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閣，上羽學宮。

        散學的山道上，幾個穿著白衣的星辰閣弟子，推攘著擠在一起。

        “欸，聽說了嗎？玄月境那小子今天來學宮了。”

        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八卦。即便是星辰閣這樣的修仙大派，也不能免俗。

        “嘁，你才知道啊！”聽到有人聊這個，落后兩步的錢九立馬湊上去，“我還聽說，今日可是玉衡仙尊親自將人送過來的。嘖嘖，這待遇，星辰閣頭一份了。”

        先前開口那男子眼含驚訝，“仙尊親自送過來的？當年小師姐都……”

        “噓——你不要命了啊？！”錢九一把捂住對方的嘴，這山道空闊，人多眼雜，私底下說說還好，“要是傳到小師姐……”

        “要是傳到我這里又怎么樣？”少女聲音清脆，在空寂的山道上聽得極為清楚。

        錢九他們幾個自然也聽得真切。這背后議論，最忌諱的便是撞到了正主手中，而他們面前這個，還是得罪不起的那種。

        此刻，在學宮里幾乎能橫著走的錢九幾人，對上星辰閣誰都惹不起的掌門之女，誰都不愿做這出頭鳥，

        到最后還是柳若水面露不耐的隨手一指，“你，”好巧不巧那蔥白的指尖對上的就是錢九。

        “說。”

        沒被點到的幾人，心下一松，十分識趣、整齊劃一的向后退了一步，將哭喪著一張臉的錢九就這么暴露在人前。

        感受到身邊的動靜，錢九眼皮跳了跳，卻也只能硬著頭皮，訕笑著開口，“小師姐，你怎么來了？”

        “怎么？這地方我不能來？”柳若水垂手絞著掛在緋雪綾上的淺色穗子，明明是嬌俏明媚的顏色，此刻上面卻寫滿了不愉。

        跟著許師叔出走了大半月，今日剛回到赤霞峰，就從天樞仙尊那里偷聽到他小師叔今日會出現在上羽學宮，小丫頭便一刻也等不急地過來堵人。

        只是還沒見到小師叔，就先被眼前這幾個弟子幾句話拌住了腳。

        “嘿，嘿嘿，怎么會？就是，就是……”

        看著眼前不依不饒的少女，錢九心底叫苦不迭。

        “就是什么？”明明是個不過十六的小丫頭，這驕橫的氣勢，卻比許多修為深厚的閣中執事還要唬人。

        被駭住的錢九支支吾吾，半天也沒磨出二兩屁。卻成功將柳若水為數不多的耐心，徹底消耗殆盡。

        狠狠地瞪了錢九一眼，柳若水咬了咬唇角，似乎做出了什么新的決定，轉而朝著半山腰的學宮奔去。

        出了靈虛上君的洞府，宋祁一路拾級而上，沒一會兒就看見山腰上那一排錯落有致的院落。

        這上羽學宮是星辰閣教習先天境弟子的地方。

        凡塵碌碌三千世，上至人間帝王，下到襤褸乞兒，能得天道眷顧，引氣入體的百不足一。

        而在這些人當中，想要再進一步，成為一名真正的修士，則是要氣灌中天，破除凡人與修士之間的障壁。

        修為踏入先天境，才會被稱為修士。

        星辰閣外門最不缺的就是斂氣境。想要成為星辰閣真正的弟子，則是要達到先天境。當然，也有意外。

        比如，此刻，被人堵在學宮門口的姬玄。

        兩年前姬玄成為玉衡仙尊嫡傳弟子的時候，還是個連斂氣境的門邊都還沒有摸到的少年。

        槐松樹下，腰間一抹緋紅的少女就這么突兀的橫在了姬玄面前。一對晶亮的杏眼里滿是復雜。

        “借過。”淡淡的金色自松槐樹縫隙中流竄而下，將一襲月白的少年輕輕攏住，繾綣溫柔。

        攔住姬玄的不是別人，正是先前在山道上與錢九幾人對上的柳若水。

        “姬師弟。”將近一月未見，眼前的少年卻像是換了一個人，即便是柳若水，先前也差點兒將人認錯。

        立在樹下的姬玄眉眼靈秀非常，褪卻了那張青白枯瘦的皮的少年，如今十分惹眼。

        聽到少女這一句，少年似乎有些訝異，琥珀般清亮的眸子微微一頓，姬玄淡色的唇角輕輕掀起，“你認識我？”

        “你，不記得我了？”少年唇邊的笑恍得她微微一滯，卻在聽清對方言語之后轉為了難堪。

        姬玄眸底微怔，似是有些無措，許久之后，才狀似小心的開口，道：“抱歉，我……”

        許是少年那微垂的眉眼實在太過惹人，先前只敢偷偷打量的學宮一眾中，終于有人大著膽子，顫聲開口，“小，小師姐，這姬師弟從前都在玄月境，今日也是第一次出來。”

        “是啊是啊，小師姐，姬師弟第一次來學宮。”

