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白草
入夜,有人敲開貓兒巷孫府的門。
守門的小黃門見到來者,恭恭敬敬地稱了聲“林小哥”。
林東問道:“你家押班,在宮里還是在府上?”
“在府上呢。”小黃門道。
林東輕車熟路地進了門,直奔孫全彬的院子。
兩人都是內臣出身,當初都還是小黃門時便相熟了,誰都不必避諱誰。
也不管孫全彬在做什么,林東大咧咧推開了門。
孫全彬在案前看著《尉繚子》,早就聽得有腳步聲。一聽聲響,也就知道是林東了。他頭都不抬,說道:“叫你去跟幾日,怎么這就回來了?”
林東毫不客氣,坐在榻子上,鞋也不脫,把雙腿一翹擱在凳子上,抓起一邊的茶水便喝:“長卿,你好意思嗎?我再怎么說,當年也是在皇城司當差,是官家最聰明的耳目。你叫我這樣的人,去跟一個小娘子?”
“你難道連個小娘子都跟不好?”孫全彬手里拿著書問道。
林東不屑一笑:“你要我跟的那個李三娘,無非就是一京城婦人。前幾天都在鄭家,一步都沒有出來過。這兩天倒是出了門,去了趟城外的三清廟。”
“三清觀。”
“沒差,沒差。”林東接著說道,“她住在后山的廂房里頭,每日不是在廂房里,就是在后山的水邊呆著。我也不知道這種人有什么好跟的。反正每天的日子都過得一樣。”
“她回鄭家了嗎?”
“那我可不知道。我今兒中午便回城里來了,總不能天天為了你,蹲在那里看個小娘子吧。”
孫全彬淡淡瞥他一眼:“叫你去跟個十日,回來告訴我她過得怎么樣。你這才跟了幾日?”
“嘖!不就是個婦人嘛,又沒什么特別的。長卿,你這可是頭一回為了私事讓我做事。”林東看著孫全彬,“你告訴我,那小娘們,是你什么人?”
“你既然已經猜到,何必再問我。”
“啊!”
林東怒地放下了雙腿,對孫全彬道:“長卿,你可別像我一樣,栽在女人手里啊!我當年在皇城司的事,你不是不曉得的!”
孫全彬嘲笑般地笑了,問他:“你也知道你是栽在女人手里的?”
提起這事,林東就來氣:“都是那個姜五娘!虧老子當年那么愛她,將她在皇城司提拔了一次又一次,結果說往老子背后捅刀便捅!”
“呵。”孫全彬冷冷地笑。
林東那“愛”,怎么會叫愛呢。
他當年和姜五娘的事,孫全彬幾乎都知道。
那年,林東才剛在皇城司里當上勾押官,一年之中三番五次地提拔皇城司里的一個女察子,還將那個女察子養在家里。
林東與孫全彬一樣,當了許多年閹人。閹人,身上有殘缺,便要在別的地方找補。《后漢書》中便有記載,說是“豎宦之,亦復虛以形勢,威侮良家,取閉之,有歿配偶,逆于天”,即稱宦官娶良家女,是為摧殘折磨女子。
林東便是如此。當年,他自稱愛慘了姜五娘,平日是皇城司的長吏,到了夜里,便會叫姜五娘跪在自己面前,拿起鞭子狠狠地抽在她身上。姜五娘吃痛,他便會說:
“那你求我。你求我,我就不打你了。”
聽見姜五娘的求饒,林東滿意地笑。
孫全彬曾勸過林東,道是此女也可憐,何必如此殘虐。可林東又豈會輕易放過姜五娘,嘴里說著愛,手里的鞭子還是不停。
直到某日,姜五娘勾搭上了一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男人,竟耍起了手段,去到勾當皇城司面前列數了他林東在皇城司的貪墨、懈怠之罪。
林東就此離開皇城司,而姜五娘也不知所蹤。
“嘖!”林東瞪著孫全彬,“你笑什么?我可告訴你,世上的女人,一個個都有蛇蝎之心。你那什么李三娘,都已經嫁人了,就別再惦記人家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可別做糊涂事。”
“她都嫁了,我還能做什么糊涂事……”孫全彬嘴角擒著無奈的笑,低下頭佯裝看書,實則一個字也看不進心里。
林東一腳踢開凳子,站了起來,抖了抖衣裳。
“好了,就這么點事。說給你聽過就行。我去吃酒去了。”
說著,他便要推門出去。
孫全彬叫住他:“李三娘去的是城外三清觀?”
林東不耐煩道:“對。”
“那里…”孫全彬微微思索,“她是去求什么的么?”
“我怎么會知道!……哦,三清觀!東京城的婦人們常去那里,說是求子比較靈驗?”
“求子?她要求子……”
“怎么,你也要去求?”林東捧腹而笑,伸手指著孫全彬,“哈哈,長卿,你又沒有!”
