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云初算是明白了，齊齊升空的煙花還真是蘇御的手筆。

        一隊披甲執銳的騎兵從煙花底下如鬼魅般出現的時候，晏云初樂了，領頭的疾呼“裕北王”，可不是蘇御的人馬了。

        這些人一看就不是王府常用的防衛人員，瞧著更像是訓練有素的兵將。晏云初是個沒心沒肺的，管他來者何人，能解眼下之急就是好的。

        蘇御既能搶奪楊丞相苦心經營的鑄兵坊劫走那兒的武器，能號令這些人也不足為奇了。

        蘇御同領頭的男子交代一番后，自攜晏云初往后頭去了。

        晏云初不住往回看，“王爺不盯著些？”

        “他們自能應對。”

        晏云初“哦”了一聲，這廝殺的場景倒也沒什么好細觀的，只怕看多了睡時得做噩夢，將要把頭縮回馬車時，她無意間瞥見先前尾隨他們的隊伍中，有人牽著狗。

        晏云初忙告訴蘇御，只說怪不得被人跟上了，人家帶著狗呢。

        “帶著狗也未必就一定能追蹤到我們。”蘇御掀開車簾看了看旁邊的馬車，小雅不知何故與余青青同車，此刻正曲著腿坐在外頭頗為悠閑地趕車。

        見蘇御看過來，她朝他頷首一笑。

        蘇御也回應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待收回目光，卻見晏云初一臉狐疑地看著他。

        “你同小雅……是在眉來眼去嗎？”

        蘇御笑著將她耳邊垂落的一縷發絲捋到耳后，“你如今說話，越發口無遮攔了。”

        晏云初扭過頭避開他的手退到一旁，“王爺要擺出架子來了不成？”

        蘇御搖搖頭，挪動位置坐到她身邊，“我和小雅確有勾當，怎么，動氣了？”

        晏云初暼了他一眼，“你倆能有什么勾當？”

        “她受我之托，幫著我看著余青青。”

        “看著余青青？”

        “她身上的香味，你可還記得？”

        晏云初點點頭，聽蘇御解釋，才知那香有古怪，獵犬能成功追過來，可也少不了這香味的指引。

        余青青莫不是成了隊伍里的反叛了？晏云初忙問蘇御什么時候發現的，蘇御只說早就發現了。

        回想起來，在丞相府帶走余青青那遭，身上挨得幾刀也是屬實冤枉。

        蘇御直言，她只怕已入了穆明的陣營。

        “穆明，那個從前的監巡使頭兒？”

        蘇御點點頭，穆明一早歸順徐如海。即是說，余青青幫著徐如海，已然站隊了。

        晏云初拍了拍大腿，余青青糊涂，“她到底怎么想的？”

        “或是以為效忠徐如海是明智的選擇吧！”蘇御嘆了口氣，“跟著我，似乎朝不保夕。”

        “朝不保夕，虧你也說得出口。”晏云初朝他擠了擠眼睛，又指了指后邊，“那些人……你的人，我看也厲害得很，他們又豈是吃素的。”

        晏云初問他可還有什么后招藏著掖著，方便的話能否給她透露一二，讓她也高興高興。不然總以為腦袋是別再褲腰帶上的，懸得很。

        她也自有分析，徐如海上位，他與寧西王謝長澤卻同縮頭烏龜一般忙忙齊齊跑路了，這可不像是他的作風。

        蘇御想了想，告訴她說：“掐算著，長澤兄也該將東郡收入囊中了。”

        晏云初先是一愣，隨即回過味來了，這是說，謝長澤不是逃了，而是趁機把東邊占了去。

        蘇御點點頭，下一步，就該是南郡了。

        倘若東西南三方皆為寧西王所占，蘇御居北，那中部的都城豈不成了孤島，獨守其中的的徐如海便是四面受敵了。

        “長澤兄此去，也是時候替連營出口氣了。”

        寧西王要去的是南郡，出氣，自然是指謝郡守了。

        晏云初有些納悶，“替連營出氣，干嘛不讓他自己去，或者你自己去？”

        “我同連營不是都受傷了，你不知道？”蘇御又道，“謝郡守的性命，連營若想親手了結，自然隨他。”

        “你怎么確定寧西王就一定能贏呢？”

        “他必定能贏。”蘇御蓋棺定論，“不說他手底下的人整肅，這些年各郡之人一味享樂，敗在他手下并無懸念。”

