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試探
余皓第一次碰上這么點菜的, 忙道:“別點多了浪費。”
“吃得完。”周昇道,“你對我的飯量是不是有什么誤解?”
眾人又笑,余皓說:“好吧吃不完打包回去, 夠吃好幾天了。”
“不能打包, 被我媽知道咱們來過她要瘋。”周昇又朝領班說,“拿兩條沉香來。”
領班拿了兩條余皓沒見過的煙, 周昇朝余皓說:“都揣你包里,我媽不會去翻你的包,回學校散給他們抽。”
菜上了一大桌,周昇給余皓倒茶, 說:“想跟我談什么?”
服務生全部識趣地退了出去, 偌大一個皇宮般的包廂,只有周昇與余皓兩個人, 這沖擊力實在太強了,令余皓一時有點回不過神來。然而周昇擺起排場時,卻絲毫不像去陳燁凱家時, 讓余皓生出任何自慚形穢感。
也許是這家伙吊兒郎當的模樣, 與自己一起坐在這里, 景象實在是太違和,違和得接近有點荒唐,仿佛畫風剎那就變了。
自己前幾天還生活在央八接地氣的貧困生紀錄片里,眨眼間就穿越到了一個紙醉金迷的偶像劇中。
“沒什么。”余皓最后說道。
周昇壓低了聲音, 說:“我告訴你個秘密, 余皓。”
余皓:“……”
余皓不明所以, 靠近些許,突然緊張起來。周昇卻神神秘秘地說:“其實,今天這一切,都是假的,是騙你的!”
“我爸不是云來春的老板!今天是我花了兩萬多,讓大伙兒一起陪我演戲!回去你得幫我還**了!咱倆一起去洗盤子吧!”
余皓瞬間一口湯噴了出來,周昇哈哈笑,示意吃吧吃吧,不逗你玩了。吃到一半時,有人敲門進來,周昇不耐煩地讓人出去,來人是個三十來歲上下的男人。退到門外,朝里頭恭恭敬敬地說:“周總今天在外地。”
“我就挑他不在的時候來的。”周昇說,“很奇怪?”他又朝余皓道:“我爸的司機。”
“周總說。”那男人又道,“待會兒您要用車請吩咐,讓我陪您兩位去商場逛逛,過年也好買點東西。”
周昇說:“不去,我自己有腿,把門關了,外頭吵死了。”
司機以一個標準利落的動作關上了門,余皓說:“別這樣,你對服務員都客客氣氣的,對你爸的司機怎么這么兇?”
“他經常狗仗人勢欺負服務員。”周昇嗤之以鼻道,“惡心他媽哭著說,惡心死了。”
余皓只得道:“我收回我的話。”
周昇又關切地說:“多吃點,明天起我就不做飯了,讓你領略一下我媽驚世駭俗的益母草苦瓜燉帶魚湯。”
接著,周昇看余皓那表情,簡直笑得坐不直,余皓說:“你一定是報復我!”
“報復你什么?”周昇忍著笑,一本正經道。
“報復我綁你回家!”余皓只覺周昇一回家,就開始放飛自我了,跟在學校時仿佛有哪里不一樣,卻又說不上來。
“吃吧吃吧。”周昇說,“你要凱凱那條愛馬仕圍巾嗎,讓外頭司機給你買十條送過來。”
“不需要。”余皓面無表情道。
“你朋友知道你是……是……”
“云來春的少爺?”周昇接話道。
周昇騎著自行車,讓余皓坐在前杠上,飯后慢慢騎回家消化下,余皓吃太飽快吃吐了。
“嗯。”
“高中里頭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周昇答道,“大學里頭,一個也不知道。”
“為什么告訴我?”余皓稍側過頭,兩個大男生在自行車上,一個坐前杠一個騎車的動作貼太近,余皓轉頭就會不小心與周昇親上。
“不為什么。”周昇說,“老子喜歡。”
“你為什么這么照顧我?”余皓突然又問。
周昇:“喲你還來勁了,能不能別肉麻?”
周昇停下,一腳撐著自行車,說:“余皓,你最近怎么這么奇怪?你到底想說什么?不會真的想朝老子告白吧?我不是gay,喜歡的是女生!”
余皓心里打了個突,忙澄清道:“沒有!走吧。”
周昇懷疑地打量余皓,說:“對了,余皓,你是不是gay?”
余皓只得說:“怎么會!我也喜歡女生!”
周昇觀察余皓,狐疑地說:“是嗎?”
