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災難
白色的羊脂玉、紅色的瑯邪(瑪瑙)、藍色的璆琳,以及一些五顏六色的珊瑚、玻璃珠,這些玉石皆非凡品,以郢都市令的估計,一塊羊脂玉就超過十金,其余玉石林林總總加起來,當有三千金之多。這個胡商可是帶足了本錢。
而他想要的鉅鐵,以賣給齊國的價錢算,大概可以買下六千套盔甲和鉅刃。問題是,戰爭中的楚國現在并不需要這些玉石,楚國要糧食、要布匹、要木材……,就是不要玉石。
聽聞市令相告,胡耽娑支又提起了透明石,但透明石十幾塊就夠了,這種石頭無分大小,只要能在陰天折射出陽光便可。聽聞此訊胡耽娑支頓覺手腳發軟,他從未聽說過不要玉石的君王,可惜熊荊就是一個不稀罕玉石的君王。
周人喜歡玉,將玉比作君子;殷商乃至更早的部落巫覡也喜歡玉,他們以為玉中含有某種能量,能幫助自己告命于天。熊荊對這東西沒有好感,他寧愿要黃金、白銀,這才是世界性通貨。玉石離開東亞就不再珍貴,就像青金石(璆琳)除了西亞地中海外就不吃香。
而絲綢之路之所以能夠存在,很大一個原因是西亞以及整個地中海世界都渴求蔥嶺腳下的青金石,東亞世界則渴求來自昆侖山地區的軟玉。往西的青金石之路和往東的玉石之路相連,造就出一條聯通亞歐的重要商道。
這條商道遠在張騫‘鑿空’西域之前就已存在,但粟特人的出現還是讓熊荊有些詫異,他們的名聲應該是在兩漢、盛唐方才傳開。事實就是粟特商人在戰國時便遍布各國,粟特語胡姆丹(Khumdan)直譯過來就是Xianyang(咸陽),秦亡以后,Xianyang被挪用到漢都長安身上;同時,粟特人也用cyn(秦)稱呼漢朝人,中國和胡姆丹地區被稱之為cynstn(秦尼斯坦)。希臘人寫的《地理書》所稱中的Chin(秦尼),乃至后來的China,都源于粟特語cyn的對音。
秦朝只有短暫的十五年,若不是戰國時期就已在各國經商、若不是知道天下統一于秦,秦尼斯坦這樣的稱呼不可能出現。熊荊并不懂粟特語,他的猜測是亞歷山大的東征把粟特人趕到了東亞世界,然后他們開始經商,全天下販賣在他看來不值一文的破石頭。
“良馬如何?”已經是夜晚,地點在郢都正寢。除了熊荊,還有市令、關吏、集尹等人。
“然!焙㈡吨Ш敛华q豫的點頭,“只是,馬匹通過趙國需收重稅!
“那鉅鐵通過趙國不需重稅?”熊荊反問道。他現在已經清楚,粟特人雖然與秦國有貿易,但更喜歡去的地方是邯鄲,東周時期則齊聚洛陽,這是繞著秦國的邊界走。
“鉅鐵和惡鐵無異,運入趙國一斤不過數錢關稅,運出趙國小人與雁門郡李將軍相熟……”
“李牧?”熊荊恍然大悟,李牧有錢養兵,原來是靠粟特人。秦國以外,天下所有的玉石都從雁門流入,販運的絲綢又從雁門流出,他當然能每天殺牛犒勞士兵,征集百金之士了。
“李牧不愿良馬運入趙國?”熊荊問道。
“大王,是趙國不愿良馬流出趙國,所以收重稅!焙㈡吨Ы忉尩馈
“大王,不知是否可從燕國運入。”關吏建議道!叭舸笸跚彩褂谘鄧,燕國定不收重稅!
“用海舟么?”熊荊想了想,又覺得并非不可行。如果天氣好,最新式的大翼戰舟也能在渤海上來回運輸。新式大翼一百六十五人,與一卒三百二十人的編制不合,所以造船廠改良了大翼戰舟,槳還是三排,但是上面兩排槳是兩個人劃,這樣一舟最少需要兩百五十名欋手,加上甲板上的甲士,一舟超過兩百七十人。
“然。”關吏說道。“臣聞趙國之馬稅倍之,若能于海路運馬,不費也。”
“那良馬便運到燕國,可行么?”熊荊問道。
“可!焙㈡吨Т笙玻鄧煜ぁ
“良馬須在兩千楚斤以上,四歲以下之乘馬!瘪R尹念著要求,“母馬可酌情少兩百楚斤……”
“大王這是要胡馬?”不求身高只求體重,胡耽娑支頓時明白熊荊想要什么了。
“若有汗出如血之馬,可價議!毙芮G再道,“兩千楚斤以上之公馬種馬亦議價。不佞還要一種喂馬的作物,叫做苜蓿,你順道帶一些種子過來!
