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她回到霍格沃，列車到達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整個城堡靜悄悄的，走到大門前的時候，玄都看到了麥格教教授。

        對方似乎比上學期看到的時候消瘦了一些。

        “麥格教授。”玄都微微低頭打了個了招呼，臉上掛上了極其淺淡的笑意，不及眼底。

        這位堅韌的女巫站在那里，看著自己的學生，在今天晚餐以后，她就一直守在這里。

        因為她的這個學生來信告訴她，會在今天回到霍格沃茲來。

        于是她就站在這里等，從日落，等到月掛高枝，反反復復想著對方會在什么時候到達。

        現在見到了，開口反而變得無比沉重，連打好腹稿反復排練過的那些安慰的話也變得幾乎無法開口。

        知道玄都站在她面前：“奧伯的事我聽說了，我很遺憾。”

        聲音干澀，捏著魔杖的手指關節微微發白。

        那個在霍格沃茲任教了三年黑魔法防御科教授的古斯先生，是她最得意的學生之一。

        開朗大方，不乏心思細膩。嚴于律己，寬以待人，永遠帶著笑容，永遠有足夠的分寸。

        勇敢，忠誠，正義，友善。

        最完美的格蘭芬多。

        最年輕的傲羅。

        最大的遺憾。

        玄都走上前一步。

        “我應該去參加他的葬禮的，可是我是在是無法面對這個結果，他是我最得意的學生之一。”

        兩個人站到了幾乎面對面的高度。

        麥格教授似乎沒有以前高了，離校之前她明明只到對方的鼻尖，可是現在似乎到了對方的眉骨了。

        兩個人的身高差縮的很小。

        玄都忽然想到這一層，然后轉念一想。

        應該不是對方矮了，而是自己又長高了。

        是啊，她已經是一個快成年的巫師了。

        “節哀，麥格教授。如果奧伯知道您如此評價他，他一定會很高興。”

        那雙綠色的眼睛看著她，筆直的看著她。

        “這句話應該是我同你說，鳳凰小姐，我都知道。”

        玄都頓了頓，低下頭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是啊，都知道。”

        麥格站在她面前，可是她卻覺得自己離這個學生是那么的遙遠。

        這個忍耐性絕佳的學生，到現在，也不肯把自己的情緒泄露出來多少。

        又或者……她只是不愿意泄露自己不好的情緒。

        她的笑容那么開朗，那么快樂，愿意分享給所有的人，愿意去哄別人高興。

        可是她傷心難過的時候，就會這樣，低下頭，掩飾情緒，獨自吞下。

        “如果你難過的話……”

        麥格教授話還沒講完，玄都就擺了擺手，在抬頭的時候，笑意擴大了幾分。

        “我沒事，麥格教授，不用擔心我。”

        所有的話被堵在喉嚨口。

        這哪是沒事的樣子呢。

        她明明是奧利凡德的養女，可是卻更像是姓古斯的人。

        擅長掩飾自己不好的情緒，然后把笑容露出來，分享給別人，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羅伯特·古斯是，奧伯·古斯是，玄都·鳳凰，也是。

        不給任何人安慰他們的機會，不讓他人憂心。

        是冷漠，也是溫柔。

        “沒事的話，麥格教授，我就先回休息室啦。”

        麥格教授動了動嘴唇，什么話都沒說，看著對方向自己行了禮轉頭走向了格蘭芬多的塔樓。

        麥格教授站在門口，微微回頭，只看到那個紅發學生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霍格沃茲幽深的城堡里面。

        在快要到達的時候，她聽到了一些聲音。

        “對不起，莉莉。”

        “我沒興趣。”

        “對不起，但是……”

        “別白費口舌了。”

        是斯內普和莉莉的聲音。

        玄都微微站定，從這拐角往上看過去，正好能看到莉莉和斯內普相對而立的邊角。

        倒不是她有什么偷聽的習慣，而是這會過去，恐怕這兩人都會覺得尷尬。

        現在已經是十點了，她幾乎是卡著霍格沃茲關大門的點回來的。

        斯內普依然穿著校服，莉莉穿著晨衣，抱著雙臂站在格蘭芬多塔樓入口處的胖夫人肖像前面。

        兩個人都被遮擋，看不到臉。

        “瑪麗說你揚言要睡在這里我才出來的。”