        “對呀對呀，不認識其實也，也挺正常的。”

        ……

        這有人出頭，其他人也就有了幫腔的勇氣。到最后，竟隱隱有著向樹下兩人圍靠之勢。

        “閉嘴！”柳若水俏麗的臉上滿是寒霜，她是怎么也想不到，就一天，這些從前見到她只敢繞道走的弟子，現在竟然敢公然與她叫板。

        好在她雖然已經離開了學宮，不過積威猶在。這厲聲一斥，成功掐滅了那些個想要攪渾水的小心思。

        姬玄看著周圍立刻如鳥獸四散的學宮弟子，眼瞼輕垂，掩住了里面的戲謔。

        倒是一群紙老虎，不堪大用。

        這些人一走，偌大的學宮門口，就只剩下槐松樹下四目相對的姬玄二人。

        說起來，當年姬玄能夠入星辰閣，還能拜入玉衡仙尊門下，都只是因為柳若水的一句話。

        她知道那時小師叔是為了討她歡心，才親自下山，將人接回來。

        也知道后來她不怎么去玄月境之后，少年的處境。可這又怎么樣？難道就因為這樣，這人就能恩將仇報，來跟她搶小師叔嗎？

        “姬師弟，上次是我不對，不該將碧熒草硬塞給你，害得你被小師叔罰去熾寒泉。”說是道歉，柳若水眉目間的倨傲半分沒少。

        姬玄貓兒似的眸子微微睜大，像是像是才意識到眼前人是誰一般，“原來是小師姐。”

        他輕笑一聲，甘洌清澈，似山間清泉，“小師姐多慮了，我是師尊的弟子，做錯了，師尊罰我是應該的。”

        “不是，我是想說，小師叔現在這么對你，一定是，一定是怕我難受！”說這話時，柳若水想起外出前幾次被攔在玄月境外的經歷，心底泛起說不出的酸意。

        誰能想到她柳若水這樣的天之驕女，有一天，也會像那些普通弟子一般，為了一些雞零狗碎的事，爭來搶去。

        可一想到那是自她出生，就寵她慣她的小師叔，柳若水又生出滿腔不甘。

        只是她這一肚子的憤懣，注定是要打了水漂。

        “小師姐怎么會這么想？”少年似乎很驚訝，帶著孺慕的淡色眸子里灌滿了赤誠，“師尊待我很好。”

        “我，我很喜歡師尊。”少年帶著羞赧的剖白直接刺激到了柳若水。

        “你！你不要臉！”小丫頭是倨傲驕橫，但從前仗著身份，也沒人敢與她正面交鋒。她自己也覺得自己厲害，誰知道今日卻在姬玄這里碰了一鼻子灰。

        這叫她如何不氣？

        她原是想讓這人知難而退，可這話怎么說著說著，倒成她多余？

        宋祁剛踏上最后一層的臺階，就聽到小徒弟這一句熱乎乎的告白，這還沒來得及給到對方一個恰如其分的回饋，就瞥見了背對著他站著的柳若水。

        放在臺階上的腳尖忍不住往后撤了一點點，他這，來得是不是，不太是時候？

        就在這時，槐松樹下的少年掀起眉眼，那對靈秀非常的眸子里，在映出了臺階上那道煙青色的身影后，猛地一亮。

        少年淡色的唇一張一合，帶著淺淺的歡愉，“師尊！”

        “師尊…是來接阿玄的嗎？”眉眼干凈的少年帶著幾分期冀，卻還是難掩不安。

        即便隔了距離，宋祁也能感受到少年身上的忐忑。而這一份忐忑的來源，無疑是那個背對著宋祁站著的少女。

        只是，剛還能大聲呵斥姬玄不要臉的柳若水，此刻卻像是被點了穴道一般，僵直著身子，好似身后有著什么洪水猛獸。

        見玉衡仙尊不說話，樹下的少年似乎有些失落，卻還是努力簇出笑意，對著不遠處的玉衡仙尊又叫了一聲，“師尊。”

        “嗯，我在。”立在臺階上的仙尊，身后空曠，只有層疊的遠山。

        將另一只腳也放上了臺階，顏色清冷的年輕仙尊一步一步走到了樹下，對著乖巧的少年攤開了清瘦白凈的掌心。

        “嗯，師尊是來接阿玄下學的。”

        姬玄看著攤在眼前的掌心，試探著伸出手……

        指尖剛觸到一點溫熱，便被輕輕握住。他愣怔的看著與他不過寸許的玉衡仙尊，自耳后泛起一層薄紅迅速將少年整個籠罩其中。

        終于將小徒弟握在手中的宋祁，正要一個瞬移逃離這個是非之地，可就在這時，一只軟軟的柔荑帶著決絕，迅速地將他玄掛在腰間的蔥蘢緊緊拽住。

        緊接著少女帶著委屈的哭腔，在宋祁耳邊重重響起，“小師叔，你不要若水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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