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姑娘是誰啊？”

        “我聽她剛才叫了兩個名字，好像就是這對夫妻的，不會是他們家人吧。”

        “她是那位夫人的妹妹么？還是那位先生的？總不能是女兒吧，看起來也不像啊。”

        “不管是什么關系，看著家里人一家三口都死在這里了，得多難受……”

        有個好心的阿姨走到了玄都旁邊，提她撐著傘，蹲下來，把手放在了她肩上，似乎是想要賦予她一些能夠從新支撐著站起來的力量:“女孩，別太傷心了。”

        “這件事……實在是太可怕了，我們誰都沒看清楚，他們就這么忽然倒下，然后死去了。他們還這么年輕這真是令人痛心。”

        “你們有誰知道他們的家里人么？不用叫救護車了，通知斂尸……”

        玄都眨了眨眼睛，像是著了魔一樣盯著黛西的肚子。

        他們的表情沒有變化，人群也像是剛剛聚集起來的，也就是……這件事發生了根本就沒有多久。

        如果……如果她當時沒有離開奧伯家，如果她離開以后，回頭來多呆一會，如果吃飯的時候他對自己的信任多一點，出來的速度快一點，飛翔的速度快一點，或者再早一點發現異常。

        是的，異常。

        在霍格沃茲的時候就開始了。

        那兩個潛入霍格沃茲的食死徒，為什么不找別人的麻煩，為什么只對奧伯動了手？

        她為什么不多關注一下？

        她為什么不追究一下那個逃走的食死徒？

        她為什么不留在奧伯身邊，不留在黛西身邊，不留在這個還沒出生的孩子身邊？

        明明到處都是明晃晃的陷阱！

        明明到處都是危險！

        明明她是有能力去救人的，替死咒，鳳凰血，辦法多的是！

        前者不過是她在涅槃一次而已，后者雖然不一定能救人，可起碼……起碼還有點機會！

        她就差了幾步而已。

        幾步，就是生死天塹。

        從一開始覺得奧伯是哥哥，自己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照顧，而無視了對方做傲羅的風險，什么都沒有去想，什么都沒有去做的時候開始。

        她就錯了。

        錯的離譜。

        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自己身上，只顧著讀書，只顧著追求喜歡的人，只顧著開心。

        莉莉說的對，這是戰爭。

        可是她卻在后面茍且偷生。

        這一切都是因此付出代價的……不是她而已。

        現在……輪到她愿意付出代價的時候，結果是什么呢？

        沒有機會啊！

        沒有機會！

        玄都腦子里面空蕩蕩的，像是一片廢墟，感覺不到痛苦，也感覺不到難過，就是一片廢墟而已。

        靈魂被分裂成兩半，一半沉默的看著這一切，冷冰冰的想著，人總是這么脆弱，很輕易就死去，奧伯和黛西躺在這里在正常不過了。

        另外一半在哀嚎，瘋狂的，痛苦的叫著，哥哥，黛西！起來啊！起來！起來看看我！

        玄都看著黛西。

        她是側躺的，整個人微微蜷縮，就算是在索命咒下，她也在盡全力，試圖保護自己肚子里面的孩子。

        那個孩子……

        玄都一點一點蹭了過去，伸手，帶著絕大的不可置信，把手放在了鼓起的肚皮上。

        里面還有活動的痕跡……

        她的靈魂又合攏了。

        那個自稱醫生的中年男子不解的看著她的舉動。

        奧伯和黛西死了，這個事實無法再挽回。

        可是……這個孩子還活著。

        就像是上午的初次見面一樣，這個孩子，把自己的手掌，印在了她的手心。

        得把她弄出來。

        玄都毫不猶豫的露出了自己的爪子——手指甲變得彎曲，尖銳。

        她曾經有點厭惡自己的爪子，覺得這會讓自己看起來不人不鳥。

        可是現在，她卻迫切的覺得，作為亞鳳。能夠隨時變化一部分肢體為本像時的樣子，實在太好了。

        手大部分藏在衣服里面，所所以圍觀的人看不到看不清，可是距離她最近的那個醫生明顯被她嚇了一跳。

        他看到了。

        但是這沒關系……她得搶時間把孩子弄出來，只要弄出來，然后送去圣芒戈，這個孩子就能活。

        得再快一點。

        “你瘋了！”

        就在她的爪子摁上黛西肚皮的時候，那個確定黛西已經死去的醫生忽然一聲大吼，死死的拉住了她的手:“你想做什么？”

        玄都看著對方一身被雨水泥水濺的臟污不堪的男人，喃喃道:“孩子還活著，我得救她。”

        對方不可置信的低頭去看黛西的肚子，一下就直接趴了下去，把耳朵貼在肚皮上。

        臉上的表情從不可置信，變成喜悅。

        “你是對的，她的孩子還活著！”