余皓思緒瞬間混亂無比,剎那腦海中涌出無數個念頭,周昇確實是鐵打的直男,但他在火車上那一刻,已經隱約察覺到,自己有點喜歡上他了。無論……他是不是夢里的“將軍”。
余皓被這么一問,瞬間慌張起來,仿佛在某個時刻里猝不及防地被打亂了所有的計劃,他馬上回了一句。
余皓:“你被男生喜歡過嗎?”
“沒有!”周昇惱火地說。
“我又沒說你喜歡男生。”余皓哭笑不得,“被男的追又不是你自己能決定的。”
周昇認真道:“沒有。”
“走吧走吧。”余皓又催促道。
“紅綠燈啊!”周昇說,“你在往哪兒看?”
余皓與周昇突然都笑了起來,余皓笑得伏在車把上,周昇一腳踩著腳踏,另一腳撐地,笑了一會兒,突然抬手摸了摸余皓的頭。
余皓明白了,周昇也許是把自己當作一個需要照顧的弟弟——保護欲是男生的天性。
“我有喜歡的女孩。”余皓突然說。
“哦。”周昇心不在焉地看馬路兩側的車,“然后呢?”
余皓說:“沒膽子表白,實在太窮了。”
余皓本來以為周昇會發表點什么感慨,周昇卻突然石破天驚一聲道:“干得好!”
余皓:“……”
周昇說:“誓死當個單身狗!自由自在多好,對吧。沒事兒干嗎給自己添堵呢?”
余皓一時實在無法評價周昇的這個人生信條,只得說:“說得對。”
明天就是除夕了,傍晚周昇與余皓回家時,看見周媽與一個男人坐在沙發上,周昇看也不看他們,徑直去洗澡,周媽去切水果讓余皓吃,忙招呼道:“來來來,余皓你坐。”
周昇洗完出來時,見自己的媽拉著余皓在說:
“……個老白眼狼當年還讓小白眼狼學醫……”
余皓朝周昇投來求救的目光。
周媽:“哎喲,就沒聽說過嗎?勸人學醫,天打雷劈,勸人學法,千刀萬剮……”
周昇怒吼道:“進房!”
余皓趕緊溜了進去,周媽的魔音灌耳總算消失了。
末了,余皓拿出《高等數學·下冊》,趁著不打工先看看書。
周昇說:“這是我的地盤,你能不能把課本收起來?”
余皓說:“我數學太爛,不預習學不會能怎么辦?”
周昇:“我教你,這是我的地盤,把書收起來!看見就覺得,惡心他媽……”
“哭著說。”余皓道。
“不,給惡心開門。”周昇道,“惡心到家了。”
余皓只得收起書,與周昇對視,就在此時,隔壁房間突然傳來……周昇媽的……叫聲。
“你還是看書吧。”周昇道。
余皓這一輩子,從來沒碰到過這么尷尬的事,只得說:“對不起。”
周昇:“沒關系,那男的最久一次也就三分四十秒。”
余皓:“……”
說是這么說,三分四十秒在這種時候感覺也很漫長,如果只是通常的情況也就算了,數秒后,那男的說話實在太不堪,聲音高亢且充滿激情,搭配著余皓能想到以想象不到的詞以及方言,余皓馬上四處翻耳機戴,周昇再忍無可忍了,出去粗暴地敲門,怒吼道:“惡心他媽,有本事給惡心開門啊!”又踹了一腳門,聲音馬上就安靜了。
周昇回房,撿起漫畫,朝余皓說:“我把他給嚇射了。”
余皓才知道門上那個洞是這么踹出來的。
入夜,外頭又開始下雪了,周昇與余皓蓋一床被子,周昇裸著上半身睡。手臂擱在被子外,手上系著余皓給他編的手繩,手腕上的金輪小飾品于夜里倒映著窗外微弱的光芒,一閃一閃。
余皓看了眼手鏈,再看周昇,周昇沒有打呼嚕。
“周昇,你睡了嗎?”余皓小聲道。
周昇迷迷糊糊道:“什么?”
余皓:“沒什么。”
他翻了個身,背朝周昇,心里全是周昇白天說的話,以及將軍在夢里,看見他曾經愛過而無法自拔的人。
“我這么保護你,感不感動?”
“是,我很感動。”
“喜歡這個人渣,還不如喜歡我,對不對?”
“我也曾經期待過,會不會有一個人,在無數次太陽升起后,還能站在我的面前,再一次找到我……”
“只可惜,夢就是夢,也只能是夢,太陽升起時,咱們就得告別了……”
“周昇,你睡了嗎?”
