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午飯時間。

        何田田在工位上伸了一個懶腰，扭頭看了眼萬千千。

        “剛剛吃太多了，現在一點都不餓，哎，你中午還吃飯嗎？”

        萬千千看了一眼始終被她晾在一旁的拿鐵跟彩虹慕斯。

        “我想去下面買份沙拉，你去嗎？”

        “也行，是個不錯的選擇。”

        何田田站起身，這才看見被萬千千打入冷宮的咖啡跟甜點，不禁有點奇怪。

        “誒，你怎么一點都沒動？”

        說著，拿起咖啡稱了稱，“哇，咖啡也是，還剩這么多，都放涼了，你好浪費哦！”

        何田田痛惜的搖了搖頭，“得虧你沒去財務部，就見不得你這種大手大腳的敗家孩子！”

        萬千千聞言不由笑了一下。

        “我看最適合去財務部的人其實是你，在你眼里，我跟儒儒都是敗家子，就你最會理財了。怎么，給自己攢嫁妝呢？要嫁誰啊？王炳智同學知道嗎？”

        “少來，我又不是為了他！”

        何田田臉上一紅，然而很快便不打自招，“b市什么都貴，我也是未雨綢繆。”

        “呦，承認了？綢繆什么呀？不會是打算等他今年畢業就領證，把自己給嫁了吧？”

        萬千千調侃了何田田一句。

        何田田沒說話，但看臉上的表情明顯是默認了。

        “你還真是這么想的？”

        萬千千有點驚訝，“這才剛畢業多久啊，你就已經決定好人生大事了？”

        萬千千有點難以置信。

        “哪啊！我已經考慮很久了好嗎！”

        何田田小聲抗議了一句，接著很快回望了一下她跟王炳智兩人漫長的異地戀生涯。

        “你看啊，我們兩個從高中開始，三年高中，四年大學，研究生兩年半，工作差不多半年多，加在一起已經快要十年了！還不夠長嗎？”

        何田田垂下手指，不無惆悵的表示：“除了高中三年，剩下的七年時間，我們都是異地戀。你沒有嘗過異地戀的滋味吧，千千？”

        何田田看了萬千千一眼，臉上滿是甜蜜又心酸的模樣。

        “如果你嘗試過就知道，跟戀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珍貴，如果可以，我真的不介意等他一畢業就買房結婚，可是b市的房子真的好貴啊……”

        何田田忍不住感慨著：“好歹我還工作半年了呢，才攢了那么一丁點，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說著，何田田用拇指跟食指比出短短一截距離，意思很明顯——少得可憐。

        何田田嘆了口氣，“我都不敢想，等到他畢業的時候房價又得漲成什么樣了！而且就算他畢了業也沒用，也一樣都要從頭開始，我有的壓力，他也一樣不少……”

        “所以你說攢嫁妝，就算是吧。像我這種小城市來的姑娘，家庭條件又一般，就算掏光父母的家底，想要在b市買個像樣一點的房子也很勉強。”

        “更何況結婚以后如果很快就打算要孩子的話，還要早一點考慮戶籍的問題，學籍的問題，是盡量買個一步到位的學區房啊，還是先上車以后再置換一個大一點的啊，這些都是需要提前考慮的，更別說還有什么備孕啦，生產啦，護理啦，怎么帶小孩乃至以后的教育啊等等等等，有好多事情都是需要提前做好規劃的。”

        “再說父母也逐漸年紀大了，要怎么照顧他們也得提前想好了，既然認定了要跟彼此共度一生，我總得為雙方的老人多做點打算吧。”

        “可惜目前我的能力實在是有限，除了盡量節省一點，多攢些積蓄，還真是沒想到什么更好的辦法……”

        “……”

        何田田一席話下來，公共辦公區里的同事們都走光了，只剩下她跟萬千千兩個。

        萬千千拍了拍何田田的肩膀，一時找不到言語。

        她原本只是隨口調侃一句，沒想到何田田卻當了真，竟然已經把未來規劃到這么詳細的程度了。

        在這么懂事的何田田面前，萬千千覺得自己簡直缺心少肺的像個白癡。

        “我有點后悔……”

        萬千千生澀的開口道：“我要是現在說想把這杯冷掉的咖啡扔了，你會不會揍我？”

        她偷眼去看何田田，后者對她翻了個白眼。

        “我不會揍你，但是國家已經頒布了《反食品浪費法》，我最多只是在道德上鄙視你，但是國家會在法律上懲罰你，你好自為之吧。我有時間會去里面看望你的，你好好改造，爭取早日出來，重新做人。”

        何田田拍了拍萬千千的肩膀以示鼓勵。

        “……”

