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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六十四、沖喜


這些年,蕭山常有外鄉(xiāng)人遷來,大家并不關(guān)心城西這個楊三郎來自何處,只知他攜家?guī)Э冢鏊幉纳猓夷镒由碜硬缓茫删烷_了藥鋪。

        那一日,楊瞳重傷昏迷,她傷得重,也傷得絕,身子干而不竭,不大好了,卻不能棄之不用,內(nèi)丹損而不滅,似有似無。給她療傷,萬不能灌輸靈力,即便玲瓏和冰魄護著,她體內(nèi)余火也有可能再燒起來。嚴(yán)都平和宿光只能用經(jīng)文咒語穩(wěn)住她的元神,五臟六腑依賴她自己沉睡中緩慢自愈。

        這期間,楊瞳不會醒來,或許越睡越沉,或許越睡越淺,嚴(yán)都平只能每天給她喂飯喂藥,日復(fù)一日,盼著不會年復(fù)一年。

        傷得如此,若要痊愈,比重新塑一個人還難。

        嚴(yán)都平必須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照顧瞳兒上,他決定躲起來,讓任何人都找不到他們。

        阿羅和阿旁留在天清寺,九尾狐和他們在一起,帶著一絲絲楊瞳的氣息擾亂視線,有些人會信,有些人不信。

        他帶著瞳兒,還有瑞隆和伯施回了一趟羅酆山。如今麒麟族和神龍族,一個不屬九重天管治,一個幾乎全滅,九重天上沒有哪位仙家敢說自己的法器一定能追尋并治服此二類神獸,他們身上氣味也重,在瑞隆和伯施的掩護下,嚴(yán)都平和楊瞳的氣息探無可探,尋無可尋。

        嚴(yán)都平回羅酆山自然是帶瞳兒回去療傷,日月峰的藥泉治療內(nèi)傷絕佳,楊瞳大病小痛都是在這兒養(yǎng)的,回到熟悉的環(huán)境,即便她睡著,也會放松戒備,利于恢復(fù)。

        羅酆山的藥泉連著地下九泉,九泉有九獄,和地府十八獄不一樣,九泉九獄關(guān)著的都不是凡人鬼魂,生前犯過錯的妖魔精怪死后會收押在九泉地獄,清心凈性,惡往下,善往上,好處都浮入藥泉之中,故而此泉能療傷養(yǎng)神,不止凡人,就是仙魔在里面泡一泡也能功力大增。

        三界鮮少有神知道此泉神奇,自瞳兒用過后,嚴(yán)都平更是移山造林,如今已是私泉一眼,閑人勿近。

        原本以為要在這里躲上幾年,嚴(yán)都平用昆侖鏡,在羅酆山各處影照幻境,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玉帝親自來過都沒尋到實處。

        但他怎么也沒料到,瞳兒只沉睡了四十九日便醒了,當(dāng)年紫薇帝中了東皇金符,整整睡了四十九年,后恢復(fù)記憶又是近五百年,或許因為金符用過,威力大不如前。

        那天嚴(yán)都平抱著瞳兒從日月峰回招搖峰,剛邁進陰景宮,就聽到“咔噠”一聲,像是什么機關(guān)解開的聲音,他站著分辨了半晌,怕是有人尋來,但再沒聽出不妥,搖了搖頭繼續(xù)往殿里走,卻又聽到:“鎖開了。”

        聲音很輕,是懷中沉睡著的瞳兒的聲音。

        嚴(yán)都平手一緊,低頭看著她,臉色蒼白的她眨眼睛都有些費勁。他幾乎風(fēng)一樣跑進內(nèi)殿,輕手輕腳把她放在床上,自己跪在床邊,要問的太多,有些語無倫次:“醒了?渴不渴?餓不餓?拿水給你吃嗎?身上哪里痛?頭疼嗎?很難受吧,告訴我哪里難受,是不是嗓子疼?怎么不說話?”

