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考成績出來前幾天，端午節(jié)先一步到來。

        周末，顧翊和鐘意回顧家吃飯。

        母親鐘婉退休后，不再住在部隊大院，而是選了城郊的海邊。

        她總說，當了大半輩子醫(yī)生，如今閑下來，終于可以養(yǎng)養(yǎng)花寫寫字泡泡茶。

        推開家門，鐘意拿腔拿調(diào)：“參見長公主。”

        正在澆花的鐘婉穿著長及腳踝的棉麻長裙，笑著轉(zhuǎn)過輪椅：“回來啦。”

        顧翊在母親的輪椅前蹲下來：“您最近怎么樣？”

        鐘婉看著眉目清朗的兒子，怎么看怎么滿意：“好得很吶，寫字畫畫，樂得清閑。”

        顧翊溫聲道：“不得了，豌豆公主是個全才，現(xiàn)在是書畫大家。”

        鐘婉笑得眉目舒展：“如果你再給我領個兒媳婦兒回來，就更好了。”

        顧翊選擇性聽不見：“我爸端午節(jié)不回來嗎？”

        鐘婉：“馬上要退休，舍不得，站他最后一班崗呢。”

        “吃飯啦！”家里的趙姨從廚房端了飯菜出來。

        飯菜上桌，鐘婉問道：“明天就是端午假期，你倆準備怎么過？”

        鐘意：“當然是在家跟您一起過！我最喜歡吃趙阿姨包的粽子了！”

        卻聽親媽故作惆悵道：“看來你倆真的沒有對象呀，這可怎么辦好。”

        家里有很大的落地窗，遠處海面躍動著星光點點。

        海風吹過紗簾，微微浮動，顧翊手里的白瓷勺輕輕頓了下。

        顧翊：“鐘意。”

        鐘意：“嗯？”

        顧翊漫不經(jīng)心問了句：“你的室友。”

        親哥只是開了個頭，鐘意就一拍腦門、悟了：“我回家了出租屋就只有明月一個人！大過節(jié)的多孤單呀！而且她一個女孩子萬一害怕怎么辦？”

        鐘意沒少和鐘婉提起明月。

        但是，這是鐘婉第一次聽顧翊提起女孩子。

        她笑瞇瞇看了眼自己眼睫低垂吃飯的親兒子，干脆利落道：“請她來咱家呀，步行五分鐘就能到海邊，早上可以去沙灘上看日出，晚上也可以去游泳。”

        鐘婉就看著顧翊的嘴角慢慢翹了起來。

        察覺她在看他，他又若無其事把那道彎起的弧度抿得平直。

        得，多大都是個孩子。

        鐘婉笑著囑咐鐘意：“你們女孩子出去玩的時候，記得帶上你哥，你哥一個軍人，媽媽放心。”

        鐘意皺眉：“我哥不樂意吧？他一個老學究，不是寫論文就是給人開腦殼。”

        鐘婉忍著笑：“相信媽媽，你哥樂意。”

        -

        明月送外賣，自己就是自己的老板，她準備端午假期給自己放一天假。

        結(jié)束一天的工作，她哼哧哼哧搬著沉甸甸的外賣箱上樓，拿出鑰匙開門。

        箱子里不是外賣，而是她買的食材。

        包括但不限于粽子葉、糯米、干貝、臘腸、咸蛋黃以及各種配料。

        她要包好吃的粽子，送給顧翊叔叔和鐘意。

        她也想送給【ns】，但是【ns】從不透露任何信息給她。

        鐘意回家吃飯，說晚上十點左右回來，她回了個【好】。

        明月嫻熟地把粽子葉放在鍋里煮軟，把冬菇、臘腸、干貝等食材下鍋炒香。

        廚房暖黃的光影暈染在她的額頭，她忙忙碌碌卻一點都不知道累，小小的身體藏著巨大能量。

        等所有的粽子都整整齊齊碼在高壓鍋里，明月擦擦額頭的汗，終于松了口氣。

        小時候的端午節(jié)，她和奶奶會一人坐一個小凳子，一起包粽子。

        奶奶總是嫌棄她包的粽子丑，而且糯米會露出來，偏偏她越嫌棄她，她越要往前湊。

        現(xiàn)在她能包很好的粽子，奶奶卻已經(jīng)不在身邊。

        也不知道現(xiàn)在，自己不在奶奶身邊，奶奶去享福沒有。

        就在這時，出租屋的門打開，鐘意探了個腦袋：“還沒睡？”

