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臨危受命(五)
與春同行六十年
第四十八章
臨危受命(五)
星期一,也就是一九八五年三月十一日,大公司領導帶著組織部長陪同梁坤、吳偉漢和車宏軒來到鋁窗公司,將在鋁窗公司干部大會上宣布任命。
在鋁窗公司副科以上干部大會上,大公司領導宣布:梁坤任總經理,吳偉漢任組織方面主要領導,車宏軒任經營副經理;原鋁窗公司干部職務不變,各車間名稱改為廠;原鋁窗公司經理和原組織部門主要領導任特區鋁型材廠黨政領導,特區鋁型材廠原來由大公司管理,現劃歸鋁窗公司統一管理。
宣布完畢,大公司組織部門主要領導本來還要講話,沒想到秘書科緊急接到通知來接他去北京,他只好把講形勢和任務的差事臨時交給梁經理。
梁經理雖然沒有這方面準備,但情況他還是清楚的。他一直在看一份講話稿,這是他的助理嘔心瀝血寫出來的,有些政策性東西助理還非常慎重地征求了計劃處、勞資處和財務處的意見。梁經理助理姓鄒,四十多歲,瘦高個,知識分子出身,大公司里有名的筆桿子。
梁經理摘去老花鏡,放下稿子,抬起頭看看大家,用他那沉穩的語氣面帶微笑地說:“我們磨刀不誤砍柴工,把情況都搞清楚了再去工作,今天上午我們就開半天會,大家都坐穩了。”
大家對這位老領導都很熟悉,知道他從來不說沒把握的話,所以偌大會場鴉雀無聲,大家洗耳恭聽,有些人還準備做記錄。梁經理舉起稿子讓大家看看,然后說:“這里面有很多內容,牽涉我們鋁窗公司的機構設置、外地分廠的布局、承包責任制等等,會后把這份講稿發給大家,征求一下意見再定稿,然后以文件的形式發下去,作為今后幾年工作的綱領。”
“關于我們面臨的形勢,千頭萬緒,從哪里開始講呢?我剛剛想好,就把兩個問號講清楚:第一個是大問號,大公司面臨什么形勢;另一個是小問號,我們鋁窗公司情況怎么樣。‘’
“先說大公司j品情況。j品是公司的主要產品,任務多不多直接關乎公司的效益。什么情況呢?部里今年的計劃會剛剛結束,繼續明確了壓縮j品生產任務,除了零零星星的維修和備件幾乎沒有整機,但還必須保持生產規模。繼續倡導以民養j的口號。不瞞大家說,上個月公司j品線開資用的都是科研費撥款。科研費是不能被擠占的,這關乎我們的未來,關乎我們的子孫后代。我們現在j品線上有五千多人,能不能靠j品自己養活自己現在還不清楚,哪里還有辦法去養活我們大集體的一萬三千多人?我們領導今天這么急去北京,就是為了爭取一些援外任務。我們從來沒有遇到這么大困難,到了生死存亡的緊要關口,我不知道這個問號講清楚沒有?”
會場氣氛莊重,沒有人回答問話。
吳領導瞪起小眼睛環視一下會場問:“都聽清楚沒有啊?”
大家異口同聲地做了回答,非常有氣氛。
梁經理喝口水看看大家繼續說:“再說民品。我們的民品項目不少,像摩托車、自行車、洗衣機、煤氣表、電風扇、菜刀和大勺,這些產品都搞出來了,可都遇到了嚴重問題:一個是沒有投資規模,沒有形成批量生產;另一個是遭遇到強大的競爭對手,沒有辦法去抗爭。我們生產的摩托車和自行車,原計劃是外貿出口的,哪知道我們起了個名字叫‘哪吒’,拿到國外人家一翻譯變成了‘妖怪’,誰還敢要?在國內沒辦法和老品牌競爭,去國外打不開大門,那么多工人、那么多投資,眼巴巴停在那里,已經一個多月沒開張了。我們的洗衣機,好多年了還是那個樣子,大家都知道我們的洗衣機用不壞,抗造,但每個月也就產出一千多臺,掙的那點錢剛夠自保。南方的新產品已經是雙桶的并且可以甩干,我們的卻還是那款老產品,毋庸置疑沒有辦法和人家競爭。煤氣表,你不和煤氣公司搞好關系怎么賣得出去?我們是老大是帝國,誰都不理誰,根本不懂商品經濟,哪里有銷路?同志們,僅僅能生產出合格產品這遠遠不夠,還要學會做生意。我們的電風扇,我們的菜刀、大勺,生產成本高于銷售價格,已經停產,兩個月了工人都還沒有開資。不滿你們說,我有個老朋友在民品廠,有一次我看他在菜市場轉來轉去,我問他在干什么,他說孩子從農村回來了想買點肉,太貴了錢不夠啊。同志們,這就是我們曾經的第一代j工人的現狀。我們就這樣自甘拋棄了嗎?就這樣讓我們曾經造出第一臺飛機發動機的工人連買點肉錢都拿不出來嗎?不,我們決不能這樣!”