沒有什么,不言而喻。
孫全彬倒也不惱,放下書,說道:“我記得大中祥符二年,真宗皇帝大封泰山時,曾雕玉女像供于玉女池旁,稱作昭真祠,供奉碧霞元君。民間稱碧霞元君為送子娘娘,而在泰山之上,也能求得送子娘娘的瓷像?”
林東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了,一臉頹意地看著孫全彬。
“長卿,你不是吧?”
而此時的雪滿,正在山上沒頭腦地逃竄著。
她撞見了鄭迢在姐兒的床上,嚇掉了手里的燈。鄭迢看見了她,竟然拔出小刀,要追殺她。
雪滿拔腿就跑,可手里沒有了燈火,走在山路上也是到處亂撞。
鄭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雪滿心里也越來越慌。
她想高聲叫嚷求救,可又怕自己聲音引來了旁人,到時質問起來,壞了姐兒名聲。
姐兒……這到底是怎么了!
雪滿來不及想清楚事情如何,便被腳下不知什么東西絆倒,跌了一跤,摔進了水里。
鄭迢聽見落水的噗通聲,悄悄地走近。
山風又起,吹在枯枝上,呼嘯而蕭瑟。
闕月邊飛過寒鴉,撞破前山飄起的爐煙。
雪滿掙扎著要在冰涼的溪水之中站起來,一只手撐在水中的冰碴子上,生生被戳破了手心。不及她感到疼痛,腦后忽然一擊鈍擊。
雪滿暈了過去,倒在涼水里,被鄭迢扛起。
也虧得鄭迢力氣大,扛著一個雪滿,打著燈,繞著小路下了山。
山下,江四早已等候著鄭迢。站在江四身邊的,還有個精瘦而矮小的漢子。
“大郎君。”江四行了禮,“這個便是齊大。”
齊大是個人牙子,剛跟著江四過來的。
鄭迢將手里的雪滿扔在地上,說道:“這便是在我家行盜竊事的罪奴,總算在這里抓到她。這人拿給你發賣,也不收你錢了,只是她這張嘴太碎,聽江四說你有啞藥,不妨毒啞了她,再發賣給別家。”
齊大撥開雪滿臉上亂糟糟的發絲,嘆道:“皮相倒不差,就是品行差了點。不要緊,我一碗藥下去,再回頭把她賣到妓館、關撲場子去,保準給大官人處理干凈了。”
“好。人你扛走吧,這種賤奴,我是一刻都不想看見了。”鄭迢道。
精瘦的齊大扛起雪滿竟是毫不費勁,想來是常常這樣扛各家發賣的奴仆的。
等他走了,鄭迢問江四道:“還有個小的呢?”
江四低下了頭:“沒把好力道,一棒子敲死了。”
鄭迢拍拍他的肩,一笑:“敲死了就敲死了,一個丫頭罷了,你這副模樣做什么?”
“那丫頭,之前買羊肉湯時,還給小人買了一份。”江四低沉著聲音說道。
他的嗓子本就沙啞,又沉著聲,像是有幾分難過。
鄭迢卻不明白他,反倒說:“怎么,你想吃羊肉湯了?走,爺給你買一碗去。”
雪地被行人踏出參差不齊的鞋印,羊肉湯的棚子就要打烊。店家給鄭迢與江四盛出最后兩碗羊肉湯,奇怪地看了看江四。
鄭迢笑問:“店家,怎么眼睛黏在我這小廝身上了?”
店家如是道:“這位客官是不是與另一個娘子,在幾個時辰前來過?”
江四沉默地點了點頭。
店家又道:“之前有位娘子,還問起客官與那個娘子有沒有來過,又去了哪里呢。客官可見到她了?”
江四愣了半晌,還是鄭迢說了話:“早見到了。”
“哦,好,好。”店家也不再多問,轉身去收拾打烊了。
白草感覺自己摔了一跤,跌到了地上,然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夢里,一直聞到羊肉湯的味道。
但這個夢,好黑好黑,就像是什么都看不見了似的。
她只能聽見有人在說話。
“對不住了。”
她聽見一個糙啞的聲音,在半空中說著。
為什么要說對不住呢?他在對誰說話?對我說話嗎?
白草心里很疑惑,她想睜開眼睛,卻怎么也支使不動自己的眼皮子。
腦袋后面,似乎有什么黏黏的東西在往外流,還有股腥味,混著羊肉湯的味道,一起飄入了她的鼻子里頭。
怎么回事?怎么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手動不了了,腿也動不了了。
頭好痛,怎么感覺,連氣都吐不出來了?
白草仰面躺在地上,睜不開眼,也說不出話。
她就這么躺著,躺著。
不知什么時候,這場夢才會醒來,這個黑夜才能夠過去。
等夢醒來之后,她還要給姐兒送羊肉湯去呢。
姐兒最喜歡吃羊肉了。
姐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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