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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4章:麻煩


  進(jìn)了院子,大奶奶迎著唐老爺子和唐亦東等人進(jìn)了堂屋,蘇筠剛才被眾人簇?fù)碇M(jìn)了偏廂,現(xiàn)在才有機(jī)會仔細(xì)看了堂屋。

  堂屋迎面中堂墻上掛著一幅黑白后來放大后又重新加洗的軍人照片,穿著土黃色軍裝,舉著長刀,結(jié)實的手臂無所畏懼的掐放在腰部,膚色憨實黝黑臉上的刻紋深痕,面上帶著勇毅的果往直前。

  畫像兩邊是一副對聯(lián):先烈功垂百世流芳,鐵甲寒光永昭勛業(yè)。

  堂下擺著長案,棗紅色堂木,上面供著一排用白面紅棗做成擺成三星高照的棗山,旁邊還有紅頂大饅頭的供品,中間是一頂青銅三足小香爐,有晨起供上的香在徐徐燃著,快沒到香灰里了。

  不同于剛才迎著蘇筠進(jìn)偏廂坐著時的熱鬧,這會堂屋里寂靜無聲的,族里的媳婦們都站在屋外檐下,沒敢進(jìn)屋,族中有身份的男人們隨著軍人們進(jìn)了堂屋。

  唐楚劍捻了香對著畫像揖了三拜,插在了香爐里,就坐下了。

  唐亦東身后站著一眾軍人,他先是對著中堂的畫像敬了禮,身后的軍人們猛然立正“啪”的一聲然后脫帽敬禮,倒是把門簾子外的媳婦們嚇了一跳,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越發(fā)的摒氣凝神了起來。

  唐亦東上過香后,也坐了下來,大奶奶讓亦升媳婦去端了大碗蕎麥茶過來。

  案下擺著正面對排各四把棗木椅子,從唐老爺子坐在了左首坐東面西的位置,依次下來是唐亦東往下坐,到了唐亦北等人的時候根本就沒位子了,憤憤的站在唐老爺子的身后。

  堂首的位置是沒人坐的,大奶奶既然把本房的先烈供在了堂屋,是沒人坐在堂首的。

  大奶奶倒是很謙遜坐在了面西的位置,只是她是婦人,原本如果大房里唐亦升是出來了的,大奶奶大概就不會坐在堂上說話了。

  “吃茶”。大奶奶笑著端起了蕎麥茶。

  接著想喊老八媳婦上點心,唐老爺子打斷了。

  本來眾人回來先告拜了祖先,就可以開席了,至于剛才孩子們的事只是很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是現(xiàn)在氣氛似乎有點凝重。

  看了看眾人臉色,大奶奶有點疑惑的問道:“怎么。祠堂里有事嗎?”

  她這么一問,只見屋里剛才就肅著臉站在唐亦東身后的軍人們個個臉上越發(fā)的冷峻了,都垂著眼睛沒說話。

  蘇筠是被三奶奶給帶著坐在了西座的末首位置,身邊是站著在屋里聽話的族里嬸子,屬于被埋在了人群里。

  前面都是唐國從,唐國|軍等國字輩的將軍們,自是沒人一時看到她這么嬌秀的人兒,自進(jìn)了村子里,很濃厚的宗族氣氛就在整個村子里彌漫著,蘇筠覺得這大概是和外面世界最不同的地方。

  蘇筠也捧著青藍(lán)大瓷碗喝茶,這瓷碗簡直是要把她的臉都遮蓋住了。

  唐亦東朝她這邊看了看。

  蕎麥茶又叫苦蕎茶,可想喝不慣的人是覺得不怎么好喝的,好的蕎麥茶有純正的蕎麥香,喝習(xí)慣了,就很香甜,養(yǎng)顏排毒。蘇筠喝茶很挑剔,而且現(xiàn)在胃口不好,只是淺淺的喝著這茶,倒也喝出了樂趣,和旁邊的嬸子們一樣,豎著耳朵聽周圍動靜。

  大奶奶問話,唐老爺子也是臉色不太好看,沒有回答,她轉(zhuǎn)過頭來,看自己兒子。

  唐亦升支吾道:“先祖的牌位掉下來兩次”。

  大奶奶一驚,站了起來,去看唐楚劍。

  小聲又帶著謹(jǐn)慎和敬畏的對著唐亦升道:“你跟媽仔細(xì)說說當(dāng)時的情形”。

  唐亦升小聲的回答,周圍的嬸子大娘們也都彼此很震驚和惶恐的相互看著。

  唐亦升看了看唐亦東和唐老爺子,仍舊有點支吾道:“可能是原上風(fēng)大,秋起了,這一時不察,被吹倒也是有的”。

  大奶奶原本慈祥紅色鶴顏的臉立時帶著嚴(yán)厲的小聲的斥責(zé)他:“升兒,祖宗牌位掉下來,這不是小事,你莫要在娘這里找這種推辭。快點說來。”

