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鬼謠
只要不提及東面那艘攜著鬼氣的古沉船,秦家村的人還是很友好很良善的。聽都沒聽莫山空隨口瞎扯的什么兄弟二人外出探險的謊話,便領著兩人去了村長家,給人安排了間空房住著。
季渠里慢了半步跟著莫山空身后,偷眼瞧著這個領他們去村長家的人,心生好奇。
前世秦家村一事,并不像冊子上寫的那樣詭異,只是一個深閨女子乘船遠游,途中被人謀財又騙身騙心的禍事。河海相通,古沉船順流而下,落到了秦家村,女鬼貪圖此處靈氣,便起了陣,一面吸取村人壽面,一面誘惑村人供奉,妄圖修個鬼仙。而船中那些古棺,不過是當時與女鬼一同游歷的船客罷了。
除鬼并不難,前世很輕易便解決了。隱約記得,莫山空還帶他去了后山,采了些玉石回去給昆侖的女修們做首飾和靈器。
不過,古沉船這事,著實是可惜了秦家村,從前依山傍水,東有太南山,西、南兩方有潯南河,蒙受山川兩處滋養,本該富饒千百年。誰承想,半途來的這只古沉船,壞了氣運,攪出一攤渾水,就是他們除了女鬼,村子也不能重新富饒,反而越走越偏,沒兩年就荒了山,成了個貧困又多疫病的地方。
村長很快便領著他們到了住處。
“咱們村子小門小戶,也只能拾掇出這么個小房子了,還望兩位小兄弟莫要見怪。”秦家村村長昏著一雙老眼,抖著手摸了摸自己白花花的短胡子,覷著兩人。
莫山空拱手謝著:“怎么會呢,于我們而言,有個住處已然不錯,再不能奢求更多。”
村長點點頭,探著話:“兩位小兄弟看著氣宇軒昂,想必出身顯貴,何故遠行,來這么僻遠的地方呢?”
莫山空淺笑,瞥一眼吊兒郎當、站沒站相的季渠里,道:“家里弟弟頑鬧,惹了母親不快,又拉不下臉道歉,只能托我這個哥哥想法子。我記著過些天母親生辰,又聽聞潯南河之上有上好玉石,便領著弟弟遠道而來,采些回去打一副頭面給母親做生辰禮。”
村長贊許地瞧著莫山空,揚聲道:“千萬經典,孝義為先,不錯不錯。”
莫山空禮貌笑著,客氣有節。季渠里撇嘴輕哼,倚著門框,依舊一副拽天拽地的模樣,看得莫山空心中一梗,忍不住想著這孩子上輩子到底遭了什么事,記得從前還是個知進退、懂禮節的好孩子,怎么如今轉了個性子呢。
村長又道:“念你們孝心,和你們說個采玉石的好地方——就在咱們村子的后山,有一個山洞,里面有暗泉,那兒養的玉石,比上面官家開采的那些要好上許多。你們去那兒看看,能收到許多令人滿意的玉石。”
說到這里,村長嚴肅起來:“不過,山洞里的玉石,最多只能拿上兩塊,多了可是會遭報應的。你們年輕,可別不信這些,玉都有靈,更何況我們這以玉石著名的潯南河。”
莫山空聞言,悄悄打量一下眼前老者,恭敬道:“玉石有靈,天地之精也,我們曉得的。”
村長:“念書的公子哥果然有禮些,不似之前那些莽夫。”
莫山空狀似疑惑:“之前?”
村長并無忌諱,直言道:“先前來了一波莽夫,進了村就鬧著要去后山采集玉石,說是要拿去做什么靈陣,獻給勞什子世子大人。他們那些人哪里聽得見我們說的話,不管不顧裝滿了兩車,剛要下山,便遇見了流石,淹沒了。到底念著是幾條命,說不定外面還有家人,我就招著村里幾個年輕人,找到他們尸身給埋在了村外不遠處的小樹林里面。”
言罷,村長似有唏噓之意,擺了擺手,就要回家。
莫山空領著季渠里送了送,便回屋里坐著。
“莫山……師,莫師兄,”季渠里咽下念了無數遍的名字,心虛地摸著耳垂,問:“那我們現在是要去古沉船,還是后山吶?”
后山那些玉石,季渠里多少曉得點。天地靈氣孕育出來的玉石,用作靈器之類,很有成效。
莫山空頓了頓,經歷了十九次回溯行,此間六界,凡是經歷過的大小事情他多少都摸清楚了。
他道:“先去后山。”
“哦。”
莫山空凝望著天邊,回想起山鬼的傳說。
萬物有靈,催生精怪,川河謂之河神,山壑謂之山鬼。山川交疊,相互依存。山中又有礦,玉石有靈,依附山鬼,兩廂照看,滋生靈韻之氣。
……
簡單拾掇一下,便已黃昏日落。
山鬼喜夜行,趁著此刻去尋,再好不過,這么想著便帶季渠里往后山走。
夕陽西下,昏黃日光灑下,略顯暗沉。沿途許多樹木枯零,枝葉散亂,順著石梯上行,越往上就越荒蕪。
莫山空瞧著,覺得悲憫。
山鬼非鬼,乃山中精怪之首,庇佑山脈四方,福澤萬千山民,靠著人的信仰與供奉而活。然而如今太南山枯枝敗葉,了無生氣,看得荒涼。
他嘆一聲,猶記得從前山鬼盛世,萬萬人信奉朝拜,只愿護著一家老小在那深山中的吃食住暖。而今官家采礦,山民富足,再沒人愿意去信奉山鬼河神之類了,當真是世態炎涼。
古時信奉,如今只是笑談。
……
季渠里嘴里叼著根草,單手執劍,懶懶散散跟在莫山空身后。
“怎么還沒到啊?”走得遠了,季渠里悄悄捶了捶腿。前世也沒覺著這山路有那么遠啊。
莫山空并不理,直直向前走,沒一會兒,在一處破舊石碑前面停下。
“到了。”
季渠里探頭看去,模糊見著幾個字:太…下…怪…山鬼。
山鬼?