        萬千千只好配合的求饒。

        “別啊，善良的田田，看在咱們倆的交情份上，不要向國家機關舉報我好嗎？拜托了！我會謹記教訓，改過自新的！”

        說著，萬千千把那盒連封條都沒打開過的彩虹慕斯放到了何田田桌子上，笑吟吟道：“給，借花獻佛，一點心意，還望笑納！”

        何田田被萬千千給逗笑了，把甜品重新放了回去。

        “去你的，我才不要吃你的狗剩！這點賄賂就想收買我？沒門！得加錢！”

        “啊，你罵我是小狗！你才是小狗！”

        “我是小狗，那你就是汪汪！”

        兩人很幼稚的打了幾句嘴仗。

        何田田還是看不過去萬千千這么浪費，很快支使她，“不可以這樣，吃不完，你就把它老老實實給我放到茶水間的冰箱里，等晚上回去再吃。回去之后一定乖乖吃完，不準浪費，知道嗎？”

        “哦。”萬千千鼓了鼓腮幫子。

        “還有咖啡也是，實在不行也放冰箱里，回頭當成冰咖啡也要給我喝掉，都不準浪費，聽到了沒？”

        “哦。”萬千千又鼓了鼓腮幫子。

        “哦你個頭啊哦？還不快動手？趕緊的！人都走光了，還不下去吃飯，待會什么吃的都沒了！”

        萬千千起身，哼哼著表示抗議：“你剛不還說自己一點都不餓？”

        “不餓，我也吃，我樂意，你管得著嗎？”

        “管不著，但是我覺得國家應該立法，反對你這樣的人浪費食物才對！剛剛還在跟我說什么勤儉持家，這會就要暴飲暴食了，你也太心口不一了吧！”

        “哎呀，少廢話，就你話多，快點走吧！”

        何田田一邊催促著萬千千往外走，一邊幫她拿起彩虹慕斯，“這個我幫你拿，那個用不用？”

        何田田回手一指萬千千放在桌子上的那杯拿鐵，萬千千立即做賊心虛的擋了一下，“啊，這個不用了，我自己拿就可以了。”

        “行，那你看看還有沒有什么要帶的，我們去完茶水間就直接下樓了。”

        “好，你先走，我這就來。”

        萬千千說著，趁何田田沒注意，趕緊撕掉了杯身上面的貼紙。

        “誒，你磨蹭什么呢？快點啊！”

        萬千千這邊剛把貼紙撕下來，還沒決定好要怎么處理呢，那邊何田田就回過頭來催促她，她只好慌忙應聲：“哦，來了！這就來了！”

        萬千千說著，隨手就把貼紙貼在了電腦顯示器的右下角，匆忙跟上了何田田。

        何云歸忙完手頭上的事情，第一時間就往樓下產品部公共辦公區那邊趕。

        可惜，他還是來晚了一步，到的時候，人已經全部走光了。

        辦公區空空如也。

        之前龐曉亮為何云歸引薦各位同事的時候，萬千千并不在場，部門又有很多出差的同事，因此，何云歸并不確定萬千千的工位在哪里。

        對著偌大的辦公區，何云歸躊躇了一下，只能憑著印象往里走，挨個工位做排除。

        他也知道這樣做很沒效率。

        萬千千人都已經不在這了，他這會就算看得再仔細，又能指望發現什么呢？

        何云歸暗笑自己發傻，在這里白白浪費時間，想要見到她，直接去食堂找不是更快嗎？

        想到這里，何云歸腳步一頓，這就準備離開了，恰巧就在這個時候，他瞥見了一點不一樣的地方。

        電腦顯示器的角落里，蘋果貼紙在向他招手。

        何云歸立即走了過去。

        沒錯！

        就是這個！

        所以這里就是她的位置？！

        何云歸忍不住彎起了嘴角，目光開始在臺面上流連。

        萬千千不怎么喜歡太花哨的東西，桌面沒什么特別的布置，只有一個很小的盲盒擺件、水杯、大小不一的便利貼，以及各種常用的文具等等，帶有私人屬性的物品并不多。

        唯有桌墊，大概是因為審美跟效率的緣故，選取的是純色系的淺綠——據說有激發創造力的效果。

        何云歸不由嘴角上揚。

        她的這些小習慣這么多年都沒有變。

        何云歸忽然覺得有點慶幸，多虧了那枚貼紙，否則單靠辨認那些細節不知就要花費多少時間。

        ……還好沒有錯過。

        何云歸忍不住抬手摩挲了一下那枚蘋果貼紙，而后簡單的目測了一下距離，很快就發現了另一處細節。

        萬千千喜歡電腦顯示器跟鼠標都放的稍微偏左一點點，因為這樣可以留給右手更大的操作空間。

        何云歸笑了一下，他還記得以前帶她打游戲的時候，她總是很難用鼠標精確控制人物跑動，經常一不小心就動作過大撞到自己控制鍵盤的左手，后來為了避免尷尬，這才漸漸養成了這個習慣。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六年？還是七年？

