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小郎將(三)
江月心次日醒來時,頭疼欲裂,知曉這是自己宿醉的惡果。
門外有嘻嘻哈哈的吵鬧聲,是周大嫂子的孫子在丟石子玩。沒一會兒,就聽到周嫂子的喝聲:“小點兒聲,別吵到小姐休息!”
江月心揉著額頭草草起身,推門一看高高日頭,知曉自己必然是遲到了。想到霍大將軍的脾性,她頓時倒吸一口冷氣,結結巴巴道:“嫂子,馬、馬喂了嗎?我這就去將軍那兒了!”
周嫂子在裙角上擦了擦手,納悶道:“不吃點?餓著可不成。”
“不吃了不吃了!苯滦臄[擺手,胡亂把頭發扎成一束,急匆匆往外頭走去。江父聽見她腳步聲,從房里出來,喝道,“以后少喝點兒,還勞動王先生把你送回來!姑娘家,像什么樣子……”
江月心敷衍地應了,立馬就出了家門。
江父見她背影漸遠,一時心情復雜。
今早上,謝寧又來了,恰好聽到他與周嫂子在說著月心宿醉之事,當時謝寧的臉色就沉了下去,烏黑得像塊石頭。待江父來接待他,謝寧只硬邦邦說:“若要她嫁入謝家,日后不可再飲酒。”
江家的人酒癮可不小,江父也愛喝酒。一聽到“日后不可再飲酒”,江父便覺得心里一痛。
也許是因為江月心愛喝酒的事兒惹惱了這位重禮教的公子哥,今日謝寧的脾氣也沒那么好了,說是要江家早做決策。至多七日,謝家母子就要動身返京,在那之前,江月心得打點好行裝。
江父一聽,連聲應了好。
送走了謝寧,江月心也去霍將軍面前了,江父開始犯起了難。
江月心的脾氣這么倔,說了不嫁,那就是鐵了心不肯嫁。
謝公子這樣的人中龍鳳,她怎么就瞧不上呢?嫁了謝寧,那可真是鯉魚躍龍門了,日后也不用守著江家這個小破院子,只用做個闊少奶奶便行了。
月心自幼無母,跟著父兄過久了苦日子。要是能做個少夫人,半生無憂,那該多好啊。
思來想去,江父有了個主意。他叫來在家里做幫工的周大富,要他送封信去長子江亭風那兒。他對周大富叮囑道:“你要仔細和亭風交代清楚了,說此乃他妹子的婚姻大事,要他務必好好勸勸他妹子。”
“是是是!敝艽蟾恍Φ煤⿲,“老爺子放心,我一定帶到!
江父心道:亭風的話,可比自己這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子管用多了。
江亭風被霍天正派去城外駐守,日日夜夜對著關外的鶴望原。也不知道那片光禿禿的古戰場有什么好看的,江亭風逢年過節都不回家,留在鶴望原上,信里只說是忙得很。
可妹妹都要嫁不出去了,他怎么也得抽個空回來吧?
最好,江亭風能把褚蓉帶回來,順道把婚事也給辦了。
***
江月心到了城外營房,直直步入霍天正的軍帳之中,滿面愧色。
她已做好了被訓斥、被責罰的準備,可待她踏進了軍帳,卻發現軍帳中的氛圍一片古怪。趙祥、顧鏡、王延都在,另有兩個門督、軍司也在,俱是一臉古怪地望著江月心。
江月心眼皮一跳,暗道不妙。
——定然是自己遲到,惹了霍天正大怒,這群人正等著看自己好戲。
“霍大將軍,月心來遲,懇請將軍降責……”江月心說得誠懇。
霍大將軍威風十足地坐在主位,可表情也有幾分古怪。他耷著眉,欲言又止。好半晌后,他才道:“小郎將,從今日起,王先生便是你麾下軍司了。他不擅武,你要多多照顧!
江月心:?
王延怎么就調到她手下來了?
若是她沒記錯,這位王先生可是霍大將軍“三顧茅廬”請來的厲害人,霍將軍怎么舍得放手丟給她?
她抬眼瞄一下王延,卻見他神色如常地立在霍天正身側,一身文秀清凈。見江月心瞧他,他便微彎了笑眸,也看她一眼。
“王先生說,你昨夜一力要求他做你的副官,本將軍只好成人之美!被籼煺拿嫔l古怪,“日后,你要多多照顧王先生!
霍天正一說完這句話,江月心陡然想起來,昨夜都發生了什么糊涂事。明山亭的一幕幕在腦海里浮現,如同幾道驚雷,將她劈得渣都不剩。
難怪眾人都用這種詭譎目光瞧她!竟敢和霍天正搶人,這可真是活膩歪了!
瞧瞧周邊的同僚,有的人目光里竟還帶著一分敬佩……。。
霍天正說罷,咳了咳,趕緊講了別的正事:“諸位也知道,近來大燕國人異動頻頻。鶴望原附近的幾個駐營點,俱是被大燕國給偷了去!彼f著,滿面肅色,聲音也沉了下來,“依照本將軍推測,這關城內定已混入了探子!
