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府出來后，距離夜晚還有些久。雖說是元宵佳節，可此時街上人流涌動，乍眼一看，比起平日里，倒也未見得有何不同。

　　隨意地大街上溜達一圈，直到日頭升起，一些個商鋪開始了各自的準備。鋪門前立起用來招攬今晚游人的招示牌，大紅綢緞也都高高掛起。

　　腹中有些墨水的，還能自己提個燈謎，寫幾首小詞，這些自然入不了那些才子文人的法眼。但唬一唬沒讀過什么書的市井小民，倒也是綽綽有余，多多少少算是附庸風雅了一回。

　　若是有一些熟識的才俊，借著佳節的氣氛，也大都肯幫忙提上一筆。這邊給些潤筆費，對方得了實在的好處，自家也沾染了一些文雅氣息，倒也算皆大歡喜。

　　至于那些大字一個不識，人脈也局限在平頭百姓中的，也就只能狠狠的給自家孩子來上一下，末了，還得來上一句：

　　“讓你不好好讀書”

　　至于孩子的那點委屈哭泣，落在大人耳里，也成了這片歡聲笑語中的毛毛點綴。

　　走累了的楊崢，尋了一處靠近湖邊的茶鋪，跟老板打了聲招呼，自己找位置坐下。身旁跟了一路的小尾巴，自是施施然地也跟著坐了下來！

　　“來咯，上好的碧螺春一壺，美味小菜兩疊。兩位客官請慢用！”這處茶鋪不大，老板一人也兼著小二的角色，此刻將茶水小菜放下，視線卻忍不住多看了少女幾眼，隨后沖著楊崢豎起大拇指：“客官好福氣，你家娘子長可得真俊！”

　　“老板的這張嘴，也很會說啊。難怪生意這么好，只可惜在下囊中羞澀，不然得給些賞錢才是！”楊崢笑著回應，拿起茶壺，到了兩碗茶水。將其中一碗遞到白小刀面前。

　　那老板是個四十來歲，老實巴交的樸實漢子。撓撓了頭，頗為豪邁的笑道：“客官說的哪里話，俺老李開茶鋪迎客，又不是那些個說書人，哪能靠動動嘴皮子，就拿錢的道理。客官要覺得這茶水合您胃口，到不妨常來，下次俺給您少算一些就是！”

　　楊崢回敬個大拇指，笑道：“我怎么說來著，掌柜的這張嘴，可比那些說書先生厲害多了。就憑您最后這句話，不管這茶水味道如何，以后得空，在下是一定得來的！”

　　“好好，哈哈，那客觀您慢用，小的先去忙了！”見旁邊又來了客人，老李笑著應答完，裝過身便忙碌去了！

　　楊崢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感覺滋味一般。他雖然不怎么懂茶，但比起昨晚自己喝的那盞，口感上確實要差了不少！

　　想到這里，思緒忽然卡了一下，隱隱感覺有哪里不對，一時間卻又說不上來。

　　“茶鋪，酒樓，做這些生意的，打開門迎四方客。見多了各路牛鬼蛇神，也就練出了一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

　　他的聲音壓的有些低，卻保持在身邊人，恰好可以聽清的程度：

　　“你雖然是江湖人，可天下大道殊途同歸，你性子倔犟，說話又太直。長此以往，怕是會招來禍端。你到不妨像他們學學，即便不學那份油滑，起碼的一些眼力勁兒，得有！”

　　自出了白府，白小刀便沉默了一路，此時聽到他的話，白小刀皺眉想了下，反駁道：

　　“也不全是，我剛出來的時候，也遇到過幾個茶鋪老板，有的就很木納，連笑都不會。還有一個清風口的茶鋪，那老板囂張的很。有個客人抱怨了句，‘茶是涼的’，他就把人家罵了個狗血淋頭的。人家回罵了一句，他就把人家給剁了！”

　　楊崢好笑道：“這兩個人，學學前者就好了。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的時候，沉默是最好的選擇。至于后一個”語音稍頓，嘆息道：“等你成為天下第一刀之后，再說吧！”

　　“哼，我遲早會成為天下第一刀的！”少女不以為意，傲然道。

　　“人還遲早都要死呢，遲死和早死，能一樣嗎？”楊崢悠悠嘆道：“再說，就算是天下第一，也有被陰死的。想活的久一點，高調做事不怕，謹慎做人才是關鍵。”