“大王為何不要草原之馬?”聽到‘汗出如血’四字胡耽娑支就頭疼,他本以為熊荊要的良馬是高大一些蒙古馬或者戎馬(河曲馬),誰知熊荊要的根本就不是這兩種馬,他要的是西亞馬和巨蒐(大宛)馬,可這樣的好馬一出現草原就會被人搶走。
“為何要草原馬?”熊荊反問!安菰R體重不及一千四百楚斤,反應極其極其木納,越障礙能力又低下。楚國本就缺馬,養戎馬、養草原馬,還不如養一匹真正的好馬。”
熊荊總結出來的理由其實也是騎兵總結出來的理由。穿鎖子甲之前,馬的體重輕一點或許還能忍受,但對駕馭指令缺乏反應才是致命傷。
“大王繆矣!焙㈡吨M臉苦澀,“大王可曾聽說穆天子西行?”
“然。”熊荊點頭。
“穆天子西行見薩卡之女王,不為求玉,乃為求馬。不以巨利,不能得馬;不以大軍相護,月氏、匈奴定會劫掠良馬!焙㈡吨葱恼f道,讓人分不清是實情還是要價。
“那便……”熊荊看向身邊的幾個臣子。
“大王,若非良馬,焉能售他人鉅鐵?”市令覺得胡人這是在要價。
“大王,若是普通戎馬,自可市于趙國。”馬尹也道。
“大王,可讓彼思慮數日再做商議!标P吏也覺得胡人是故意要把馬說的珍貴。
“良馬便過幾日再議。”熊荊說完看向集尹,集尹聽了半天見大王看向自己,趕忙奉上一些黃色粉末,這是硫磺。
中原并不產硫磺,但,西周之時曾以硫磺作為彩陶顏料,可惜很快又被石黃、雄黃、藤黃代替。靠著陶工口口相傳的記憶,集尹終于搜羅到半斤曾經用作顏料的硫磺。
“這是硫磺,多產于火山之旁!焙㈡吨Ъ毧戳蚧堑臅r候,熊荊開始說話!澳阒灰規讉人,帶幾把耒耜便能裝好運來。運到郢都,十斤硫磺換一斤鉅鐵!
“這……”硫磺胡耽娑支并沒有見過,可相似的東西他聽說過!按笸,怎么能十斤換一斤?如果真有此物,也當一斤換一斤,如果此物稀有……”
“有何稀有?”熊荊本來是想從海上運入硫磺,現在既然胡人來了,那順便買一些先鑄幾門大炮也無不可!盎鹕浇幦谴宋铮回阗I入此物,只因楚國無火山而已。”
“那也當一斤換一斤!焙㈡吨娦Α
“鉅鐵要采于鐵山,木炭要伐于森林,還要運到郢都冶煉。人力、物力、損耗、工匠、花費甚多,硫磺只需裝于火山近處,豈能一斤換一斤?”熊荊有些不悅,鉅鐵以市價乃以金計,這樣換硫磺實在是吃虧,且販運玉石的商隊忽然運輸硫磺,運來的數量極為有限,最多也就試驗,但又有什么辦法,誰讓全天下都找不到硫磺。
“敢問大王,良馬一匹可換多少鉅鐵?”胡耽娑支礙于熊荊的不悅不敢再說硫磺。
“若是種馬,可一斤換一斤;若僅是兩千斤之良馬,也是十斤換一斤!毙芮G和關吏對視一眼,關吏如此說道!叭羰呛寡R,兩百斤換一斤;若是汗血母馬,百斤換一斤……”
貿易上的事情關吏和市令最為熟悉,接下來的討價還價熊荊就不參與了。這些人走后,并不抱什么希望的馬尹道:“大王,胡人真能運來良馬?”
“一柄寶刀據說在草原上值數十金,胡人雖煉不出寶刀,我楚國的鉅鐵也要好過中國鐵。”
“中國鐵?”馬尹集尹同時詫異。
中國的概念在先秦乃至兩漢時期,都是指中原地區!妒酚洝へ浿沉袀鳌飞险f:‘陳在楚夏之交,通魚鹽之貨,其民多賈!搓愛谥袊倪呇,陳郢以南不能說是中國;唐代王勃的《滕王閣序》上說:‘臺隍枕夷夏之交,賓主盡東南之美!丛谔拼喜幱谥袊倪呇,南昌以南不算中國。
中國的概念要到明清才與后世的中國完全重合,但熊荊說的中國鐵是古代西方的概念,羅馬人普林尼誤以為產于印度北部的坩堝鐵產于更東方的中國,故稱其為(cum;即賽里斯鐵、絲國鐵)。為了壟斷貿易,波斯商人一直讓地中海世界的希臘人羅馬人搞不清賽里斯國在哪。據說,亞歷山大征服印度時曾得到幾噸中國鐵,奉為至寶,可見這個時代印度坩堝鐵已經行銷西亞地中海世界,粟特人找過來是有原因的。
“一種天竺鐵,類似墨爐鉅鐵,想來價格極為昂貴!毙芮G想當然的道。絲毫未覺這次貿易給楚國帶來的巨大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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