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刮目相看
朝陽斜掛東方之時,晏云初手掌一個大木勺,面對排成長龍的隊伍暗暗吃了一驚。
她先時倒也聽聞流民不少,不想竟有這么多。
流民多面黃肌瘦,但也有氣色瞧著尚好之人,譬如眼前的這個小伙子,身體骨看著就還算結實。他端了一個粗陶碗過來討粥,兩只眼睛滴溜溜,黑眉烏嘴似活猴,一面勾著嘴角笑著跟她多討一勺,一面不住拿眼睛瞟她。
為了不顯得太過突兀,晏云初特地同侍女要了一身相對樸素的衣裳,也并未涂脂抹粉,饒是如此,置身善堂卻仍是奪目。
看她的人不少,但被此人盯著尤為不自在,她低頭將勺子探入鍋內(nèi),未等她抬起勺子,一個在她身旁同樣負責施粥的男子嚷道:“給你的已經(jīng)夠多了,去去去,下一個!”
晏云初抬起頭來,見他靸著鞋吊兒郎當?shù)厝チ恕?
晏云初轉而看了一眼身側的同伴,總覺得有些眼熟。她偏頭低聲問另一側的連營,“哎,他是誰啊!”
“彭公子的小廝,小福順,怎么了王妃?”
“沒事沒事……”晏云初聽連營這么一說已經(jīng)想起來了,在南寨村時,自己曾見過他,怪道莫名熟悉。
待隊伍慢慢縮短,直至無人以后,大鍋里的粥也沒了,晏云初一手收拾長桌上的物件,一手抓了一個饅頭遞到嘴邊咬了一口。
“王妃……”
“嗯?”晏云初抬頭,見連營盯著她手里的饅頭,面色有些異樣。
她咽下饅頭,“怎么?我也不算吃白食吧!”
連營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王妃沒在府里用過朝食么?”
“起遲了些,沒來得及呢!”
晏云初知道,蘇御反正是吃過了,她起床的時候,露均堂的侍女已手捧食盒從他屋里出來了。侍女倒也問過她想吃什么,因怕誤了時辰,她便沒讓侍女準備。
晏云初還以為連營要說她搶了流民的口糧,不料他放下手里的東西,“那我這就到城中給王妃買些吃的過來。”
“不用不用。”她嘿嘿笑出聲來,“我是來幫忙的,不是添亂的,這不也有得吃嘛!”
來時晏云初觀察過路況,善堂位于郊區(qū),離熱鬧街市遠著呢。
“我……我是怕王妃吃不慣。”
晏云初掰了一塊饅頭朝他晃了晃,“怎么會,挺好的啊!”
這里的伙食質(zhì)量當真不錯,就是那鍋底的米湯也稠得很,雖說清淡,但食材用料十足。
她又拿了一個饅頭,囑咐連營把這些東西搬回去,自往四處轉轉去了。
她打算觀察觀察一下周邊環(huán)境,看看有無可能從善堂逃跑,如有可能,就回王府帶些值錢的東西過來從這溜走。
在善堂里頭胡逛的時候,她留意到好幾雙眼睛有意無意一直追隨著她,都是王府的侍衛(wèi),她也是知道的。
跑到外頭的時候,除了兩名侍衛(wèi),連營也跟出來了。
“東西都收拾妥當了?”
“嗯。”
“我偷奸耍滑出來躲懶便罷了,你怎么也跟來了,王爺沒給你安排其他事做嗎?”