　　從外表上看，他十七八的模樣，和白小刀相比，也大不了兩歲。可他穿越前，畢竟是到了而立之年。此時看白小刀，總有種老爹看閨女兒的即視感。忍不住多說了幾句，可小丫頭分明就沒聽進去。若不是打不過，還真想照著她后腦勺，狠狠地來一下了！

　　似心有所感，白小刀皺了皺眉，狐疑地看著他，手掌不自覺的搭上了刀柄：“你……是不是想打我？”

　　“瞎說什么，喝茶吧。”楊崢眉角一跳，若無其事的端起茶碗。

　　他不是怕被砍，少女也不會真的砍死他，可大庭廣眾之下，挨一個少女的打，怕也就社死了！

　　白小刀疑惑的看了他幾眼，她的感覺很少出錯，剛剛從他身上，明明感受到了一股動手的征兆。可現在仔細看他的神情，那種感覺又忽然沒了。

　　想不通，搖了搖頭，也跟著端起茶碗喝了起來！

　　“你......跟白芷倩，是怎么回事？”反正閑來無事，楊崢心中有些好奇，便隨口問道。

　　“具體我也不清楚，反正出門前師傅說過，如果遇到了九幽靈淵的人，一定要小心。這些人邪門的很！不是什么好人”白小刀皺眉，據說兩大禁地之間，恩怨已久，至于具體的原因她就不知道了！

　　楊崢輕笑，九幽靈淵邪門？怕你那西海荒漠也不是什么善茬吧。

　　“哼，而且她還想搶我相公，我沒一刀砍死她，便宜她了！”白小刀滿臉不忿的接了一句！

　　“……”楊崢笑容一滯，無語地轉頭，靜靜地看著少女。

　　白小刀眼睛眨了下，將頭默默地轉向另外一邊。

　　也不知道沉默持續了多久，茶鋪的客人，來來去去，已然換了幾波。

　　“你怎么就看上我呢？”言語中有幾分無奈，也有幾分疑惑。

　　白小刀轉過頭，見他眼中沒有了那種莫名的壓力。心底松了口氣，卻也不敢對視太久，低頭盯著茶碗，自己也有些搞不懂：

　　“我也不知道，臨出門前，我問過我娘。”少女的臉上有些恍惚，回憶道：“我娘就是笑了笑，然后說：’你遇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她走出荒漠后，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而這些人，她不是覺著煩，就是想著趕緊砍死。

　　直到在破廟中休息，她看到他進來，吃了些東西，然后就一直吐，看著很難受的樣子。后來，他靠在柱子上，看著空空的廟宇發呆，她也就看著他發呆。

　　最后，他哼唱了一首曲子，聲音很小，很弱，卻很好聽！看著他柔弱無助，低吟淺唱地模樣。她忽然就有了一種感覺，這個人，就是她要找的人！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楊崢心中突然閃過這句話，忍不住喃喃自語。

　　“什么”白小刀一愣，好奇問到。

　　“沒什么，你……算了”楊崢回神，看著她，神情有些復雜，想說什么卻又忽然止住。

　　少女情懷總是詩，她可能因為某些原因，將一些情緒當成了喜歡。以她倔犟的性子，不管自己如何拒絕，怕也是很難動搖她的決定，怕是還會傷了她的心。

　　與其如此，倒不如順其自然，總有一天，她會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喜歡。大概也會遇到真正適合她的人！至于自己，能多陪她一天，便算一天吧！

　　日暮西山，橙色的夕陽，為整座城鍍上了一層金黃薄紗。天色一點點地暗了下來。

　　街道上的游人，不知什么時候，悄然的多了起來！

　　當楊崢和白小刀準備結賬，起身離開時，茶鋪老板有些不好意思的走了過來。

　　在那張憨實的臉上，看到扭捏的神情，著實令楊崢有些啼笑皆非。

　　“老板，可是有事？”好笑道。

　　“是…是這樣….我看公子，像是個讀書人。不知道…能不能幫忙寫個告牌”老李的臉色漲得有些通紅，自己的要求有些冒然，不過他也是看這個年輕公子，像是比較好說話的，猶豫了很久，才硬著頭皮試一下。