        明月笑著點頭，鐘意又問：“我哥送我回來的，方便讓他進來嗎？”

        明月點頭點得更用力，瘦瘦高高的年輕男人這才進門。

        他個子高，進門的時候甚至微微彎腰，視線對上，明月綻放甜度超高的笑臉。

        醫(yī)生叔叔今天好好看，不是襯衫西褲，也不是軍裝。

        只是簡簡單單的白t恤、黑色運動褲，短發(fā)蓬松清爽，像個軍校在讀的大哥哥。

        鐘意聞到粽子清香，眼里露出崇拜的光：“明月，你太厲害了！”

        顧翊垂眸，狹窄的廚房干凈得反光。

        高壓鍋里煮著粽子，旁邊還有沒來得及收起的粽子葉。

        明月額頭有汗，幾綹頭發(fā)粘在額角。

        她昂起下巴瞇起眼睛接受贊美，像只等人摸摸頭的小狗。

        鐘意：“我和哥哥想邀請你來我們家過端午節(jié)，可以嗎？”

        明月怔了下，趕緊擺擺手。

        她打字給鐘意看：“那樣的話太給你們添麻煩啦！等你回家的時候，帶上我包的粽子！”

        鐘意皺眉向親哥求助。

        顧翊微微俯身和面前的女孩兒平視。

        距離驀地縮短，明月對上他漂亮得驚人的眉眼。

        顧翊的鼻梁挺直，下頜清瘦白皙，她的視線下落、落在他柔軟清晰的薄唇。

        是因為廚房狹小空氣不流通嗎？

        那個瞬間她的呼吸一凝，下意識屏氣。

        顧翊的語速比平時慢，為了方便她讀唇語，薄唇緩緩開合：“如果你邀請我去你家做客，你會覺得，我是在給你添麻煩嗎？”

        明月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手語：“當然不會！”

        打完手語，她還在空氣里畫了好多個感嘆號，表示否定之強烈。

        顧翊眉眼輕彎，像是在哄小朋友，那弧度溫柔極了：“我和鐘意也是一樣。”

        明月眼睛忘記眨。

        如果她邀請顧翊和鐘意來自己家做客，高興還來不及。

        如果顧翊和鐘意拒絕，她可能還會有一點點傷心。

        現(xiàn)在是顧翊和鐘意邀請她去她們家。

        明月眼睛一亮，豁然開朗，幸福得想哭：“那我要去！”

        顧翊站直，輕輕揚眉：“我明早還有一臺手術，九點來接你們。”

        -

        那天晚上，明月破天荒地失眠了。

        當她閉上眼睛，來荔城的點點滴滴，電影一樣在腦海播放。

        最后，眼前驀地浮現(xiàn)醫(yī)生叔叔微微彎起的眼睛。

        他的劍眉平直修長，瞳孔黑亮清澈，眼尾和嘴角的弧度都很冷。

        但是一旦他笑起來，眼睛彎彎、嘴角揚起，溫柔得不像話，唇紅齒白

        只有他懂她的手語，只有她能讀懂唇語。

        她那無聲的、只有自己的世界，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多了一個和她說悄悄話的他。

        那天禮堂那么多人，她卻只看得見他。

        他說，想去看海的話，叔叔會帶你去。

        一片漆黑里，明月舉高自己的手。

        好像還能記起和他拉鉤時的細節(jié)，醫(yī)生的手細直修長，冷白如上好玉石。

        那個瞬間，她的心跳快了一拍不止，從未有過的體驗。

        猛然察覺到自己在想什么，明月把臉埋進枕頭，臉頰很燙。

        而后發(fā)現(xiàn)了更可怕的事情。

        她的手按在心口，心臟正在以可怕的速度跳動。

        那個擬聲詞“砰砰砰”突然有了更為具體的解釋。

        明明鐘意告訴她，顧翊會在九點的時候來接她們。

        但是不到六點明月就已經(jīng)起床，輕手輕腳去洗漱。

        鏡子里的女孩，短發(fā)到下頜，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

        她的嘴唇抿了抿，又跑回自己的衣柜前，拿出一條棉質(zhì)白色長裙。

        微微垂墜的材質(zhì)，雖然不收腰，依舊能勾勒出少女清秀的曲線。

        更何況，她這個年紀，穿什么都鮮活。

        明月的黑發(fā)濃密、柔軟、顯出綢緞一般的質(zhì)地。

        她抿了抿嘴唇，嘴唇嫣紅，鏡子里的自己，好像有一些陌生。

        她這樣穿好看嗎？會奇怪嗎？

        她為什么突然開始打扮、為什么突然開始在意自己是不是好看？

        明月走出房間的時候，鐘意眼睛發(fā)亮：“好漂亮。”