軍帳內,登時一片沉寂。
提起大燕國,誰也開心不起來。
大燕國與天恭國積怨已久,陸陸續續交戰了百來年。鬧得最轟轟烈烈的,便是二十年前的那場仗。
彼時,天恭國乃是宣帝李律在位。李律不似前代君王,并無勃勃野心,只醉心音律歌舞。他在位十年,竟放任大燕國養得兵強馬壯。二十年前,大燕國自認時機已到,便南下攻打天恭國。
這場仗,一打就是五年。天恭國紙醉金迷近十年,毫無還手之力,竟讓大燕破了京城長驅直入。更為恥辱的是,泰半天恭國的皇族皆被大燕人擄走,挾入大燕境內。
其中,便有宣帝李律與他的兩位皇子。太子李競棠于北上后病亡,二皇子李延棠更是行蹤不明,直到數年后才被尋回。
此事發生在慶義年間,天恭國人皆稱之為“慶義之難”。
可天恭國到底氣運未絕,其后不久,不破關便橫空出世了一個霍天正。其人精通兵道,勇略雙全,堪稱是天縱奇才。不僅奪還失地,更在數年后帶兵踏破大燕國,雪洗慶義舊恥。
因有慶義舊恥在前,不破關的守將提起大燕國,便覺得不甚愉快。
霍天正扣了扣桌子,道:“小郎將,你與顧鏡多多留心城中動靜。你是女子,不易打草驚蛇!
江月心大氣也不敢喘,行云流水地領了命。諸位又議了會兒事,她才撩帳出了軍營。外頭的日光明晃晃的,幾列士兵正在操練著,流了滿背的汗水。
顧鏡站在樹蔭底下等她,臉上是一副冷冷清清的表情,眼里似含了道鋒芒般瞧著她。
“小郎將,你既有了王先生做副手,那定然也不缺我一個。”顧鏡閑閑地撿起了地上一枚葉片,放在指尖轉悠著,“聽聞鶴望原缺人,要不然我去向霍將軍毛遂自薦?”
江月心十分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道:“鶴望原附近地形復雜,就連我兄長都是花費數年才摸索透了地形。相較鶴望原,你還是更熟悉關城這一帶,不如留下來幫我。”
顧鏡:……
他自嘲地笑了聲,道:“得了便宜還賣乖,真是不客氣!
江月心不太懂顧鏡在說什么,但她覺得顧鏡又在夸自己了,于是笑笑道:“別客氣別客氣,不用夸我的!
顧鏡:……
霍將軍給的任務,是揪出關城里的探子?申P城那么大,找起來也很難。江月心卷了地圖,就帶著顧鏡朝自己營房里走去,一邊走一邊道:“將關城劃成九片,分頭巡邏……”
到了營房里頭,卻見到王延已經在了。
他坐在太師椅上,手握成拳,晃悠悠地搖著什么。仔細一看,原是個木盅子,里頭的骰子咕嚕嚕地滾著,發出悶悶的響聲。
見江月心來了,王延便笑道:“小郎將有什么吩咐?”模樣似是個很虔誠的跟班。
江月心愣了下,吞口唾沫,道,“正好要寫封信去,叫另幾個軍司多留份心眼。你是文人,比我會寫信,就由你來操筆吧!
這可不是謙虛,江月心雖識字,那也僅僅是會認字的水平。叫她寫信,那寫出來的東西可是極為慘不忍睹的。因此,平常但凡有書信往來,皆是顧鏡替她代筆。
顧鏡是武人,水平也不怎么樣,但是至少比江月心的水準高;字也算不得好看,但比江月心的狗爬大字還是要清秀上幾分。
王延聞言,撩了袖口,慢慢磨起案上一塊青墨。半晌后,他懸腕抬肘,問道:“小郎將要寫些什么?”
“就是……告訴那姓劉的軍司,最近城里有探子,讓他多留心一下……城東邊那幾個勾欄場所,魚龍混雜的,早點清一清。碰上段家人也不要急,就說是‘勢態非!俨恍校屯低得厮!
江月心托著下巴,一句一句往外蹦。
王延點點頭,筆鋒如行云流水一般動了起來,字跡在紙上一一鋪開。
——軍司英鑒,時綏近安。辱蒙將軍垂詢,知城中有……
顧鏡一直立在門口。沒一會兒,他便揚起下巴,微傲道:“王先生若是做不順手,可以交給我。平日小郎將的書信皆是由我代筆!
王延停了筆,露出微悟神情。旋即,他朝顧鏡虛遞了筆,道:“既然如此,顧將軍,請!
顧鏡挑眉,大步流星地走過來,自王延手中接了筆,不客氣地在江月心的位置上坐下了。
可待他目光一落到書信上,身子便僵住了——
王延的字,勁瘦如勾,鐵畫銀刀,分分皆是入木。雖成書不過兩三列,卻已如一副名家大作,叫人嘆為觀止。若是自己續寫下去,便如狗尾續貂,只會招來笑話。且王延的用詞頗為雅致周到,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該如何用這種口吻繼續書寫。
手腕懸了半天后,顧鏡咬咬牙,將筆僵硬地交還到了王延手中,冷聲道:“還是王先生來吧。”
王延無聲地笑了,道:“在下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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