起了眉頭。退后一步,先道:“見過李副使!
“二娘,你,你沒撞著吧?”
許衷也快步上前,站在朝煙和李璋之間,問她:“撞疼了嗎?”
朝煙搖搖頭:“沒事!
李璋疑惑:“這位員外,你是何人?我與我表妹說話,麻煩你讓開,行嗎?”
朝煙不喜歡李璋。她不喜歡粗鹵愚笨的人,無論此人地位如何,與她關系如何。她替許衷答道:“他是我好友!
李璋道:“二娘,能不能單獨與你說幾句話!
“有什么話,你當著他說也不要緊。”
許衷背手看著李璋,眉目之中有了敵意。之前在蘭仙關撲場的時候,他也見過李璋糾纏朝煙。
李璋急切:“二娘,事關你我婚姻,不好當著外人講的!
許衷便冷哼一聲;橐?他在這里,李璋說什么婚姻?
朝煙也是被他氣笑:“李副使,我之前就說過了,你我之間并無婚約。是官家還沒有同你說嗎,我父親、我姨母、我表姐,都不主張你我成婚!
“可那是你父親、你姨母、你表姐,都不是你的意思。二娘,你若是跟我單獨說幾句話,我,我……”
“李璋,我的意思,就是我已經有了心上人。你若要成婚,另擇佳人吧!
朝煙說得決絕。
余光看見許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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