他喝口水,看看會場繼續說:“談完大公司情況,再談談我們鋁窗公司情況。現在市場情況非常好,不用說大家也清楚,在國內我們是第一家生產鋁型材的,更是第一家把鋁門窗裝在大樓上。現在有上百位用戶手里拿著錢等待我們簽訂合同。可是,我們就那么一臺八百噸的老設備,雖然是功勛軋機,可生產不出更多的鋁型材,我們不敢對外簽訂更多的施工合同。同志們都知道,我們馬上要引進擠壓線和氧化線,并且還要在特區搞一條同樣規模的生產線。可是,這需要時間,至少上半年無法生產,下半年也不能完全保證,到了明年我們才能心里有底。怎么辦哪同志們,客觀上能允許我們等到明年嗎?回答是肯定的,我們不能等。那就只有一條路,今年要趕快進口一些鋁型材,把找到我們要簽的合同全部簽了,并且要在合同規定的工期內完成。”
梁經理喝口水說:“關于形勢和任務我不多講了,我們研究實際工作。關于進口鋁型材,我們請沈經理談談這方面情況。”
沈經理是去年從公司供應處調來的,主管供應,在j品供應方面是專家,對相關企業非常熟悉。由于過去是計劃經濟,訂貨按計劃進行就可以了。現在變了,是雙軌制,民用產品原材料都是由市場調節。鋁錠是緊俏商品,沒點關系搞不到,為此他被調來委以重任。這兩年經過他的努力,701車間沒有因為鋁錠斷供而影響生產,門窗生產企業所需的金屬件、非金屬件也都是靠他落實定點廠家生產,還有玻璃膠,也是他一手搞定的進口貨源。因為工作業績突出,去年獲得了公司勞模的榮譽,這當然算不得什么。他五十歲左右,扒頂,紅臉膛,說話辦事從不拖泥帶水。
“現在別的問題沒有,”沈經理站起來說,“外匯指標和錢,這兩樣東西到位后一個月內肯定給你們拉進來。我們和香港的貿易商從去年就開始談,一直談到現在也沒給人家結果,談的人家都煩了!”
梁經理示意沈經理坐下,轉而問車宏軒:“聽清楚沒有?”
“聽清楚了。”車宏軒很勉強地答道。
梁經理說:“要盡快和大公司匯報,立即解決外匯指標和資金的問題。”
“好的。”車宏軒回答道。
梁經理繼續說:“陳經理說說鋁型材實際需要量。”
陳經理馬上站起來。他是四川人,個子不高,很清瘦,平時喜歡揚起臉考慮問題,無論何時臉上總是掛有一種外交官似的笑容。他從不與人深交,也絕不會多喝一杯酒,得罪過他的人都知道他會記你一輩子。他決不允許手下人丟三落四,更不允許出錯,對那些他看不上眼的下屬他從不手下留情。
陳經理說:“根據公司內外門窗廠報上來的計劃,加上找上門來還沒簽訂的合同,估算需要70系列兩千噸,90系列一千噸,去掉手里有的和我們可以生產的,考慮到還可以繼續簽訂一些施工合同,最少還需要兩千五百噸。如果能采購到這些急需的材料,僅門窗這一塊今年就可以實現一個億的產值,利潤最少三千萬。”
梁經理示意陳經理坐下說:“據部里反饋回來的消息,目前引進擠壓線和氧化線的廠家不在少數,等到大家一哄而起的時候我們的好日子就沒了。所以我們不能等,大公司更等不起,一定要把兩千五百噸鋁型材拉進來,拿到三千萬利潤!我們要發動群眾,尋找門路,千方百計,千辛萬苦,千難萬險,堅決打好這一仗!”