        明月板著臉搖頭：“你才漂亮！”

        鐘意戳戳明月，意味深長道：“你覺得我哥哥怎么樣？”

        明月眼睛亮晶晶的：“醫(yī)生叔叔人很好，也很好看。”

        鐘意笑得有些壞：“那就你了。”

        明月的臉上冒出一個問號。

        鐘意：“給我當嫂子！”

        明月瞬間瞪圓了眼睛，她拼命擺手，兩個女孩子鬧成一團。

        鐘意不小心碰到了什么，綿軟的觸感。

        她低頭去看，嘴巴變成“o”型，笑得更壞。

        明月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臉瞬間紅了個透徹，羞得像是快要哭出來。

        鐘意：“看不出來啊我們明月，這么有料！”

        明月雙手擋在胸前，鐘意笑著揉揉她的腦袋：“好了我不鬧你了，我去洗漱。”

        明月點點頭，臉頰的熱度一時半會降不下來。

        她小心翼翼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下臉更熱了。

        時針和指針向著約定的時間靠攏，鐘意背上斜挎包，招呼明月：“我們走啦。”

        她們明明提前五分鐘下樓，但是下樓的時候，那輛黑色越野車已經(jīng)停在巷子口。

        那個瞬間，明月的心跳又像是觸發(fā)了什么裝置，往前走的每一步好像都踩在自己心跳的頻率上。

        是因為天氣太熱了嗎？

        她的腦袋上扣著一頂編織的寬檐的遮陽帽，臉頰依舊被太陽曬得微微泛紅。

        車門打開，清瘦高挑的人從車里出來。

        所有問題的答案在這個瞬間呼之欲出，她的心口猛地一滯。

        為什么她想要穿裙子。

        為什么她開始在意自己是不是好看的。

        那個瞬間，她想要臨陣脫逃，只是再想跑回家換下裙子已經(jīng)來不及。

        盛夏的樹影斑駁，在她聽不見的那個世界里，蟬鳴陣陣，風吹過樹葉發(fā)出沙沙聲響。

        穿白襯衫的年輕軍醫(yī)長身鶴立，目光落在她身上，比陽光更讓她臉熱。

        顧翊拉開的車門，冷氣撲面，明月仰起頭看他一眼，又很快低下頭。

        顧翊垂眸，少女纖細，裙擺微微浮動，不知道低著頭在想什么。

        他無聲用唇語問她：“發(fā)什么呆？”

        明月驀地有些緊張，慶幸帽檐足夠?qū)挻蟆?

        她抬手揪住邊緣往下壓，就完完整整擋住她的臉。

        在無聲的黑影里，熱意從顴骨開始蔓延，從未有過的體驗。

        她看裙擺，看身上的斜挎包，看自己的鞋尖，唯獨不敢看他。

        下一刻，明月瞧見，顧翊的影子朝著她的方向靠近。

        他的影子彎下腰、欠身靠向她這邊，他身上干凈清淺的味道拂過鼻尖。

        她的心臟一滯。

        她用帽檐擋住臉，他竟然就這樣手撐著膝蓋俯身，讓她不得不和他對視。

        顧翊問：“怎么了？”

        明月繼續(xù)把帽檐往下壓，緊張兮兮繃著小臉：“害羞！”

        顧翊怔了一怔，破天荒笑了。

        腦袋上的遮陽帽突然消失，明月一驚，對上一雙彎而明亮的眼睛。

        蟬鳴陣陣她聽不見，卻仿佛在這個瞬間聽見他笑，淺淺的聲音，肯定很好聽。

        顧翊輕輕揚眉：“我來看看。”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遮擋，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

        她看見他黑亮的瞳孔深處，有一個小小的自己。

        不好看嗎？

        很奇怪嗎？

        明月脊背僵直，緊張得屏住呼吸，垂在身側(cè)的手指緊緊揪住連衣裙的裙擺。

        心臟又開始跳動，那個聲音叫“砰砰砰”。

        顧翊站直，她迎著陽光仰起臉，緊盯著他的表情。

        在清晨柔軟的光線里，醫(yī)生叔叔嘴角彎起的弧度好看極了。

        她讀出他的唇語。

        他說：“走了，漂亮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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