余皓側頭看了眼周昇,周昇沒動靜,過了一會兒,輕輕地“嗯”了聲。
“沒睡?”余皓又問。
周昇的眉頭皺了下,余皓說:“我……還是想和你談談。”
周昇睜開眼,一頭毛躁,說:“什么?余皓?!你說什么?”
余皓意識到剛剛周昇應該是才睡著,那聲“嗯”也許是夢話,被自己吵醒了,現在像是炸了,忙道:“沒什么,你繼續睡吧。晚安。”
周昇掀開被子,整個人坐起來,說:“余皓!你到底要說什么?你說,一次說清楚,否則我揍死你!”
說著周昇伸手開臥室燈,燈一亮,兩人同時大叫,連開燈的周昇自己都有點受不了,趕緊又把燈關了,換開臺燈。
“你說。”周昇抓了件短袖t恤套上,盤膝坐在床上,怒氣沖沖地盯著余皓,對視片刻,周昇說:“今天必須把想說的說完,否則咱們都別睡了!”
房里一時安靜無比,只有窗外下雪的“沙沙”聲。
余皓終于在這靜謐之中,注視周昇雙眼,緩緩開口。
“陽光里有我,風里有我,天地間有我,夢里也有我。”
周昇:“?”
周昇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誰的詩?”
“你的。”余皓的心跳仿佛停止了,“你是將軍嗎?”
周昇一臉疑惑,說:“什么鬼東西?余皓,你沒事吧?剛剛做夢了?”
這完全是余皓意料之中的反應,他的心跳愈發劇烈起來。
余皓:“你來過我的夢里,周昇,你是將軍。”
“等等等。”周昇表情抽搐,說,“你到底在說什么?!”
“你在我跳下夢里長城,墜入潛意識前的一刻拉了回來。”余皓不安地說,“周昇,你帶我點燃了我夢境世界里的烽火,第一次保護了我,讓我不再想放棄生命。第二次來的時候,你帶我回到我夢境的中樞,第三次進來,你幫助我奪回了圖騰,讓我恢復了我自己。”
周昇那表情極其復雜,余皓翻來覆去,連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么了。
“后來你進了施坭的夢里,為了救她,讓她也奪回了圖騰……”
接著,余皓將自己在夢里遇見將軍的整個過程,從頭到尾朝周昇說了一次。周昇聽了余皓這么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說:“哦我在你的夢里做了這么多事啊,等,你不會以為我有什么超能力,能進別人的夢里去吧!別鬧了,睡吧……”
余皓不安地說:“這是我的幻想,我有癔癥,是不是?周昇,我太混亂了!”
周昇看著余皓,似乎在思考。
兩人陷入沉默中,周昇仿佛下了個艱難的決定,說:“你認真的?太荒唐了!”
余皓眉頭深鎖道:“我覺得最近一直有點精神分裂,是不是很嚴重……算了……”余皓又放棄了,說:“回去我得去找精神病科醫生。”
“等等!”周昇抬起一手,說,“你沒有癔癥!課上教過,癔癥癥狀的主要表現有分離和……”
“轉換。”余皓說。
周昇說:“你不屬于癔癥的描述情況。”
余皓不安道:“可如果你不是將軍,那我就有精神病不是嗎?”
周昇終于反應過來,抓狂道:“你這不是挖個坑讓我跳么?!你讓我決定要不要把你送精神病院?”
余皓忙澄清道:“我沒有挖坑!我是真的懷疑,我快瘋了!這些天里,我反復想了許多,從邏輯上來說我自己都無法推翻自己。首先,當我對你形成印象時,你才能進入我的夢里,于是我對你的第一印象是‘鐵人’,因為你練的項目是‘鐵人三項’。所以你在我的夢里,出現的形態是‘鐵人’。”
周昇扶額,說:“我只是無意中看見你在學校后門外面的小賣部買東西,拉開背包,里頭裝了一包炭!”
余皓有點茫然地說:“所以你找我借了個火,想看看我有沒有打火機,證實你的猜測,對不對?”
周昇承認道:“是,就是這樣。我問你,當時,你是不是還有求生的念頭?期望著最后有人來挽回?那個人也許是我?因為只有我有可能知道你的行蹤,對吧?”
余皓答道:“對,在我的心里,那會兒還有著最后的求生欲。我潛意識中期待著你會發現不對,來挽救我的生命……”
周昇道:“對啊!所以你做了那個奇怪的夢,很正常,虧你還記得這么多,睡吧,別胡思亂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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