        ……

        想到這里，何云歸不由嘆了口氣。

        那時候，萬千千雖然也不怎么愛說話，卻也沒有像現在這樣見了面就一心躲著自己。

        何云歸不由想起龐曉亮辦公室里發生的那一幕，雖然本意是想護著她，可何云歸現在卻有些后悔了。

        因為他的冒然闖入，萬千千一定是感到難堪了，更糟糕的是，他可能還斷送了她親手捍衛尊嚴的機會。

        何云歸能想到萬千千之所以最后選擇隱忍，大概率是不想當著他的面發火。

        她太要強了，寧愿打落牙齒和血吞，也不愿有半分失態的可能。

        可越是這樣，何云歸就越是心痛。

        她還是不肯原諒自己，連走近他都不愿意。

        在電梯里遇到她的那個瞬間，何云歸能清晰的看見，萬千千眼睛里的東西變了，他甚至看到了一點恐慌。

        可是為什么？

        何云歸百思不得其解。

        哪怕萬千千再憎惡自己，他都能夠理解。

        但為什么是恐慌？是自己看錯了嗎？

        摩挲著萬千千電腦顯示器下方角落里那枚閃亮的蘋果貼紙，何云歸忍不住喃喃自問。

        所以，自己的突然出現讓她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場悲劇？

        她還在……怨恨自己嗎？

        ……

        萬千千跟何田田有說有笑的走進茶水間，沒想到龐曉亮這會也在里面。

        “……”

        萬千千尚未說完的話戛然而止。

        三人面面相覷，一時間沉默的甚至不如從未蒙面的陌生人。

        何田田因為萬千千的緣故，也僅僅是出于禮貌對龐曉亮點了點頭，并未開口打招呼。

        打從上一任部長不在了，龐曉亮在部門里就一直享受著眾星捧月的待遇。

        這會兒可倒好，兩人見到他，一個不開口，一個只點頭，他頓時覺得有點難堪。

        何云歸不過才空降了幾個小時，他從前的學妹們就已經可以這么肆無忌憚了嗎？

        龐曉亮想到這一層，心中不免窒悶，可他眼睛稍一轉，又很快想到了另一件事。

        龐曉亮整理了一下表情，主動開口同兩人寒暄道：“這么巧，你們兩個也沒去吃飯？”

        龐曉亮這會正心氣郁結，當然食不下咽。

        可是何云歸的這兩個“學妹”到底是因為什么不去用餐呢？

        龐曉亮不免有些好奇。

        萬千千現在完全是把龐曉亮當空氣，根本沒準備開口，反正她連離職都不怕了，還在乎其他？

        龐曉亮行事如此過分，她能做到口不出惡言已經是最大限度的禮貌了。

        何田田一看場面僵在那里，多少有點為難，出于禮貌，只得干干的附和了一句，“是啊，您也還沒去？”

        龐曉亮點點頭，心里多少有數了。

        何田田看了眼萬千千，萬千千會意，兩人一先一后把東西存放到冰箱里。

        整個過程里，龐曉亮一直在原處看著，既不走開，也不說話。

        何田田跟萬千千借著打開的冰箱門彼此無聲的交流了一下，心里都感覺有那么點詭異。

        龐曉亮還杵在這干嘛？

        這里不歡迎他，還看不出來嗎？他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讀不懂空氣了？

        兩人彼此詫異著關上了冰箱門，這就打算離開了。

        然而，就在這時，龐曉亮忽然對萬千千說：“千千，等一下，咱們聊兩句。”

        萬千千腳步一頓，看了眼何田田，何田田悄悄交流了幾個眼神，意思很明顯：“我留下來陪你？”

        茶水間不像公共辦公區那樣有監控，何田田猜到萬千千不想跟龐曉亮單獨相處。

        萬千千感激的眨了下眼睛。

        龐曉亮見兩人猶豫，雖然不滿卻也讓了步。

        “田田愿意也可以留下來，反正大家都是同一個部門的，自己人……”

        噦……

        兩人都很討厭拉幫結派這一套，龐曉亮本來人品就不怎么樣，這格局更是令人反胃。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忍著惡心留在了現場，且聽聽他要說些什么。

        龐曉亮唱念俱佳的開了口：

        “我應該向千千配個不是，今天早上的事情是我太心急了，態度不大好，你不要往心里去。”

        “不是有那么句話嘛，叫，叫‘愛之深，責之切’。其實做領導的，待你們哪會有什么壞心思？”

