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語阿難：彼極樂界，無量功德，具足莊嚴。……。唯以自然七寶，黃金為地，寬廣平正，不可限極，微妙奇麗，清凈莊嚴，超逾十方一切世界。

        ——《佛說無量壽經(jīng)》

        海藍寶石，英文名aquamarine，又被稱為“人魚之石”，象征著沉著與勇敢。

        一睜眼就發(fā)現(xiàn)自己沉在海底，好不容易游上岸，我驚訝地觀察著自己在陽光下折射出玻璃光澤、甚至能透過那純凈的材質(zhì)看到岸邊金色細沙的“手”。

        淡藍色、貝殼狀斷口、六方柱狀晶體。這三個特點結(jié)合在一起，讓我很快判斷出自己這一世身體的結(jié)構(gòu)是海藍寶石。

        摩氏硬度75，六方晶系，化學式be3al2(sio3)6，鈹鋁硅酸鹽礦物。與摩根石、金綠柱石、透綠柱石同屬于綠柱石家族。

        第一次不是轉(zhuǎn)生成人類，感覺有點新奇。

        我蹲下來，打量著自己在海面上的倒影，粼粼的波光上映出了天藍色短發(fā)的寶石人精致到雌雄莫辨的面容。

        以自身的感受來說，這具纖細如少年的身體應該沒有性別。

        周邊的沙灘上有不少被海浪沖上岸的寶石類礦物，有的比較殘缺，有的具備人類的雛形，卻沒有出現(xiàn)和我一樣完整且有思想的寶石人。

        泛著珍珠般白沫的海浪仿佛在推著人往前，我站起來，望著廣闊無垠的陸地。因為信息不足，無法判斷這是個怎樣的世界，讓我有些猶豫。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一個聲音。

        “又有新的孩子了呀。”

        我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對方的模樣有點奇怪，分不出是和現(xiàn)在的我一樣的寶石人，還是這個世界的新人類。

        他身披袈裟，頭是青紫色的青金石，眼睛是珍珠，雙手是合金與水銀，雙腿是瑪瑙與貝殼，身體的骨架和肌肉形狀像人類的男性。脖頸處雪白的皮膚上有一條裂縫，在陽光下閃爍著淺碧色，應該是磷葉石的材質(zhì)。

        青紫色頭顱的寶石人溫和地看著我，“海藍寶石嗎？跟我走吧，去見你的哥哥們。”

        我忽然對他產(chǎn)生了好奇，“你是誰？”

        “我是你的老師，磷葉石。”

        不知為何，我聽他說出“老師”這個詞的時候，仿佛蘊含著一股悲涼。

        ……

        按照誕生的順序排行，我是新誕生的第九位寶石人，上面有八位哥哥。

        在寶石人們的學校里，我最先見到的寶石人，是長兄孔雀石。

        他有一頭濃綠色的短發(fā)，眼眸如孔雀的羽毛般艷麗，是磷葉石老師的助手。因為硬度只有35，脆弱易碎，主要負責記錄這顆星球上的植物種類的工作。

        孔雀石性格溫柔，對每一位弟弟都關(guān)愛有加，看得出磷葉石老師很關(guān)心他，只是顯得太過小心翼翼，倒讓我覺得有點奇怪。

        在長兄一對一的新手教學中，我知道了自己出生的地方名為“緒之濱”，每隔一千年，緒之濱就會誕生出一位新的寶石人。

        寶石們雖然沒有生老病死，也不需要進食喝水，但也有自己的天敵，也就是“月人”。

        很久很久以前，地球經(jīng)歷了六次流星沖擊，地球上的生物徹底滅絕。人類（寶石人稱為“遠古生物”）滅亡后分成了三部分，魂、骨、肉。

        “魂”上升到月亮上變成了月人，“骨”和“肉”散落到海中，“肉”變成了水里的軟體動物，“骨”沉在海底，被微生物吞噬化為結(jié)晶，一部分誕生了自我意識走上海岸，變成了寶石人。

        而月人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到地球來掠奪寶石人，因此是寶石人們的仇敵。

        我心里卻有不同角度的看法。

        寶石人的國度很明顯是一成不變的，因為寶石是一種礦物，本身不會改變。從寶石人們高度僵化的日常和安于現(xiàn)狀的態(tài)度就知道。但因為始終存在月人掠奪同伴的威脅，寶石人們才開始行動和進步，像給寶石人注入了強效催化劑一樣。

        孔雀石口中月人掠奪寶石人是為了制作裝飾的理由，在我看來也站不住腳，一定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最可能知道真相的，就只有不知道在這顆星球上存活了多少年的磷葉石老師了吧。

        “小海藍在想什么呢？”

        我側(cè)過頭，熒粉色長卷發(fā)的紅色尖晶石戴著黑色手套的左手搭在我肩膀上，正在對我微笑。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二，性格爽朗直率，關(guān)鍵時候總能一針見血，本質(zhì)上是個敏銳心細的天然黑。偶爾對其他兄弟的吐槽精準得令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寶石人的戰(zhàn)斗力按照自身硬度劃分，為了應對月人的襲擊，需要有人定期外出巡邏。在我到來之前，基本上是硬度8的紅色尖晶石和硬度725的紅色石榴石搭檔承包了巡邏和戰(zhàn)斗工作。

        深紅色碎發(fā)的紅色石榴石排行第三，在寶石學中屬于半寶石。比上面兩位哥哥，他的容貌更加女性化，性格活潑單純，笑起來像一輪小太陽。磷葉石老師安排我接他的班的時候，紅色石榴石只是愣了一下，就爽快地答應了。

        我看得出紅色石榴石比起戰(zhàn)斗，其實更喜歡和磷葉石老師一起待在學校里修行。

        “有什么心事可以跟哥哥說哦。”