　　“小事而已，老板不必如此，只是……可有紙筆？”楊崢問道。

　　“有的…有的，馬上就來！”聽楊崢答應，老李臉上的褶子都快樂成了花，真正的做到了來去如風。

　　楊崢攤開紙張，提起筆稍稍想了下，關于元宵節的詩詞，有很多，可以成為傳世佳作的也不再少數。他基本上也都記得，作詞的話有些長，懶的去寫，那……還是，寫首詩吧！

　　腦海中篩選了一遍，算定了一篇，便動手寫了起來。在外人看來，從他拿起筆，思考，再到落筆。中間竟然沒有絲毫停頓，整片詩文，倒是一氣呵成！

　　老李喜笑顏開的將紙張接過，感激道：“多謝公子，多謝公子了，今天這頓茶錢，就算在俺老李頭上。”

　　楊崢搖了搖頭，笑道：“該給還是要給的，大家出來討生活都不容易。”說完，也不顧他如何勸阻，執意留下茶錢。隨后兩人便轉身離開。片刻后，便消失在了喧囂的人群中。

　　這一幕，有很多人看在眼里，其中便有一對書生打扮的貴氣公子。

　　“李兄，這人你可認識？瞧他言行，倒是有幾分意思”其中一人，看著兩人離去的方向，忍不住好奇的開口問道。

　　李姓公子啞然一笑：“好你個王毅，我看你是好奇人家娘子吧。”

　　“李元，你…你胡說什么呢…..君子不奪人所好，我王毅豈是…...豈是那種小人。”王毅臉色漲的通紅，頗有一種心事被拆穿的窘迫。

　　李元見他這般模樣，心中倒是驚訝了一下，自己本是隨便調侃一番，可見他如此反應，卻分明是被自己說中了，驚訝道：“堂堂的世家公子，竟然看上了一個野丫頭。王兄，你要我該如何說你是好？”

　　世家大族的家教極嚴，家中子弟的婚姻嫁娶，都講究門當戶對。若真有人看上一個野丫頭，要是被家里人知道了，怕是會被族中長輩給活活打死！

　　王毅紅著臉，眉頭一皺，辯解道：“我沒有，我就是…就是見她和往日里見到的千金小姐不一樣，才有些好奇，只是好奇而已。我哪有看上她！”

　　“哦，原來是好奇啊！”李元意味深長的附和了一句，隨即眼睛一轉，湊到他耳邊輕聲笑道：“其實，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是真喜歡她，只要不娶進門，悄悄地養在外面，別讓別人知道就好。”

　　“快別瞎說”王毅一愣，慌忙的左右看了下，見沒人注意這邊，心下才松了口氣。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黯然道：“我看，剛剛那個男子，好像是她相公。”

　　“嘿，這揚州城，有名有姓的公子小姐，我大都識得，那書生我瞧著面生的很，不知是哪里來的破落書生，才華定然有限的緊。”李元在一旁仔細分析，眼中精光一閃，得意道：“看他們離去的方向，定然是昭然別院。到時候，王兄你出面做幾首詩詞佳作，再由兄弟我在一旁幫襯，像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王毅的眼中一亮，有些被說動了。是啊，自己的才華雖然比不過那白府的千金，可在這揚州城，也算數一數二了。那女子跟了自己，總好過跟著一個落魄書生。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茶鋪，突然變得噪雜了起來，越來越多的人擠了過去。

　　“那里…...發生什么了嗎？”王毅疑惑道。

　　李元眉頭微皺，搖了搖頭，他二人一直在一起。王毅不知道的，他自然也不清楚。

　　過了一會，那邊的喧嘩聲，越來越大，好像有人在大聲的吟念著什么。

　　微風，將那短短續續的聲音，陸續傳來！

　　“去年…元….夜時……

　　…..人約…黃昏后…..

　　…..今年………月與..燈依...舊……..”

　　“去年元夜時？人約黃昏后….這好像是…...一首詩”王毅猶豫道。隨即猛然想到了什么，抬眼望去，恰好迎上了李元投來的詫異目光！

　　莫非…他們現在讀的…...是那人剛剛留下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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