        楊瞳看著他,眼中有一絲慌亂:“我,我要再睡一會兒。”

        嚴(yán)都平?jīng)]來得及多說什么,她就再次昏睡,讓他以為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他顫抖著摸了摸瞳兒的臉,靠過去聽她微弱但均勻的呼吸,許久才確信,瞳兒真的醒了,雖然又睡著了,但現(xiàn)在睡得很淺。他想握她的手,又怕擾她睡覺,所以只是跪在床邊靜靜看著她。

        他傻樂了半天,才想起瞳兒說的“鎖開了”,羅酆山上下沒有一處有鎖,是哪兒的鎖開了?

        半晌,他才想起瞳兒的乾坤袋里頭倒是有個柜子,他將柜子挪出來立于屋中,柜門上的鎖果然開了,嚴(yán)都平拿下銅鎖,剛要打開來看看,想到瞳兒好奇了好些年,又收回了手,等她醒了和她一起看。

        那日入夜,楊瞳再次醒了過來,嚴(yán)都平在她榻邊坐著,楊瞳一醒,兩人看到對方,相視一笑。

        嚴(yán)都平端了溫水來喂她:“頭疼嗎?”

        “有些。”

        她皺起了眉,嚴(yán)都平柔聲問:“肚子疼嗎?你傷得很重,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訴師父,師父再想辦法。”

        楊瞳看著他,眼神有些茫然:“你是師父?我,我不太記得了。”

        嚴(yán)都平其實已經(jīng)料到,沒有慌,略微有些失落:“是不是,以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楊瞳點了點頭:“我是誰?師父是誰?”

        “不用怕,你就是你,不必細究,等身體好起來自然就想起來了。”

        “我不怕的,師父在我身邊,我一點都不怕。”

        嚴(yán)都平也笑,但又生出無盡的自責(zé),她倔強地堅持送符,定是因為自己以前說過,會被金符所傷。

        “師父,我腿腳有點麻,想起來走走。”

        “好,我扶你。”

        嚴(yán)都平先抱著她坐起身,又摟著她站起來,半扶半托地帶著她在屋里走了一圈,楊瞳抬頭看看,又低頭看看,最后無力地靠在師父身上,這里她感覺很熟悉,只是對面的柜子有些突兀:“這個柜子,不是放在這里的。”

        “嗯,本來放在別的地方。”

        “里頭放的什么?”

        嚴(yán)都平笑道:“耳朵可靈呢,鎖一開你就醒了,看來著實惦記里頭的東西,自己打開看看吧。”

        楊瞳的胳膊沒什么力氣,嚴(yán)都平就握住她的手,兩人一起打開了柜門,柜子里頭滿眼喜氣的朱紅,最下面一層,整齊放著百十根龍鳳紋紅燭,往上看是一雙烏皮靴,一雙紅羅鳳頭鞋,再往上摞著數(shù)丈紅綢,紅綢上疊放著一套男子的蝶紅禮衣,一套女子的青碧色深衣并廣袖外衫,最高的一層擺著一頂梁冠和一頂蓮花金玉冠。

        嚴(yán)都平看到會心一笑,楊瞳不明白:“這是,給誰預(yù)備的?咳,咳咳…”

        “還是去躺著吧。”

        “成親用的吧,是誰的?”

        嚴(yán)都平頗思索了一番:“有沒有想起自己的名字?”

        楊瞳搖頭。

        他又問:“我的名字呢?”

        “也不記得。”

        “既然都不記得,那就憑心想想,眼前人能不能信,當(dāng)不當(dāng)嫁。”

        楊瞳有些疑惑:“可是,你說,你是師父。”

        “是你以前叫了玩兒的,叫慣了就沒改過。”

        “我們,有婚約?”

        “有。”

        “父母呢?”

        “都不在了。”

        “那就成吧。”

        “不用再想想?”