季渠里似有所悟,前世無聊時,強迫手下人講過一些古籍記載:萬物有靈,催生精怪,山壑謂之山鬼,庇佑四方山民。
此間太南山,若是不錯,這里從前應該是供過一只山鬼。
莫山空俯身拜一拜,道:“昆侖莫山空,求見山鬼。”
石碑并無動靜,倒是四周樹木花草顫一顫,抖落下零星綠色源力。
季渠里側頭看他,眼里莫名。莫山空無端過來求見山鬼做什么?前世秦家村亂成那樣,也沒見著山鬼出來庇佑他的山民啊,不過都是古時謠傳,做不得真。
莫山空繼續說:“事關山民,還望大人出面。”
樹木花草顫的更甚,石碑也終于有了點動靜。
半晌,空中傳來一道清無飄渺的聲音:“邪祟出沒,實難現身,還望見諒。”
聞言,季渠里猛一蹙眉,先是震驚世間真的存在山鬼,緊接著就十分不悅地皺了眉。他偷瞧一眼莫山空,見人沒什么反應,才眼一橫看向石碑,他可聽不得邪祟二字。
前世上課,人人教他萬物有靈,眾生平等,可每每到了妖魔邪祟之上,他們又都站在高處,肆意批判指責,恨不得他們所謂的妖魔邪祟立刻灰飛煙滅。
于他這般天生魔種如此,于莫山空或是其他那般無端被人算計墜魔的仙君亦是如此,當真不公極了。
季渠里斂了眉眼,他自覺自己天生魔種無人能夠看出來,這所謂山鬼說的無非便是那艘古沉船上的鬼,但他還是打算小小教訓一下這個藏在暗處不敢現身的家伙。
他抱臂藏起右手,悄然畫起了一個簡易的陣法,然而還沒到最后一筆成陣,莫山空的手便呼到了季渠里的后脖頸,狠狠一下,若不是衣領立著,脖子那塊恐怕得紅紅一片。
“嗷——!”
季渠里慘叫一聲,撂了劍,雙手捂住脖子。
“莫山空,你干什么!?”他又不自覺喊了莫山空的名字。
那人冷眼一橫,罵道:“山中精怪,萬物之靈,可不是你能隨意捉弄的。”
言及,又朝石碑拜禮,道:“小孩無知,大人勿怪。”
空中那道聲音回道:“山鬼盛世早已消逝,小兒不知,也是應該。”那聲音又嘆:“如今仙君來掛念,已是感激,然山鬼不近邪祟,仙君應是知曉的。”
莫山空捏著季渠里的脖子往后一拉,垂眸掩住眼里不滿,道:“是我思慮不周,只是秦家村一事等待不得,還望大人海涵,莫某日后前來賠罪。”
他當然知曉山鬼所說的邪祟便是季渠里,但能怎么辦呢,山鬼是自然所催生的精怪,現在還招惹不得。
那道聲音又回:“罷。二位遠道而來,所為何事?”
莫山空道:“我們為秦家村古沉船一事而來。”
從前回溯行時,莫山空也曾因為傳說來過后山,但那幾次,要不是沒見到山鬼,要不就是山鬼語意不明,致使他對秦家村古沉船一事一直有所疑惑。
古沉船不止女鬼這事,還是他輪回十九次,一次又一次從沒兩年就莫名消逝的秦家村中慢慢摸到的線索。可隱約摸到了,卻又抓不住,實在令人心煩心癢。這次,他非得強迫山鬼問清楚。
虛空之中沉默良久,緩緩道:“古沉船藏怨鬼,瞞舊事,有違自然,早該灰飛煙滅。但,船中有人厭憎天道輪回,逆天而行,才造就當下事況。”
“逆天而行?”這次山鬼罕見的透露了許多,卻叫人摸不著頭腦。
除了回溯行,竟然還有逆天而行的事情么?
余光一瞥,季渠里仍舊捂住脖子,神情似有委屈。
山鬼又道:“仙君若是覺得疑惑,古沉船下方有一道蓮花小門,可通舊歷,走上一遍,自然就懂了。”
言罷,四周寂靜,樹木花草亦停止顫動,仿佛方才見聞都是幻覺。
莫山空沉默片刻,道:“季渠里,”
“嗯?”他應聲很快。
“古沉船邪祟要除,里面舊事也要摸清,船中可能危機四伏,你要與我一同去?還是除了怨鬼就回昆侖。”莫山空總懷揣著一顆長輩的心,一邊盡力避免小孩參與到危險之中,一邊還要顧慮小孩樂不樂意被忽視被推遠。
“自然是一起啊。”前世作惡多端,殺人如麻的魔君大人并不覺膽寒,甚至還在為莫山空沒有任何懷疑他是邪祟的意思而愉悅。
盡管現在和前世有了出入,盡管季渠里不喜歡超出控制的事物,但季渠里想著:只要有莫山空,變數也能接受。
而且,又多了一個和師兄獨處的機會,不要白不要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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