        “我就要睡在這里，我想要解釋，我絕不是故意叫雜種的，我只是……”

        “只是說漏了嘴？”莉莉的聲音里沒有半點同情，“太晚了。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找借口原諒你，我的朋友都不能理解我為什么還跟你說話，更不要說我的好朋友，玄都，她一次又一次的替你解釋。你知道她喜歡你么？你肯定知道，可是你做了什么，斯內普，你應該看看你做了什么。”

        “你居然罵她泥巴種，你也罵了我，斯內普。”（注：雜種泥巴種在英語里面發音相似）

        “我知道……所以我來懇求你，懇求你告訴我她在哪，我想向她道歉，你應該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我給你機會？斯內普，玄都的哥哥，奧伯·古斯教授死了，我想你應該知道是誰做的。”

        斯內普的嘴巴張了張，沒有說話，又閉上了。

        “是食死徒。是的，我沒有證據，但是誰都知道，可是你呢？你和你那些親愛的食死徒朋友，你看，你甚至都不否認！你甚至都不否認那就是你們的目標！你迫不及待地想成為神秘人的手下，成為食死徒，對嗎？”

        “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確實知道玄都在哪，知道這件事的也不只是我一個人，但是我不會告訴你，你死了找她解釋的這條心吧。”

        “她不會聽的，我也不希望你去打擾她。”

        斯內普似乎非常痛苦，聲音帶上了一些尖銳：“不……聽我說，我不是故意……”

        “叫我和玄都泥巴種？但是你管我這類出身的人都叫泥巴種，西弗勒斯。我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沒有說那個詞，我沒有!”

        “你是沒有說雜種，還是沒有說泥巴種呢？這兩者之間有什么區別么？”莉莉似乎嗤笑了一聲：“不過也是，你忘恩負義也不是第一次了。我聽說了那天夜里的事情。你從打人柳下偷偷溜進了那條隧道，是詹姆·波特救了你，逃脫了那下面的災難，”

        斯內普氣急敗壞地說：“救我？救我？你以為他是英雄？他是為了救他自己，還有他的朋友！玄都知道一切的！她知道！所以她才會幫助我。”

        “玄都知道真相？是啊，她知道，而且她似乎還在試圖為你維護臉面，可是，你看看你，做了什么？”

        “我知道，我只是……我只想跟她解釋，我不故意的……”這句話似乎是勉強從他嘴里拽出來的，痛苦和反感使得斯內普語無倫次。

        他掙扎著還想說點什么，但莉莉只是冷笑了一聲：“如果你在站在這里，我就要以你違規夜游扣斯萊特林的分了，斯內普先生。”

        斯內普不動了，但是也沒有走開。

        玄都看到莉莉站了一會，轉身進了肖像的洞口。

        現在，只有斯內普一個人了，她站在臺階上，仰頭看著斯內普的衣角。

        會用索命咒殺人，而且是殺害一個奧羅以及其親眷的，除了食死徒不做他想。

        這也不是一兩個食死徒做得到的。

        斯萊特林的那些學生不太喜歡奧伯，所以他們不會傷心。

        斯內普也是。

        奧伯曾經在課堂上帶著點針對意味的來對付這個同學，無傷大雅，但是也算不上友好。

        格蘭芬多和斯萊特林的積怨不是一兩天的事。

        斯內普是無法理解她的痛苦了。

        不過讓她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莉莉說斯內普向往成為食死徒……

        算了，也跟她沒什么關系。

        玄都無聲的慘笑了一聲。

        很顯然，斯內普是急著要找自己解釋那句‘雜種’。

        可是說真的，她并不是因為一句‘雜種’而感到難過。

        她難過的是，斯內普之所以能夠脫口而出這句話，無非是因為他是這么想的。

        或者最少曾經這么想過。

        非常明顯的，非常認真的這么想過。

        不然怎么能在那個時候，毫不猶豫的脫口而出呢。

        西弗勒斯·斯內普，她最喜歡的人，認為她是異類。

        伏地魔強大，食死徒無所顧忌。

        斯內普吃了那么多苦，一直想做人上人，會向往他們也不奇怪。

        可是……

        她是無法跟食死徒做朋友的。

        那些臟污的雜種，殺了她的家人，害死她的侄女。

        她不可能接受自己喜歡一個食死徒。

        她不可以去喜歡一個向往成為食死徒的人。

        這個認知，遠比知道對方認為自己是雜種，要來的難過的多。

        玄都站在樓梯的拐角上，一直站半夜，斯內普終于離開的時候，這才抬腳，走到了休息室門口。

        “回旋飛鏢。”