        【《戰國策·觸龍說趙太后》】

        “雖然咱們在公司里是上下級，但我心里其實一直是把你們當成妹妹關愛的。”

        “我也是實在看好千千才會這么著急，可能的確是要求嚴格了些，我回去也好好反省了一下，方式是有點欠妥，讓你受委屈了。”

        萬千千沒吭聲，非常沉得住氣的看著龐曉亮在那里表演。

        龐曉亮一看萬千千沒什么反應，只好又多說了幾句客套話。

        “其實你們的努力，我都一直看在眼里，尤其是千千，昨天晚上加班辛苦了，以后再有這樣的事可以直接跟我說，我回頭一定好好批評王子瀟，讓他不敢再來麻煩你。”

        “以后再有什么人敢欺負你，你們兩個，你們就來找我，我替你們做主！田田也是一樣，往后工作中不管有什么壓力跟委屈都可以跟我講！我幫你們排憂解難！千萬不要客氣！”

        龐曉亮說到妹妹那，何田田就想笑了，好不容易才忍住。

        這會又聽到這么露骨的包票，終于還是破了功“噗”的一下笑了出來。

        龐曉亮話音由此一頓。

        何田田趕緊捂上嘴，偷眼看了看龐曉亮，又看了看萬千千。

        萬千千此時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同何田田默契的交換了一個眼神。

        龐曉亮的表演只得告一段落，轉而又熱情的對兩人發起午飯邀約。

        萬千千實在是不想跟龐曉亮再有什么工作之外的私人接觸，至少在她想通離職的事情之前，她都希望能跟龐曉亮保持一定距離，故而看了何田田一眼。

        何田田很快會意，婉拒道：“不了，謝謝您的好意，可是我們倆減肥，已經決定不吃午飯了。”

        “誒，這怎么能行？再怎么減肥也不能不吃午飯吶！”

        龐曉亮依舊不肯罷休，還故作恍然大悟的樣子，道：“啊，我知道了，千千一定還在生我的氣，不肯原諒我，是不是？”

        萬千千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微微一笑，索性把龐曉亮晾在那里。

        “要不田田，你幫我勸勸她？”

        龐曉亮見萬千千是塊難啃的骨頭，眼光很快落到個子稍矮一點的何田田身上。

        何田田頓時被動了。

        出賣朋友這種事，何田田鐵定不干，但是真要不給龐曉亮這個面子，以后工作上可能也為難，這個道理不言自明。

        何田田看了萬千千一眼。

        萬千千暗罵龐曉亮無恥，無故拖旁人下水。

        她大可以一走了之，但何田田還要在龐曉亮手底下工作，萬千千實在不想把她也牽扯進來。

        萬千千猶豫了一下，正準備松口。

        正巧，何云歸在茶水間外聽到三個人的動靜，也進來了。

        “誒，聊什么呢，這么熱鬧？”

        何云歸視線掃過三人，在萬千千面上多停留了一瞬。

        龐曉亮頓時眼睛一亮，用心留意兩人的反應。

        萬千千垂了下眼睫，避開了何云歸的視線。

        龐曉亮皺了皺眉，有點看不明白了。

        這倆人的關系到底是深，還是淺？

        龐曉亮很快想到正好可以抓住這個機會試探一番！

        于是乎，龐曉亮熱情的開口：“何總來得正好，我們正要去吃飯呢，一起吧？”

        何云歸沒想到會在這里碰見萬千千，他片刻前正打算離開，聽到茶水間里有人交談，這才順著聲音過來看看，沒想到三人竟然都在。

        何云歸著意掃了眼萬千千的表情，看上去很不自在，何田田也是，又聽龐曉亮如此說，何云歸很快便猜到了什么，正打算找個借口替兩人解圍，哪知還沒開口，電話就響了。

        馬總的電話，不大方便拒絕。

        何云歸只得對兩人致歉：“不好意思，我先接個電話。”

        “沒關系，何總請便。”

        龐曉亮道，接著又不依不饒的問起萬千千跟何田田的意見，聽內容好像是在征詢待會吃什么。

        何云歸大半心思都放在了萬千千那邊，差點連馬總在電話里面講什么都沒注意。

        結束通話，何云歸趕緊打斷了三人。

        “真是抱歉，今天中午可能不大行……”

        剛說完這一句，何云歸就留意到萬千千似乎偷偷松了一口氣。

        何云歸情緒有些復雜——她就這么不待見自己嗎？還是自己太敏感了？

        何云歸腦子一走神，話也跟著不由自主停頓了一下。

        龐曉亮以為何云歸中午有事，就接口道：“哦，那太可惜了，看來只能等晚上給何總接風了。”

        何云歸留意到萬千千跟何田田快速交換了一個眼神。

        他心念一動，很快接著說：“龐總恐怕也要跟我一起爽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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