  “媽”。

  唐亦升往周圍看了一圈,有點懇求的喊了聲。

  大奶奶固執(zhí)的看著他。

  唐亦升只好道:“先祖牌位掉下來,所幸沒什么磕碰,二爺爺就把祖宗請了回去,哪知道祭祀還沒開始,又掉了下來,這次是亦東把先祖給請了上去,倒是沒再掉,只是還沒正式開始祭祀,先祖牌位就一直在神龕上有點磕磕絆絆的發(fā)出響動”。

  唐亦升說到這里自己都有點覺得剛才在祠堂里實在是太奇怪了。

  小聲的補(bǔ)充道:“祠堂周圍的門窗都是關(guān)上的”。

  大奶奶的臉色早已聽的成了紅黃色的土,帶著沉沉沙沙的坷垃遍地刮。

  “二弟,從來沒有這種事!多少年來祭祀也沒有出現(xiàn)過這種事!這是祖先顯靈發(fā)怒啊!”

  就是因為族里一下回來這么多的鐵血軍人所帶來的肅穆感,也壓不住此時族里議論的紛雜聲,小聲的嗡嗡著,從屋里直接和門簾外的連成了一片。

  “就是啊,如果不是發(fā)怒,怎么會不享用咱們的祭祀供奉啊,不知道咱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對啊,還是哪里對祖先有了疏忽不敬的地方?”

  “沒想到先祖第一次顯靈竟然是這種發(fā)怒的情況,七嬸子,我這心里真是咯嘣咯嘣跳啊,我們家照娃還在外地上大學(xué)呢,他不會有什么危險吧”。

  “好了,你別瞎操心了,就是有責(zé)罰也輪不到你們家照娃啊,族里這么多顯赫的人,老祖宗可記不起來咱”。

  老八和老八家的在外面主廚,現(xiàn)在都沒心情了,剛才聽到一溜兒跑出去散來的消息,扔下了湯勺,也進(jìn)來在廊檐下和眾人擠在了一起。

  “真的是祖宗牌位掉下了神龕嗎?”

  老八家的呼隆著眼睛錚錚的問道。

  “當(dāng)然,剛才亦升親口跟大奶奶說的,俺們在這外面都聽到了。你說這會有什么事啊,該不會祖宗會懲罰族里或者原上吧?”

  說著,聽起來,讓老八那圓潤憨厚的臉都緊張的也看著大家。

  外面的眾人都隔著門簾去聽屋里的情形,半天也沒聽到什么動靜。

  老八媳婦耐不住心了,小聲的嘀咕道:“這些當(dāng)家的怎么都不說話啊,可把俺們都急死了”。

  “噓”。

  “看見那些跟著老家主回來的后生們,今天見了真真是出息了啊,一個賽一個雄赳赳的像是驕傲的雄雞一樣,就是鎮(zhèn)上的斗雞大賽那樣的感覺”。

  一個族里的老賴頭也湊在人群里說話。

  聽到他的比喻,眾人都白眼他。

  “你這是什么爛譬喻”。

  老賴頭絞著腦門:“俺的意思是說,那些后生們看起來都是很厲害的軍人,軍人嘛當(dāng)然是沉穩(wěn)有紀(jì)律了,難道像是你們這樣三姑六婆似的爛嚼用瞎屁話”。

  “去去去”眾人推著他,讓他上一邊去。

  就像是一個國家或者一個團(tuán)體,有最出色的,同樣也不可否認(rèn)會有平庸和拖后腿的。

  沙窯堡如果要往前追溯,可能最開始的財富會驚人的富可敵國,隨著歷史的風(fēng)沙吹襲,到唐楚劍父祖輩的時候,就出現(xiàn)了重大的歷史變故了。

  如今族里的人除了很多是主要嫡枝散發(fā)出來的,還有很多旁支,在加上通姻親,即使是外姓最少的村落,但是這里依然不是古時候的沙窯堡。

  有這樣的老賴頭,也有像是老八家這樣平庸又傳下來技藝的族人。

  老賴頭又湊了上來,圍在人群里也要爭著議論。

  他的言論不能引起旁人的注意。

  于是決定說一個能讓大家伙格外關(guān)注的結(jié)論。

  “你們說,先祖牌位掉下神龕發(fā)怒,是不是因為六少帶回來的那個女人的原因,是不是唐家的先祖不滿意六少要娶這個媳婦?”