        “口令正確。”

        胖夫人打開了門洞讓玄都鉆了進去。

        她回來的時候沒有打擾任何人，第二天早餐的時候，她跟同樣臉色沉默的莉莉，坐在了格蘭芬多的長桌上。

        隔壁斯萊特林中間的斯內普看到她眼神一亮，似乎立刻就想過來，但是卻被同伴攔了路。

        “你想做什么，西弗勒斯，難道你想去格蘭芬多的長桌上丟臉么？”

        斯內普看著玄都，可惜后者連回頭看他一眼都沒有。

        玄都從新加入霍格沃茲以后第一堂課是黑魔法防御。

        教課的老師換了一個風格，整個教室的門窗被關上，只點著晦暗的燈。

        斯內普看到玄都的時候，就要走過來跟她坐在一起，但是莉莉坐下的更快，而她的后座上，坐著掠奪者四人組。

        陰沉沉的看了這群格蘭芬多一眼，斯內普選了一個離的不是那么遠的位置坐了下來。

        這門課的老師是一個有著非常浪漫的長卷發，眉目卻異常凌利的女巫。

        她站在講臺上，挑著眉看著臺下。

        “看來我們之間加入了一個新的面孔，我認為我有必要從新自我介紹一下了。”

        “我叫艾麗莎……”這個老師走到了玄都身邊，用一種帶著點陰惻惻味道的嗓音開口：“我是你的，新的黑魔法防御課老師，你可以直接稱呼我的名字，而不用帶教授兩個字。”

        旁邊的莉莉咽了口口水，顯然非常緊張。

        玄都立刻意識到，這個老師，絕對算不上好相處。

        “需要提醒你注意的是，我跟你那個可憐的哥哥并不一樣，我可不會給你開小灶，更不會對你和顏悅色，希望你有所準備。”

        說完，也不管玄都的臉色如何，立刻轉身回到了她的講臺上。

        “好了，讓我們來上第一堂課！”

        這個女巫揮了揮手，召來了一個巨大的玻璃籠子，里面放著的居然是……一個巨螺？

        玄都看著那個籠子里面的和普通巨形烏龜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這是變色巨螺。

        她現在知道莉莉的表情為什么這么不好了。

        幾乎是這個玩意一出來，整個教室就肅靜了下來。

        艾莉絲教授還在感嘆似的說話。

        “真可惜啊，這里不是德姆斯特朗，不然我還想讓你們見識見識囊毒豹和毛麥克布恩呢。”她輕笑了一聲，像是覺得很有趣一樣自言自語:“說真的，我覺得霍格沃茲把你們保護的實在太好了。瞧瞧你們每次上課的臉色，不就是一些神奇生物么，把你們嚇成這樣。”

        玄都嘴角抽了抽，微微埋下頭去，小聲問旁邊的莉莉。

        “艾莉絲教授一直這樣么？鄧布利多校長……怎么會招她進來。”

        莉莉皺著眉頭用更小的聲音，飛快的說:“我也不知道，快聽課！”

        但是已經遲了，艾莉絲教授很明顯已經注意到了這邊。

        她揚著某種稱得上不懷好意的笑容看著玄都:“新來的這位同學……你的名字是？”

        “玄都·鳳凰，教授，我叫玄都·鳳凰。”

        “很好，我記得我有說過，不要稱呼我為教授。玄都·鳳凰。我相信你既然有藐視我權威的膽量，那也一定有足夠優秀的答案。現在，請你來告訴我們，這個籠子里是什么。”