        晏云初仍覺不對，“既要替連營出頭，應當我們出面才對。”

        蘇御將一手按在腹部，“我說了，我受傷了，去不了。”

        “少來。”

        “我和謝長澤……他去或是我去也沒什么，都是一樣的。”

        晏云初努努嘴，她倒沒想到哪里一樣了。還有一點她更覺不對勁，照蘇御說來，謝長澤自然是勢如破竹的，那蘇御也不擔心北郡或有一天也會落入謝王爺之手。

        晏云初欲言又止，這念頭不過是自己胡亂揣度，說出來只怕倒顯得自己在挑撥人心了。回想起來，聽蘇御有意無意提到謝長澤，他們似是分隔兩地的莫逆之交。

        只怕是自己多心了，晏云初一笑置之，抬手伸了個懶腰，道：“如今你的人過來了，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回去的路上不必擔驚受怕了？”

        蘇御點點頭：“自今晚起，你安心睡，安心吃，對了……”

        蘇御頓了頓，“這邊事了了，我讓他們給你帶燒鵝回來，可好？”

        晏云初喜得眉開眼笑，正欲應一聲好，卻不料眼前黑了一瞬。

        縱使幾番努力，晏云初仍是發不出聲音來，她朝車門那頭栽過去的時候，依稀看見蘇御迅速起身上前近前將她拉回，險些還摔了。

        如此狼狽，他急了。

        倒在他懷里自是安穩，只蘇御方才也不知有沒有扯動傷口，聽得他在自己耳邊低聲喚她，晏云初急欲睜眼笑向他道一聲“沒事”，然并未如愿。

        蘇御輕輕拭凈她嘴角的血跡時，她覺得蘇御的手似乎有些顫抖。

        蘇御答應給她準備的燒鵝，到底還是沒能吃上。

        睜眼看見的第一人是彭羽時，晏云初怔怔地盯著他清瘦了好些的臉看了半晌。

        彭羽被她盯得不自在，一時僵著后背只管呆坐床前，本是整理藥箱，此刻一手抓了一只小瓶子，一手按在藥箱上一動不動。

        還是蘇衡如風一般邁著輕快的步子闖進屋子，大喊了一聲“王嫂”，這才打破了僵局。

        “我……這是……”晏云初迅速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是蘇御的臥房，她看向蘇衡，“這是……回來了？”

        蘇衡點點頭，“王嫂睡了好久，可算醒了。”

        晏云初仍是有些暈暈乎乎的，她支起身子，驚覺雙臂顫顫巍巍，幾乎沒跌回去。蘇衡和彭羽都近前有伸手之狀，但到底沒有將手伸過來，只雙雙提醒她慢些。

        晏云初坐起來，忙問王爺何在。

        蘇衡說他有事出去了，忙完便回來，不必掛心。

        晏云初點點頭，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相問：“可有危險？”

        蘇衡笑著安慰她當真無事，晏云初這才勉強放下心來，用掌根揉了揉側額，又問余青青如何了。

        “青青啊，也在府里。大哥吩咐不許她們外出，說是外頭有人要對她們不利。”

        晏云初皺了皺眉，看來蘇御并未將她主仆二人暗通徐如海一事告訴蘇衡。

        晏云初想了一想，又問連營回來沒有，可有他的消息。

        蘇衡點點頭，“他未同大哥一道，具體去向我倒不知。”

        那大約，仍同燕寧寧在一處了。

        晏云初暗自琢磨，也不曾留意彭羽看她的神情大有憂戚之狀。

        彭羽見她面無血色，心里暗暗憂愁，照她如今的毒發之癥看來，她必難持久。

        彭羽強笑著讓她別緊顧著打聽旁人，自己好生保養切勿勞心才是。

        晏云初點頭答應不迭，目光卻直直落在他身上，“你這些日子……還好吧？”

        “可又來……”彭羽輕輕嘆了一口氣，“王妃不必懸心，再下一切都好。”