“安排了,王爺說王妃要散步,讓我跟著。”
晏云初聳聳肩,“那你跟著好了。”
她圍著善堂走了一圈,四周都是平地,也沒什么人家,稍近些的地方有一條小河,有自善堂內(nèi)出來的婦人在河畔浣衣。遠遠見了他們,都直起身子鞠躬。
晏云初先是彎腰還禮,又覺不妥,忙直起腰桿,極力綻出笑容朝她們點頭示意。
很遠的地方倒是有些山,但距離善堂也太遠了。如想從善堂脫身,還得設法尋一匹馬才行。晏云初嘆了口氣,打消了將善堂作為突破口的念頭。
如若還在鬧市,倒還有些便宜,可惜剛萌生借助流民安置所尋找出路的想法,流民們便被遷到了此處。
成事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晏云初明白自己一條未占,要想達成此事,怎一個難字了得。
她覷了一眼尾隨在后的連營和侍衛(wèi),還帶著這些跟屁蟲,能逃走才怪了。
晏云初垂頭喪氣地返回善堂,問連營可知蘇御在做什么。
連營叫來一個侍衛(wèi)問過,引著她往里,繞過一面大影壁進入了內(nèi)院。
走進一間擺滿簡易木塌的大屋,晏云初一眼看見了蘇御,一個蓬頭垢面的老翁靠在他肩頭。
晏云初有些驚訝,蘇御正給老翁喂藥,雖眉頭微蹙,但眼里盡是溫柔。
蘇御當真沒有王爺?shù)募茏樱淘瞥踔挥X壓制不住油然而生的好感。
正看得出神,晏云初聽見了嘔吐聲,尋聲望去,是對面屋子里的一個年輕媳婦。
晏云初走向?qū)γ妫娺@邊的布局與蘇御所在的屋子類似,只那頭都是男人,這邊盡是婦孺。
一個衣著體面的中年胖女人端著一盆水停在了方嘔吐的婦人身旁,她身后還跟著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小姑娘手拿笤帚簸箕,有些不情愿地俯身去掃地上的穢物。
那胖女人揚起巴掌,“磨磨唧唧,找打!”
她的巴掌落下,卻拍在了笤帚把上,她奪過笤帚,從簸箕里輕輕倒出一堆大約從灶膛弄來的炭灰,三下五除二把地面收拾干凈了。
小姑娘帶著清掃工具去后,那胖嬸給那明顯身在病中的婦人抹了一把臉,又服侍病人漱了口,才去了。
“那位胖胖的夫人是誰啊?”晏云初問身旁的連營。
“不是什么夫人,是彭公子的奶娘,郝大娘。”
郝……好?這位郝大娘還真是好大娘呢。晏云初聯(lián)想到張嬤嬤,也不知她為人如何,初見時倒也算親切。
晏云初苦笑了一下,管她好歹,跟自己其實也沒什么關系,那是楊初成的奶母,又不是她的。
“你去吧,我就在這兒不亂跑。”晏云初收回思緒,對連營說,“別跟著了,里頭大都是女人呢。”
“好。”
晏云初抬腳進屋,見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臉上掛著鼻涕眼淚,懷抱一個啼哭的嬰兒先到了那婦人榻前。
婦人勉強抬起身子,手拉一個,手抱一個,也落下淚來。
晏云初近前解勸,得知她夫君已于逃難途中病故,而這兩個孩子都是她的兒子,大兒子本是抱著弟弟哄他玩耍,哄不過來,自己也哭了。
晏云初見她虛弱,便將嬰孩抱起,“讓我試試,對了,斷奶了嗎,不是餓了吧?”
婦人點頭又搖頭,“斷了,喂過粥了。”
“或是……拉了?”
“啊?”婦人愣了一下,“小兒剛看過,也并沒有啊!”