大家報以熱烈掌聲。
梁經理繼續說:“昨天陳經理對我說,我們是高效益掩蓋了低管理,說句大白話就是管理跟不上。我們怎么辦呢?我這樣想,從701車間開始,無論是直屬廠還是外地的聯合廠乃至各技術咨詢廠,全部實行經濟承包責任制,人財物、產供銷、責權利全部下放,讓各承包單位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完成任務的有獎,完不成任務的讓賢。”
梁經理環顧一下會場說:“我們要組建一支鐵的隊伍,無論是鋁型材生產線還是門窗加工生產線,我們都要從j品線抽調精干的工人隊伍,以確保我們的加工質量和加工進度。至于安裝上墻,我們按照老辦法繼續使用農民工,把工程包給他們。陳經理昨天跟我反映,說是鋁型材廠要求按噸位實行計件,加工廠要按平方米實行計件,安裝隊要按工程造價承包,這些事不落實管理沒有辦法跟上去。工人是干不干一個樣,干多干少一個樣,吃“大鍋飯”很難激發出積極性來。還有,設計員和銷售員也是這種狀況,責任制不落實。原因是什么?是我們沒有工資額度,即便有錢也不能搞承包責任制。同志們,我們得想辦法啊,否則我們被困住雙手和雙腳如何能上戰場拼殺?有一次財務處領導跟我說,橋歸橋路歸路,打醬油的錢不能買醋。我沒客氣,我問他是不是買棺材的錢不能買藥?老規矩、老辦法、老腦筋無法適應市場經濟發展需要,我們搞改革是干什么?就是要使生產關系適應生產力。剛剛來的路上車經理跟我講過建安企業實行百元產值工資含量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請他給大家講講。”
車宏軒站起來說:“建筑業普遍實行的是百元產值工資含量,一般在產值的百分之六到百分之八,按百分之六計算,我們如果實現產值一個億,那就是六百萬工資額。假如按我們現在比較高的工資來計算,人均年工資五百,那么五千人不過兩百五十萬,這對于搞任何承包都是夠用的。”
陳經理問:“農民工的安裝費是不是計算在內?”
車宏軒回答:“我們要以工程分包的形勢把工程安裝包出去,不讓其占用工資額。”
陳經理問:“鋁型材擠壓產值怎么計算?”
車宏軒回答:“要實行百元產值工資含量,首先就必須把我們鋁窗公司從工業企業改變為建安企業,鋁型材加工應該是構件加工,其產值就應該包含在總產值之內。”
陳經理點點頭說:“明白了,到底是專家。那就是說,別人都可以實行百元產值工資含量,只有701車間那里不行。好好,省得李廠長上躥下跳的!”
李達元笑了站起來說:“你要是這么說,我把鋁型材都賣給別人,看你們哪里去搞什么百元產值工資含量!”
大家都哈哈笑了。
“都坐下,”梁經理擺擺手說,“必須辦成建安企業。同志們,前途光明,道路曲折,我還是那句話,我們吃的是草,擠出的是奶,任何成功都離不開我們的艱苦奮斗!只要我們上下一心,團結一致就沒有干不成的事!公司在等著我們,工人在等著我們,號角已經吹響,刺刀已經擦亮,我們別無選擇,一定要勝利!好了,大家休息一下,然后請吳領導講話。”
利用休息時間,梁經理、吳領導和車宏軒跟大家相互認識。
復會后,吳領導坐在講臺上,眨巴一下大眼皮子,瞪圓兩只小眼睛,用嚴厲的目光掃視一下會場,打打嗓子,夾雜著膠東口音說:“隨便講講,我講完了每個單位的主要領導都要表個態,說說你們是準備好好干啊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舅),繼續順水推舟,濫竽充數!”
大家都笑了。
吳領導繼續說:“別笑,別當耳旁風,會后我們要把今天會議的內容整理出來,隨同梁經理的講話稿一并作為文件發下去,以便貫徹落實。我來鋁窗公司領導找我談話,就說一句:你要去鋁窗公司工作,不再兼任公司職務。我回答更簡單:聽從指揮、服從分配。我問問大家,我回答的對不對呀?同志們別忘了,我們要牢記從群眾中來,將來還要回到群眾中去。需要你去管事的時候你是領導,需要你管小事的時候你是小領導,需要你下基層的時候你就是基本群眾。沒有權利和組織講條件。為什么說這個?拋磚引玉,鋁窗公司大戰在即,干部變動在所難免,我就是你們活生生例子。不允許講條件,不允許挑三揀四。不想干的寫辭職報告交給我,我沒有時間跟你們廢話,不會勉強你。行就干,不行就下去,誰行讓誰干,別站著高樓不拉屎!”