        彭羽說完回身叫了蘇衡一聲，讓人進來伺候她洗把臉，吃些東西。

        晏云初欲言又止，她心里還想著問問小雅，到底還是忍住了，等他二人退出，侍女進來的時候，她方打聽起小雅的行蹤來。

        侍女只說小雅隨王爺一道出去了，又自言造次，詢問小雅如何又回來了，王爺王妃可曾對她有所責罰。

        當日，她可是背主逃走的。

        晏云初擺擺手，只說小雅當日離開實是奉了蘇御之命，內中之事不便多說。

        侍女也不多問，待她服侍小食并湯藥后，晏云初覺得身上好受了不少，她俯身聞了聞衣襟，總覺得身上黏糊糊的，便欲盥沐。

        侍女還擔心她初醒不能支持，晏云初忙揭被跳下地來伸手彎腰活動了一番。

        侍女在旁哭笑不得，忙讓她歇歇，從命便是。

        東西準備完畢，晏云初照舊不讓人近身照顧，侍女面露難色，只道萬一體力不支有什么閃失，可是她們的罪過了。

        哪里就這般嬌弱起來，晏云初想了個折中的法子，讓她每隔一盞茶的功夫便過來叫她一聲，確保她果然清醒就是。

        侍女拿她沒轍，只得應了。

        確認侍女閉門盡數離開后，晏云初松了口氣，寬衣便往浴桶里去了。

        滿懷心事撥弄著浮于水面之上的玫瑰花瓣時，晏云初忽聽到窗格一動，略略回頭，眼角瞄到一個人影隔著紗簾閃入。

        她本想一把抓過衣服披上進入戒備狀態，或揚聲叫人。最后，只往下水里縮了縮，著忙將水面的花瓣趕著往跟前攏了攏。

        紗簾微動，人影已至，晏云初笑著回頭，“王爺正門不入，意欲何為呀？”

        蘇御本想嚇唬嚇唬她，不料已被她識破了。他挨近過來，“你該花容失色，不然有何趣味。”

        “啊……你別過來……”晏云初壓低聲音佯作驚慌，挑起一邊眉毛，雙手交叉抱住自己的肩膀，“是這樣嗎？”

        蘇御笑著走近，將她浸了一半在水里的頭發撩到一邊，挽了袖子輕輕將手按在了她的肩上，“當心受涼。”

        晏云初用側臉蹭了一下他的手背，往下滑了滑將肩膀隱于水下，“那你趕緊走開，我也該出來了。”

        “洗好了？”

        晏云初仰頭看他，點了點頭。

        “那你快些。”蘇御說完，轉身繞到紗簾后邊背向她。

        晏云初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迅速扯過一件衣服先隨意披在了肩上。

        豈知衣服料子十分順滑，一扯，疊放一處的衣服盡數散落下來。晏云初彎腰撿起衣服，直起身子的時候，忽覺頭暈眼花。

        多半是低血糖犯了，起身太急所致，晏云初一手仍抓著拾起來的衣服，一手下意識去摸身前的衣架準備借力緩緩，然落空了。

        那只無所依著的手，最后落在了什么布料上，她用心體會了一下觸感，該是蘇御的衣服。隔著衣服，也能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

        晏云初整個人往他身上一靠，不期身上胡亂披著的衣服早已滑落大半。蘇御伸手將他肩上的大毛披風一扯，一揚，一落，一裹。

        恰值晏云初緩過勁來，瞥見原先披著的衣服已掉落在腳背上，登時臉紅紅到了脖子根。她略在蘇御懷里動了一動，蘇御沉聲道：“別亂動。”

        蘇御一把將她抱起，不緊不慢開了門，在院外排排站的侍女的注目下，昂首闊步往自己的臥房去了。

        蘇御走后，侍女進屋見散落一地的衣裳，禁不住浮想聯翩，竊竊低笑起來。

        而晏云初被蘇御放到床上后，利落地裹著大披風，指揮蘇御將干凈的衣裳速速拿來。

        蘇御湊近她，“怎么這會子生龍活虎的，方才，該不會是……裝的吧！”

        晏云初咬牙切齒道：“是啊，就是裝的，你不也著了道了么？”

        原本已走開的蘇御忽又轉身返回，俯身將雙手按到了她的臉側。

        “戲弄我是吧，可想過后果？”

        晏云初抿了抿嘴巴，“誰敢戲弄你，分明是你冤枉我裝模作樣在先。”

        蘇御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半晌，嘆息一聲將頭一低，飛快親了她一口，“我知道你沒有……”

        蘇御起身走開時，留下一句：“等你大好了，有的是功夫收拾你。”

        晏云初兀自留在原處臉紅不已，卻不知轉身而去的蘇御臉上生出無比落寞的神色。

        大好只怕是難了……收拾她的日子，只怕也不會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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