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斯萊特林的西弗勒斯·斯內普則是要比她坎坷的多。

        玄都整個暑假都沒有在通信筆記本上寫哪怕一個字。

        就算斯內普忍著某種說不出的恐慌，紆尊降貴的主動給她寫了兩次消息，對方也一次都沒有回復過。

        道歉不回，詢問不回，以至于這次，連霍格沃茲都沒回。

        斯內普終于知道自己在慌什么了。

        他在怕玄都再也不回來了。

        對方是奧利凡德的養女，這個天賦縱橫的魔杖大師可不是霍格沃茲畢業的，人家甚至都沒有在學校讀書過。

        如果是他，那玄都拿到o·w·l·s后選擇棄學繼承對方的家業，完全是順理成章的事。

        不是所有的巫師，都會在霍格沃茲讀完七年的。

        多的是在五六年級就選擇提前結束自己學業的。

        可是他沒法去找對方，斯萊特林里面很少有和玄都熟悉的，他們認為對方是泥巴種，不值得來往。

        可是他越過斯萊特林，去竊聽其他學院的談話，又幾乎無人談起玄都。

        又或者偶爾有談起的，也只是惋惜，惋惜奧伯·古斯死去，恐怕那個玄都·鳳凰也被嚇到不敢在在霍格沃茲就讀，而是跑到哪里躲了起來。

        不是的，她不會害怕的！

        斯內普想要這么辯駁，卻沒有任何辦法。

        他甚至試圖去格蘭芬多的休息室去找莉莉，可是每次不是被掠奪者四人組捉弄，就是面對莉莉冷漠的，絲毫沒有搭理意思的臉色。

        他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或許對于他來說，玄都比他自己想的……要稍稍……不，是比他自己想的，要重要的多。

        而重要的多的玄都女士，在九月中旬，終于接到了醫師的通知。

        “今天的檢查結果非常好，我想你們明天，就能把孩子帶回去了，她已經徹底脫離了危險，雖然有點先天不良，但是我想你們一定會照顧好她的。恭喜。”

        “謝謝你。”玄都高興的對著主治醫師笑了笑。

        這是這幾個月以來，她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你們看看這個，沒有問題的話，明天早上九到十點，過來找我辦理出院手續吧，我會在那個時間點以前，準備好出院小結的，之后只需要每個月過來復查一次，到她一歲的時候就可以了。”醫師遞給了羅伯特和玄都一人一份檢測報告。

        看著上面都是正常的指數，玄都終于松了口氣。

        羅伯特也笑了笑，這讓他看上去精神了一點。

        “非常感謝您，布雷醫生。”

        “沒什么好謝的，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羅伯特和玄都兩個人相視一眼。

        安琪已經從保溫箱里面出來了，現在正躺在嬰兒床里面，睜大了眼睛，咿咿吖吖的叫著。

        玄都走了過去，低頭，任由頭發垂到眼前。

        安琪睜大了眼睛，高興的咯咯笑著，伸手去抓她的頭發，然后捏著，使勁的扯。

        玄都也不生氣，拉著頭發的另外一段，稍稍穩住，跟她拔河。

        完了一會，嘴里還在吐泡泡的安琪忽然看著她來了一聲：“姑姑。”

        英文的姑姑發言類似于‘歐特’，安琪的發音很模糊，應該就是碰巧。

        玄都一愣，可是很快，這個孩子又看著她，再次發出‘歐特’的聲音，然后咯咯咯的笑了出來。

        這小孩的天性，喜歡逗弄大人。

        她很聰明的領會到，只要吐出這個音節，面前的人表情就會有所變動，這對于她來說是很稀奇的事情。

        可是幼小的安琪并不知道，玄都此刻內心的波瀾，她臉上終于露出來這幾個月以來第一個笑容。

        “是的，我是你的姑姑，安琪。”

        “你真聰明。”

        坐上回程的車時，已經是華燈高升的時間了。

        “你今天還是回奧利凡德那邊么？”

        “嗯。”玄都看了看車外的景色，又把視線收了回來。

        這兩個多月以來，她從一開始的三四天挖一次血，挖到自己都幾乎快要站不穩的境地，到后來的，一周一次，再到今天，醫生宣布她脫離危險。

        玄都這才松了口氣。

        之后只要時不時在給對方喂一點血，很快，他就會成為一個健康的小孩。

        “安琪沒事了，我今天晚上去把東西收拾好，然后明天把安琪接到你那里，再請個口風嚴的保姆，等安琪適應幾天，我就要回霍格沃茲去了。”

        “不錯的安排。”羅伯特點了點頭。

        可是玄都的安排注定是實現不了了。

        第二天早上九點，玄都趕過去的時候，安琪正在搶救。

        就在昨天深夜，安琪突發性全身衰竭。

        等玄都趕到搶救室門口的時候，醫生已經等在那里了。

        她絕望的看著對方對她微微搖頭，然后讓開了一條路。

        “去看看她吧。”

        她穿過一個個垂頭喪氣又疲憊滿身的醫護，一點一點挪動著腳步走到了手術臺面前。

        眼前這個身上插著無數管子，身上有好幾道被打開又縫合痕跡的孩子。

        不過她小臂高度的孩子，靜靜的躺在手術臺上。

        旁邊維生的儀器響著漫長的嘟聲。

        那是監控心臟和大腦的。

        長嘟的聲音代表著這個孩子的心臟和大腦，已經徹底停止了工作。

        玄都看到一邊的手術記錄。

        上面寫著的死亡時間，是半個小時以前。

        換句話說，這里的這些醫師，在她死亡以后，依然不懈的努力了半個小時。

        就為了一點點生存的可能。

        直到她幼小的軀體開始變得冰冷。

        這是天意。

        天意要讓安琪無法活下去。

        可是明明，明明前天玄都才給安琪喂過自己的血。

        怎么會……

        怎么會這么快，怎么會這么突然。

        她們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好好說一句話。

        昨天，昨天這個孩子還在以叫她姑姑作為游戲，可是今天，她就無法開口了。

        怎么可能呢？

        玄都伸手，放在了安琪的頭頂上：“安琪，醒醒，姑姑來接你回家了。”