        這個時候，一陣急救車的聲音由遠及近。

        醫生伸手把這個已經死去的女人一把抄起來，大聲對旁邊的玄都道:“你要想救孩子就搭把手，這里可不是做手術的好地方，你如果真的在這里把小孩挖出來的，那她能活也會被雨水感染至死。”

        玄都這才恍惚的驚醒。

        是了，人類脆弱，如果出生在臟污的水里確實容易死去。

        她連忙伸手藏著這個醫生，兩人抬著黛西的尸體，將她托到擔架上，然后又扶上了救護車，有幾個護士跳下車，去幫忙處理奧伯的尸體。

        玄都只來得及回頭看一眼，然后就跟上了放著黛西的車。

        她被護士安排在這個有著龐大內部的救護車的角落，看著那個醫生出示自己的工作證明，似乎正是在派出這個救護車的醫院供職，其他的護士醫生很快給他騰出了地方，套上手術服。

        在這個極為簡陋的環境下，他們要對一個已經死去的女士，進行剖腹手術。

        “開始記錄，這位女士，死亡時間預計在下午六點四十到七點，死心不明，暫時懷疑是心臟驟停，胎兒有存活跡象，根據我國現行兒童保護法第……”

        玄都盯著那個醫生，他嘴里飛速的吐出很多很多她不是非常能理解的專業詞匯，大意就是他需要一個見證，證明他現在對一個已經失去的女士進行手術，為了搶救另外一條暫且還沒有獲得人權的生命，這件事，并沒有違反英國人權法。

        他念叨的速度很快，在玄都忍耐耗盡之前，他將手術刀摁在了黛西的肚皮上。

        晦暗的血液淌出來的第一時間玄都就扭過了頭。

        她無法接受這一幕。

        生與死交接，這個孩子注定在生下來之前就失去了父母。

        這個認知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手術時間很短，過了沒幾分鐘，她就聽到那個醫生在那里高聲喊叫:“新生兒沒有呼吸！肺部進水，準備呼吸機！”

        玄都瞪大了眼睛張望過去。

        三四個護士和醫生站在狹窄的，臨時拼湊的急救室里，給那個不過巴掌大一點的孩子插上無數電線和管子，一邊的監視器運作起來。

        無數嘟嘟嘟的聲音擾的人頭都快炸了。

        玄都捏著手忍耐著。

        比起自己，他們是人類，自然更懂得怎么救治同為人類的……

        這個孩子的名字是什么？

        當時黛西，奧伯，和她三個人都沒能商量出一個結果來。

        哈，她連名字都沒有。

        這個可憐的孩子。

        急救車停下后這個孩子立刻被送進了icu，玄都下意識就想要跟進去，卻被其他的護士攔在了門外。

        “你不能進去，女士，你不可以進去，那里只能有患者和醫生。”

        “可是……可是那是我們家的孩子，奧伯的孩子……”玄都有些語無倫次。

        “好的，好的，我們理解你女士，但是我們需要你冷靜一點。”

        玄都深吸了兩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旁邊的護士有些擔憂的看著她，另外一個護士嘆了口氣:“我想那個孩子肯定還沒有自己的醫保，女士，你是她的家人么，有攜帶證件么？我們可能需要你去前臺配合一下繳費和簽字。”

        “我……”玄都再次陷入新一輪的慌亂。

        她出來的急，什么都沒有帶。

        證件，錢，都沒有。

        更不要說她多數是在巫師世界度過，有錢也是金加隆，哪來的麻瓜貨幣？

        護士看出了她的窘迫，嘆了口氣道:“沒有帶沒有關系，你可以快點回去拿，不過一定要快，不然手術中途沒有人簽字繳費的話……”

        玄都聽的冷汗一下又一下的冒出來。

        就在她有些手忙腳亂的時候，兩個少年人看到了她。

        “那不是玄都么？她怎么在這？”

        “不知道，不過她好像遇到麻煩了，我們過去看看。”

        “玄都！”詹姆高聲道:“你怎么在這……還這么狼狽，像個落水雞一樣。”

        玄都刷的一下看到了詹姆。

        就在前幾天，她還和對方像是仇敵一樣，舉著魔杖互相對峙，可是今天……

        波特家雖然是純血巫師，可是他們世代和麻瓜混居，而且他出現在麻瓜的醫院……說不定手上帶了錢。

        這個時候也顧不得自己的臉面了，她急急忙忙的跑到詹姆身前:“波特先生，你有帶錢么？”

        “當然有，你……”

        詹姆話還沒說完，就被玄都粗暴的打斷。

        “請借給我，就一會，等我回去拿到錢馬上就能還給你。”