        玄都站了起來，看著眼前這個五官深刻的女巫。

        歐洲人都長得挺像的，但是玄都在英國生活了這么久，多少還是能分辨一些，就比如說眼前的這位老師。

        比起英國人的輕巧來說，她的五官有點重了，更像是德國人。

        歐洲三所魔法學校，布斯巴頓，霍格沃茲，德姆斯特朗。

        布斯巴頓是女校，霍格沃茲招收所有英國巫師，如果有外國的提交入學申請，多數也不會被拒絕。是最有包容性的學校。

        至于德姆斯特朗……他們校址并不公開，只知道可能是我在歐洲最冷了北歐邊上，而且他們只招收純血。

        聽這個老師的口氣……怕不是德姆斯特朗畢業的。

        一個全是純血的學校。

        不過這跟她學習沒什么關系，玄都收拾了一下自己思緒，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那個變色巨螺身上。

        “變色巨螺，魔法部標注危險程度三級，原產于非洲，主要產區在北美和亞洲。它們會每隔一個小時變色一次，有些人喜歡飼養他們作為寵物。”

        “這種巨螺的危險來自他們分泌的粘液，沒有顏色氣味，但是劇毒，且有腐蝕性，尤其是在他們爬過的地方，如果有植物，會直接枯萎燃燒起來，接觸他們，必須準備好足夠厚實的防護手套。”

        說到這里，玄都皺了皺眉，不過沒有把接下來的疑惑說出口。

        這種東西，不是應該是神奇生物保護課老師帶到他們面前來么？她記得她之前預習的神奇生物保護課內容里面就有變色巨螺。

        怎么會出現在黑魔法防御課上呢？

        而且……就一只。

        “很好！非常好！那么鳳凰小姐，關于它們，你還知道什么呢？”

        還知道？

        “這種生物的殼，可以拿來做一些裝飾器皿，非常漂亮，但是不合適做餐具，因為同樣有毒。”玄都看著眼前刷的一下變了個色，皮膚背殼變成了半透明樣子，身體里面的器官清晰可見的巨螺。

        旁邊的莉莉已經沒忍住，捂著嘴干嘔了起來。

        瞳孔微微一縮。立刻扭頭看向艾莉絲教授，可是對方臉上依舊掛著那副狐貍一樣的笑容，像是在看好戲一樣。

        “這不是變色巨螺。”玄都看著艾莉絲教授，眼神都是慎重:“這是變色巨螺和什么東西的混血！”

        “回答正確！格蘭芬多加五分！為玄都·鳳凰的博學！”艾麗莎教授笑著再次走到了玄都旁邊，面容里帶著點挑釁的意味道：“那你還能回答出什么來呢，玄都·鳳凰。”

        玄都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一個教授，為什么要用挑釁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學生呢？

        她已經是這個教室里面的權威了不是么？

        “是牤蟲么，教……艾麗莎女士？”

        牤蟲類似蚊子，但是體型要比蚊子大得多，而且喙上也有毒，不致命，但是多被咬幾口就容易導致肢體麻痹，這玩意還能夠隱身，在夏天的時候防不勝防。

        “非常正確，你的見識真是讓人驚嘆啊，玄都·鳳凰，你可以坐下了。”

        在看到玄都坐下后這位艾麗莎女士非常夸張的揮舞了一下手，然后抽出魔杖，對著那個混血巨螺的地方點了點。

        籠子里的奇妙生物瞬間消失……不，是隱形了。

        “現在，課程正式開始，請各位翻開一百零六頁，朗讀學習上面的現形咒。”

        說著，她自己做起了示范，并且成功讓籠子里面的巨螺現行了。

        就在玄都以為對方會安排學生一個個嘗試，或者拿出更多的籠子的時候，這位老師坐到了自己的講桌上。

        是的，坐到了那個講有接近一米四高度的講臺上，然后隨手拿出了一個眼鏡架在了自己的鼻梁上。

        “對了，我忘記告訴你們了，這個教室里面大概有四十個巨螺，沒有關進籠子里面的那種偶，而且都被隱形了，現在，你們必須要找出它們……否則，就只能等著進醫療翼了。”

        玄都不可置信的看著這個教授，可惜對方對她已經毫無興趣了。

        “西弗勒斯·斯內普，拿著你的眼鏡，數清楚教室里面的巨螺，記清楚每個同學成功現行的巨螺數量，我要給做的最好的，和做的最差的同學獎勵！”

        “現在，全體起立！”這位老師高聲道，然后再所有學生都戰戰兢兢的站起來以后，她再次揮動魔杖，教師里面所有的桌椅都消失了，包括講臺和黑板，整個教室空蕩蕩的。

        只有他們，還有看不見的巨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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