他點上煙,津津有味地抽一口,又滿不在乎地喝口水,臉上開始露出一絲微笑說:“講兩件事,第一件事,我有個老同志在小三線做領導,前些天來省里匯報搬遷的事,特意抽時間來看我。我安排家里包了餃子,準備了好幾個菜,滿滿擺了一桌子。同志們,這種生死共存的戰友關系你們體會過嗎?這位老戰友來了,在食堂請不禮貌啊,必須到家里吃才熱熱乎乎的,才親切,才感情到位。我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沒想到這個酒喝得憋屈。按照老家習慣,我準備了白酒、葡萄酒和啤酒,準備三盅全會,一醉方休。可白酒還沒喝幾杯,這老伙計老淚縱橫,放下酒杯說心里苦啊,企業在深山老林中已經兩年沒開資了,家家餓肚子,就連孩子的學校都因為沒錢停了。工人們四處去打工,還有的干脆去開荒種地,真是太苦了。他說,我們的這些工人為國防生產炮彈,他們也是新中國的第一代j工人,現在卻困難到這種程度,令人心酸啊!他說,在現在好了有希望了,上級已經同意把企業搬出深山,搬到縣城去。可是,j品仍然沒有任務,需要自己找米下鍋。”
他看看鴉雀無聲的會場,又喝口水,按滅煙頭問:“大家猜猜他來干什么?”
大家沒有回答。
“要上項目,要做鋁門窗生意,還要做鋁門窗配套產品。大家說說,這個忙幫不幫?”
“幫!”有人大聲回答。
吳領導笑一下肯定地說:“對,一定要幫!可同志們想想,我說這件事僅僅是為了給他幫忙嗎?不是啊同志們,我是說如果我們不能把企業搞上去,是不是也一樣會沒飯吃?這個時候你要是還想指望上級撥款你就錯了!干吧同志們,為了我們一萬八千名國營職工,為了我們一萬三千名職工子弟,我們要殺出一條血路!讓我們的職工有飯吃,讓我們的軍品線存續下去。有人可能要問,為什么還要保留軍品線?你是三歲小孩子呀?就是要飯的也還要有根打狗棍!待國家情況好轉,新產品研制出來,我們還要生產j品,那才是我們的主業。同志們都清楚,國家再窮從來沒有斷了科研費撥款。這叫臥薪嘗膽,蓄勢待發,我斷言時間不會太長,我們一定會在j拼上大展身手!
吳領導喝兩口水看看大家繼續說:“再說一件事,大家都聽清楚了,我說的就事論事,不是說的哪個人,大家不要亂猜。據說有一位門窗廠的廠長,簽了一份大合同,樂得屁顛屁顛的,好家伙,合同簽訂的時候請人家喝酒,酒壯英雄膽,得意忘形,口出狂言,要保質保量保工期,干干凈凈把工程干好。結果怎么樣?鋁型材供應不上了,工期一拖再拖,搞得用戶登門催貨。本來是很正常的業務,我們要接待人家,講明情況,賠禮道歉。可我們的廠長卻采取一種避而不見的辦法,人家從東邊上樓,我們的廠長便從西邊下樓。這還了得同志們,你們可能有的上過戰場,冒著槍林彈雨往前沖過,倒下了是烈士。扭頭往回跑,死了面對出發陣地,那是什么?是不是臨陣脫逃?我們既往不咎,下不為例!”
吳領導又喝兩口水說:“大家都清楚,鋁窗公司的干部比較特殊,要下海了同志們,打鐵必須自身硬。吃吃喝喝在所難免,可別做過了,又是歌廳又是桑拿,又是送禮又是回扣,千萬碰不得。別看今天蹦的歡,明天給你拉清單,這就叫秋后算賬!還有人到處攀比,我告訴你,到了關鍵時刻,你說什么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之類的話沒人愿意聽!把你自己管好,說別人沒用。我就說這么多,該你們講了。來鋁型材廠李廠長,你老大打頭陣。”
李達元笑瞇瞇站起來說:“沒問題,我們打哪你指哪!”
“嗯?”孫書記瞪著他。
大家笑了。
李達元也笑了:“弄反了,你指哪我們打哪,堅決完成任務!”
之后,各分廠一一表態,大家群情激奮,無不決心打好這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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