晏云初拍了拍大兒子的肩膀,“好孩子,快別哭了,該把你娘的心都哭亂了。”
見大孩子收淚,晏云初向婦人要來一件她的舊衣,嚴嚴實實將孩子裹了起來。
一來暖和些,二來衣服上有孩子母親的味道,小家伙或會覺得親切些。
“嫂子快歇歇,孩子交給我。”
晏云初從前也沒少幫鄰居家?guī)Ш⒆樱逅蠹s還是能的。
晏云初抱著孩子,嘴里咦咦哦哦跟尚未學會說話的孩子嘗試交流,間或擠眉弄眼朝他做做鬼臉,小家伙也挺配合,發(fā)出咯咯的笑聲來。
抱著孩子走來走去時,晏云初絲毫沒注意到對面的蘇御正面帶笑意地看著她。
“沒想到王妃還會哄小孩。”
“閑得慌?去,把后院的柴火劈了。”蘇御瞪了連營一眼,轉身自去扶一個艱難起身的老伯。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御再抬頭朝對面望去時,已不見晏云初身影。她先前抱著的孩子現(xiàn)下躺在那名病婦的身側,看樣子是睡了。而大些的那個孩子,也不在屋內(nèi)。
正疑惑晏云初跑哪去了,彭羽匆匆走來,“外頭都鬧翻天了!”
“怎么回事?”蘇御只當出了什么岔子。
“你那王妃,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彭羽不疾不徐道,“流民里最讓我束手無策的就是孩童,她倒有本事,把他們都收服了。”
彭羽笑著搖搖頭,湊近蘇御低聲道:“我算也信了,她這樣的性子,確實不像傳言中的……楊家姑娘。”
蘇御沒想到彭羽說的外面,是指善堂圍墻之外的外邊,離善堂,還有些遠。
“先前見她召集孩子出來我還納悶,后來聽說她是怕吵著里頭的病人。”彭羽道,“王妃的心思,當真細膩。”
還未跨出大門,蘇御便聽到了此起起伏的笑聲。
善堂最不缺的就是患病者的呻丨吟和孩童的哭鬧,如此開懷的笑聲,倒是從未得聞。
跨出大門后,他看到一棵大樹下的草坪上,楊初成展著雙臂,在陽光底下笑得尤為開懷。
她的身后,彎彎扭扭拖了一長串尾巴。
而連營摘了兜帽,與她正面相對,試圖逮住她身后護著的那些小孩。
男女幼童排作縱隊,伸手抓著前人的衣擺,歡笑,尖叫著在她的帶領下躲避連營的靠近。
蘇御注意到,不少老人坐在樹下,有人拍手,有人吆喝著提醒孩子快躲,有人相互湊近著說笑……
門口站著的一名侍衛(wèi)正面帶笑意朝樹下看去,及見蘇御,忙低頭拱手行禮。
蘇御看了看他手里的佩劍,連營劍不離身,眼下倒有些行為失常了。
黃鷂吃雞,她倒也好興頭。還有連營,竟能耐得住性子,他若想抓她身后的孩子,自是不費吹灰之力。
“你怎不去抓人?”蘇御問侍衛(wèi)。
“連護衛(wèi)先時不肯,原讓屬下去。”侍衛(wèi)撓撓頭,“可王妃說屬下不適合,連護衛(wèi)面善,更有親和力些。”
面善,親和力……她怕是沒見過連營冷酷無情的樣子。
彭羽在旁忽嘆道:“苦中尋樂,如此甚好!”
這時,晏云初抬眼瞧見他們,便扯著嗓子大喊了一聲王爺。
她朝他們揮揮手,“彭公子得閑了嗎,過來玩啊!”
彭羽猶豫了一下,揚聲應道:“多謝王妃相邀,再下抓藥去了。”
“還是有些有辱斯文,我恐怕是不能了!”彭羽拉了蘇御的胳膊,“走吧,她顧小孩,咱們且顧大人去。”
蘇御隨他返回善堂內(nèi)后,忽甩開他的手。
“少拉拉扯扯的。”
彭羽“咦”了一聲,“好端端的,王爺怎么生氣了?”
蘇御斜了他一眼,自往前去了。
方才,她不知何故只請彭羽,蘇御心中有些不大爽快。
“說過多少回了,慢些走。”彭羽趕上前來,“你的腿,好多了?”
蘇御愣在原地,忽想起昨夜她囑他膝上有傷不可大意的話來。
“好多了!”
彭羽有些摸不著頭腦,蘇御忽而和顏悅色,還笑。
蘇御明白過來了,她不叫他,定是顧及他腿腳不便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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