        對方毫無反應，身軀冰冷僵硬。

        那雙圓鼓鼓的眼睛再也不會睜開了。

        她在醫院熬了接近三個月，這個孩子也是熬了三個月。

        可憐見的，臉上連一點肉都沒有，全靠薄薄的一層嬰兒肥支撐著血色，不過現在，卻只剩下這些圓潤了。

        小下巴跟她父親一樣的尖，但是臉盤子卻偏圓，標準的倒瓜子臉。

        如果能長大，一定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小姑娘。

        但是她不可能長大了。

        這個冰冷的，連光線都是慘白的屋子，就是她在人間最后停留的地方。

        不，不行，不能讓她呆在這里。

        玄都伸手，抄起了這個重量連八磅不到的幼小身軀，就在前幾天，玄都都還在跟護士們一起慶祝，她的體重增長曲線終于穩定下來了，可是形狀，那副曲線圖再也用不上了，她甚至都來不及長得更重一點。

        輕飄飄的，兩只手指都能捏起來。

        玄都捧著她，像是捧著自己最后的珍寶。

        在伸手，一個一根扯掉了她身上的那些管子。

        就著染了血的床單把她裹了起來。

        就像是過去七十多個日夜一樣，溫柔的抱著她，低頭，把頭發垂到了她面前。

        姑姑那頭柔軟的頭發是安琪最喜歡的玩具，每次安琪都會注視著自己姑姑那頭火紅色的頭發，咿咿呀呀的想要去抓。

        安琪年級小，但是力氣大，只要抓住，就會用力扯，似乎是很希望自己的頭發也紅色的一樣，扯的時候都是拼盡全力的，只要抓到玄都面色有所改變，她就會咯咯咯的笑，可是現在，她再也不會那么對她的姑姑了，也不會咯咯咯的笑了。

        “沒事了，我們回家了。”

        所有人站在旁邊安安靜靜的看著，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打擾她。

        玄都睜著的眼睛里全是血絲。

        慢了她一步到醫院的羅伯特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玄都抬頭，罕見的從這個面不改色的成年巫師臉上，看到了退縮的神色。

        這個即便處理自己最后的孫子的后事，也能微微笑著的巫師，臉上露出了仿佛天崩的神色。

        但是很快，他就收拾好了自己。

        沉默的對玄都伸出了手。

        玄都將安琪小心的放在羅伯特的懷里。

        如果她還活著的話，這會是她第一次，落到自己姥爺手上。

        在之前，因為她過于瘦弱，羅伯特總是不敢抱著她。

        卻沒想到第一次的擁抱，竟是在對方離世以后。

        所有的醫生護士都肅立在側，微微低頭。

        兩個人抱著安琪，推著空蕩蕩的嬰兒車離開醫院的時候，天色燦爛，陽光正好。

        安琪的出生幾乎無人知曉，所以葬禮上一共也就三個人。

        她的姑姑，玄都·鳳凰。

        她的姥爺，羅伯特·古斯。

        還有一個她今天才見面的人，加里克·奧利凡德。

        名義上的養父，實際上的老師，奧利凡德先生在看著她一身黑色長裙的時候，眼神微微暗淡了一些，低聲道：“你并不合適黑色，玄都。”

        但是玄都只是笑了笑：“這是奧伯送我的，黛西說很漂亮。”

        是的，她是穿著奧伯送的那聲黑色長裙，來參加安琪的葬禮的。

        羅伯特揮了揮魔杖，在奧伯和黛西的墳墓中間，挖出來了一個新的墳墓，挺大的，足夠放下玄都熬了好幾天給安琪雕的棺材，還有很多很多東西。

        嬰兒車，嬰兒奶粉，嬰兒玩具……

        他們還把醫院給安琪的那個嬰兒床給買了回來，打算一起埋進去。

        奧利凡德原本給安琪準備了禮物，一根非常漂亮的木雕魔杖，不過沒有注入杖心所以只是空魔杖而已，用來給小孩作為玩具魔杖是最合適的。

        玄都給安琪買了很多玩具還有一些小衣服，那都是用的她攢下來的生活費買的，原本是打算在她出院以后給她的，現在給希望不晚。

        至于其他的大件，都是出自羅伯特之手。

        有好些是在安琪離開醫院以后，才被商場送到古斯宅院里面的。

        那些送貨的人在知道這里的孩子已經離世以后，出于替羅伯特節約的想法，曾經建議對方可以退掉這些東西，可是羅伯特一件也沒有退，甚至又買了一些。

        玄都拆了一個上午的包裝，這才將將拆完。

        東西多到足夠填滿這個碩大的洞坑。

        三個人將東西撒到了坑里，然后把安琪那個小小的棺材放在了最上面，最后填上土，立碑。

        在那個只存在了八十天的安琪·丘吉爾·古斯的名字下面有一行很小的墓志銘。

        ‘噓，不要出聲，這下面有個小寶貝，她乖巧可愛又聰明，可惜只活了八十天。她是天使，降臨人間，然后看了看，不太滿意，就回去了。’

        ‘她的身軀在此安眠，左右是她的父母，希望他們下一次，還能在人間相遇。’

        刻完了這段墓志銘以后，羅伯特蹲在那里，久久的無法起身。

        玄都走上前，很輕很輕的擁抱了這位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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