        詹姆絲毫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以至于這個始終顯得有些清高的紅毛同院同學會突然找自己開口借錢，本來還想隨口調侃兩句的，可是在對方急切又驚恐的眼神下他幾乎說不出什么話來，他沒有在這個口頭禪就是:好呀，沒問題，我都可以，沒事。的同學臉上看到過這么慘烈的表情。

        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他無法去想的緊急的事。

        匆匆忙忙掏出自己的錢包，整個的塞進了玄都的手里:“我只是出來看望朋友的，沒帶多少錢，這里只有幾百磅，你先應急，不夠我現在就去換錢。”

        旁邊的盧平也掏出了自己有些破舊的錢包，塞到了玄都手里:“我這里也有一點，你先拿著應急。”

        “謝謝，”玄都顧不上認真道謝，連忙捧著兩個錢包幾步竄到護士面前:“我有錢，我先把錢放這兒，我現在就回去拿證件。”

        她不知道普通人醫院里面是怎么操作的。但是無論是什么條件，她都會達成的。

        后面的詹姆和萊姆斯跟著玄都，就是在遲鈍都反應過來了，一定是有對玄都來說很重要的人現在躺在醫院里面等著救命。

        “不會……是鼻涕精吧。”詹姆露出了一個快吐出來的表情。

        旁邊的盧平拉著他，輕輕的搖了搖頭。

        就在玄都借了紙筆按照護士說的，記著需要哪些證件的時候，另外一個臉色慘白穿著長西裝的中年紳士大步走了過來，

        將自己的身份證放在了前臺上。

        玄都抬頭。

        來的人正是羅伯特。

        他捏著手掌的每一個骨節都在發白，就連嘴唇都在顫抖。

        顯然，這位溫和又穩定的紳士，此刻的內心一定在經受莫大的痛苦。

        即便如此，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算鏗鏘有力，如果不看他的樣子，一定聽不出他內心澎湃的絕望。

        “我是死者之一，奧伯·古斯的爺爺，請問孩子……那個被救出來的孩子在哪？”

        護士看了看玄都，又看了看羅伯特，嘆了口氣，面色沉寂道:“在急救室，她窒息了，現在醫生們還在搶救她。”

        “好，我知道了，請問后續的治療費怎么結算。”

        “這位女士已經繳納了一部分了，等具體的清單出來了，我們會給您確認的。”

        “好。”羅伯特低頭，像是這才看到玄都一樣:“好。”

        羅伯特知道玄都的錢是找詹姆和萊姆斯借的以后，毫不猶豫的把錢還給了這兩個小先生，然后帶著玄都鄭重的道了謝。

        這個時候，萊姆斯和詹姆才知道，能讓玄都舍下顏面找剛剛斗過一場的對手低聲下氣借錢的，是她的……侄女。

        其實等在急救室外的時間也就半個來小時，可是玄都卻覺得這個時間比她在霍格沃茲就讀的這幾年都要漫長。

        后來的兩個人有點手足無措，跟著在急救室外面坐了一會，也順利的見到了這個侄女。

        沒有登記名字，只是確認姓古斯的嬰兒。

        體量非常小，被推出來的時候還罩著保溫箱，身軀呈慘白色。身上貼著電片，鼻子里插著管子，最小碼的紙尿褲套她身上都大一圈。

        主治醫師拿著一個本子在外面，對著等著的幾個人問道:“請問哪位是她的監護人？我有些事想跟跟她的監護人談談。”

        刷的一下子四個人都站了起來。

        醫生的表情都變了，變得十分微妙。

        “我是。”

        “我是。”

        好歹只有兩個人應了聲音。

        不過這兩個人的年歲差距是不是有點大了？

        “我去吧，玄都，你在外面看著她。”羅伯特點了點嬰兒的保溫箱。

        “好。”玄都點了點頭轉身接過了護士推著保溫箱的推車。

        羅伯特和主治的那位醫生走到了一個透明玻璃隔著的辦公室里面。

        三個小獅子很容易就看到，在醫生說了什么以后，大蛇的臉色比等在搶救室外面的時候更加難看了。

        “這個孩子……是誰的啊？”詹姆和萊姆斯小心的靠了過來？

        玄都看了一眼開口的萊姆斯。

        這個棕色頭發眼睛的同學確實算得上好人，詹姆·波特也算是，不過性格就不好說了。

        “是奧伯的。”說這句話的時候，玄都還是覺得一切都像是做夢一樣。

        “古斯教授？”詹姆不可置信道:“那他為什么不在這里？”

        “這個小孩看起來像是剛出生，你看她臉上還有白色臟東西沒有洗掉，她的母親呢？”

        這次，玄都沉默的時間稍稍的有些漫長。長到詹姆和萊姆斯以為她不會再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才聽到一個云飄霧邈的聲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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