        紅色尖晶石捉住了落在我閃爍著蔚藍光芒的頭發(fā)上的一只金色蝴蝶，可能還記得磷葉石老師說過這東西非常脆弱，他只是捏住了蝴蝶的翅膀，把它從我的頭發(fā)上拿下來就松開了手，任由它倉皇地飛走。

        我目送著那只蝴蝶，剛要開口，卻忽然注意到了不遠處的天空上出現(xiàn)了一個黑點，正在向兩邊延伸，猶如滴在白紙上的墨點般擴散，那是月人出現(xiàn)的征兆。

        “準備戰(zhàn)斗！”

        紅色尖晶石迅速拔出了背在背后的長刀，語氣變得嚴肅。

        雍容華貴的月人們高坐云端，恍若敦煌壁畫上的神佛一般，奏著美妙的樂曲，宣告自己的到來。位于蓮臺最中央的巨型月人手捧金盆，周邊的月人撒著花瓣，仿佛在舉行一場盛大的宴會。

        整體呈現(xiàn)月白色、沒有瞳孔的月人們拉開了黃金制作的弓箭，鑲嵌著美麗貝殼的白色箭矢被磨礪成鋒利的形狀，指向了地面。

        它們似乎更喜歡紅色的寶石。紅色尖晶石吸引住了大部分遠程攻擊，我躲避著箭雨，突然躍起，向月人們的乘坐的蓮臺跳去，揮刀斬斷了巨型月人的身體，蓮藕般的橫截面令人心生不適。

        我側(cè)頭躲過一支暗箭，后空翻落在月人的蓮臺上，長刀劃過蓮臺的表面，忽然發(fā)現(xiàn)腳下原以為是魔法產(chǎn)物的蓮臺迸濺出一道火花，露出了里面斷裂的電線。

        這是……飛船？

        ……

        月人再次被寶石人擊退了。

        天空上的黑洞消失。我收回視線，回到紅色尖晶石身邊，和他一起撿在剛才的戰(zhàn)斗中從彼此身體被擊碎散落在草叢里的寶石碎片，帶回學校讓薔薇石幫忙修復。

        性格溫柔的薔薇石是排行第五的哥哥，硬度只有55的他通常不會離開學校，一般都駐守在學校的醫(yī)務室為大家提供治療。雖然是粉紅色的披肩發(fā)，但并不給人感覺像女孩子。

        因為寶石人沒有痛覺，我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少了什么，只能和紅色尖晶石配合著找對方身上缺失的部分。

        “說起來，月人的樣子和老師的形態(tài)有點像呢。”我狀似無意地說道。

        紅色尖晶石正在撿一塊天藍色的寶石碎片，聞言動作微頓，“……這種話不要在橄欖石面前說。”

        橄欖石是我最小的哥哥，有一頭仿佛被黃昏時分籠罩著的草地般的黃綠色短發(fā)。因為硬度65，不是特別堅硬，所以并不擅長戰(zhàn)斗，平時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懶散模樣。雖然看起來不在意，其實是最依賴磷葉石老師的那一個。

        紅色尖晶石皺著眉，“小海藍不相信老師嗎？”

        倒也不至于。我搖了搖頭，“只是覺得老師隱瞞的東西太多了。”

        紅色尖晶石眉心舒展，“只要老師對我們的愛是真的就夠了，不必想別的。”

        這么說，其他寶石人也不是沒有察覺問題。

        我想起了黎明卿，于是沉默了下來。

        ……

        在去找磷葉石老師的路上，我遇到了翠榴石。

        在兄弟中排行第四的翠榴石發(fā)型像扎著一個亮綠色的低馬尾，他的硬度也是普通的65，一身的書卷氣，性格冷靜理性，經(jīng)常一個人待在學校的圖書館里。

        我沒想到會在走廊上遇到他，因為往日沒有什么交際（事實上翠榴石和所有寶石人的關(guān)系都很一般，除了磷葉石老師），便只客套地打了聲招呼，就準備離開。

        “海藍寶石。”

        我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疑惑地看他。

        翠榴石那雙蒼翠欲滴的眼眸靜靜地注視著我，仿佛一切謊言在他面前都無處遁形，“不要去打擾老師。”

        我挑眉，“老師在休息嗎？”

        翠榴石有些不滿，“你知道我在說什么。”

        果然，大家都知道。只有磷葉石老師以為他隱藏得很好——特指比寶石人表現(xiàn)得更像遠古生物（人類）這件事。

        還有磷葉石老師不知因何而起的愧疚與痛苦、看向天空中的月人時的仇恨與復雜，寶石人無法理解，卻都體貼地不去過問，反而讓我無比好奇磷葉石老師的過去。

        意識到自己的“好奇”建立在對他人痛苦的窺探之上，我仿佛被什么東西刺痛了一下，沒有和翠榴石爭吵什么，改道回了自己的宿舍。

        途中經(jīng)過紫鋰輝石的房間，因為門敞著，我隨意往里看了一眼——磷葉石老師正查看躺在床上的紫鋰輝石的情況。

        硬度65的紫鋰輝石是我排行第六的哥哥，有著一頭薰衣草般的淡紫色短發(fā)。他與人溝通的能力很強，能照顧到每一位兄弟的感受。但因為自身的特質(zhì)，不能在陽光下待很長時間，否則就會陷入沉睡。

        今天清晨，紫鋰輝石強撐著和老師出去多散了一會兒步，回到宿舍就睡著了，直到現(xiàn)在還沒有醒過來。

        磷葉石老師注意到站在門口的我，似乎已經(jīng)料到我會來找他，對我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我們出去說，不要吵到了紫鋰輝石。

        ——把所有寶石人都當做自己的孩子看待的老師，真是溫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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