        楊瞳撫著心口:“憑心嘛,我知道。”

        “那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楊瞳咳嗽起來:“今天?我都站不穩(wěn)呢。”

        “凡間有個詞兒,叫沖喜,咱們成親,你就好了。”

        楊瞳懵懵懂懂的:“好像,不是這個意思。”

        “我說是就是。”

        嚴(yán)都平很快換好了衣裳,換完圍著瞳兒忙活,給她穿衣,穿鞋,梳頭,戴冠,還上了妝。楊瞳有些害羞,不過看著新郎官高大俊朗的模樣,又很開心。

        她身子沒好,坐了這么半天越發(fā)疲憊:“我沒有力氣了。”

        嚴(yán)都平把她抱起來:“我抱著你,一會兒就好了。”

        嚴(yán)都平抱著楊瞳走到招搖峰最高的地方,小心翼翼跪下,楊瞳想下去:“我也要跪的。”

        嚴(yán)都平手圈緊了些:“為夫跪,足夠了。”

        “夫君受累。”

        嚴(yán)都平被她這一聲喚得容光滿面,穩(wěn)了穩(wěn)心神仰頭望天:“上拜玉清天。”

        楊瞳也跟著念:“上拜玉清天。”

        “下拜幽冥地。”

        “下拜幽冥地。”

        “三拜萬物蒼生。”

        “三拜萬物蒼生。”

        最后一拜,嚴(yán)都平抵著楊瞳的額頭,淡笑著念:“四拜夫妻同心。”

        “四拜夫妻同心。”

        “禮成,回去睡覺。”嚴(yán)都平起身的功夫,楊瞳已經(jīng)睡著了,他們身后,滿山的祝余在清風(fēng)中搖曳,蟠桃木紛紛吐出花苞,一片片盛開去,妃色的流光上照天闕,下盈深谷,嚴(yán)都平獨自興奮著,守著熟睡的新娘,讓陰景宮里的紅燭幾天幾夜不曾熄滅。

        楊瞳平日里還是睡著的時候多,兩個人自成親以來沒能說幾回話,可嚴(yán)都平整天樂呵呵的,感覺做什么都有使不完的力氣。

        這天,嚴(yán)都平在藥泉邊上給瞳兒洗頭,她終于想起來問:“這里是我們的家嗎?是什么山?”

        “是我們的家,至于什么山嘛,你自己慢慢想。”

        “是不是蕭山?蕭山是什么山啊?”

        嚴(yán)都平手一頓:“記得蕭山?”

        “不大記得,就是好像聽過。”

        “要不咱們?nèi)ナ捝桨桑S便典個院子,住多久都行,那里不像山上沒人,你肯定覺得好玩兒,去不去?”

        “我聽你的。”

        “那就去。”

        他們要離開羅酆山到凡間去,要是帶著瑞隆和伯施就有些樹大招風(fēng)了,那最好的藏身辦法就是變成真正的人,變成滾滾紅塵中,最普通的一顆砂礫,于是楊瞳成了童童,嚴(yán)都平成了楊三郎,是童童的夫君。當(dāng)然不是改個名字那么簡單,從地府去做人叫投胎,得道的再去做人叫歸凡,須找注生的南斗星君幫忙。

        三界都知道南斗星君木獬是斗姆山紫光夫人的兒子,但只有嚴(yán)都平這樣混沌中來的神,才知道他亦是混沌來客,能注神歸凡。這件事莫說玉帝不知,就是紫光夫人也不知。

        南斗星君和嚴(yán)都平在昆侖鏡像中見了一面:

        “我就知道你要找我,說吧,要我?guī)褪裁疵Α!?

        “在你的司命冊上,添兩個人。”

        “你說。”

        “童童,楊三郎。”

        木獬拿著冊子剛要落筆:“你們要躲到人間去?”

        “嗯。”

        “怎么寫?”

        “青梅竹馬,少年夫妻。”

        木獬清了清嗓子:“她可是給你奉過茶的,能夠不能夠啊?”

        “我們已經(jīng)拜過天地。”

        木獬心里也替他高興,笑著在冊子上寫下兩個人的名字:“恭喜了,這會兒成親怪冷清的吧。”

        “酒都沒喝。”

        “等這回事情過去,好好聚一聚,別的不說,你的喜酒錯過太可惜。”

        “一定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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