  眾人一靜,都回過頭來看著他。

  接著立即爆發(fā)了嗡嗡的聲音,一個個去按他的光頭。

  “可不敢亂說!”

  “老賴頭這種話你也敢說,不怕把你打出族去”。

  “那個漂亮女子人家可是也是金貴不得了的身份,俺聽俺們家亦材說的,是京里的大世家千金呢,而且你們剛才不是有看到的嗎,那可是長了神仙妃子的樣貌啊,怎么可能會讓先祖發(fā)怒呢”。

  “對啊,還有還有,剛才在村頭,你們都看到了,人家女子處理小娃們的事情都條理分明不偏不倚的,這樣的人才,配俺們六少多搭配啊”。

  老賴頭不服氣,為自己的結(jié)論不能轟動有點郁悶。

  “你們都有理,那你們說為什么先祖會發(fā)怒!”

  是啊,每年的祭祀,還有祠堂里的神龕清潔打掃,就連蜘蛛網(wǎng)都不曾結(jié),原上這么大的風(fēng),家里半天不擦,就能落下厚厚的半指土灰塵,祠堂里可是每時每刻都潔凈如新的。

  自問,周圍方圓百里的村子里哪家的祠堂也不如沙窯堡氣派和講究,先祖有哪里不滿意的地方呢。

  族里人回答不上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老賴頭得意起來。

  好似對他的結(jié)論十分有把握似的。

  轉(zhuǎn)了下眼珠,朝大奶奶院子門口望去。

  心道,難道,風(fēng)聲還沒傳到老祖宗那里去?

  屋外嗡嗡聲之后陷入安靜,屋里則是除了大奶奶之外,沒人說話。

  大奶奶不大的眼珠仍然不失光亮,炯炯的看著唐楚劍,等著他的回話。

  望了一會兒,唐楚劍仍然沒回話,只是大口喝完了蕎麥茶。

  “二弟,你倒是說句話啊!”

  大奶奶斥了一聲。

  唐老爺子把大碗往椅子旁的幾上一放:“大嫂,你讓我說什么!那祖宗牌位掉下來,我們再請上去就是了,我能說什么!”

  大奶奶被一噎。

  沖道:“什么被你這么輕而易舉的就揭過去了,這是小事嗎!”

  “你這么不經(jīng)心,不怕祖先怪罪!”

  唐老爺子看了看中堂上的畫像。

  胸口氣喘喘的平復(fù)了半天,沒有拍桌子。

  聲音也難得的這么耐下來:“大嫂,我也沒有不經(jīng)心,只是這事你要是說小吧,那就有可能是像升哥兒說的那樣,只是原上的風(fēng)不小心吹倒的,你要是覺得不安心,那咱們就去請師傅過來看看,大嫂你對著我在這譴責(zé),也半點用處沒有,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大奶奶尋思起來:“鎮(zhèn)上沒有什么聽說過的師傅,就是市里也沒有什么大寺廟,二弟你在京城里,這樣的人物應(yīng)該認(rèn)識吧,不然請了回來,幫咱們家看看?”

  唐老爺子沒想到大奶奶真的要去請風(fēng)水師。

  有點不高興:“大嫂,虧你當(dāng)年也是跟著大哥和大答打過仗做過后勤工作的勞動人民,怎么會這么迷信”。

  大答是大奶奶這房的公爹,也是畫像上的人物。

  當(dāng)年跟著唐楚劍的父祖輩戰(zhàn)死。

  大奶奶被他說的半天沒說出來話,過了一會終于想到了說辭,“這不是迷信,這……只是對祖先的意思在……揣摩,也是尊敬先祖啊,不然,萬一先祖要是借此來說明什么問題,或者指出咱們有哪里做的不對的,咱們也好知道是不是,你這樣什么都不問,那你只是說被風(fēng)吹的,這未免也太不當(dāng)回事了”。

  “二弟,你不要因為自家?guī)ь^起模范,就什么百無忌諱了,要知道咱們唐家可是屹立在這原上千年多了,傳承就是傳承,不要因為咱們自己因為一些時代原因,就忘記了根處”。

  大奶奶說的是當(dāng)年那個時代的審查,蘇老爺子被關(guān)牛棚的時代。

  同樣,唐老爺子當(dāng)年也不好過。

  過的去,是因為一王秋萍的身份“潔白無瑕”的徹徹底底的“人民”,二是,唐楚劍主動砸了自己家的祖宅大院,那處被批為“封建余孽”雕刻美輪美奐又精鑿細(xì)磨的院子被別人給盯上了,理由就是那墻壁上和照壁上的石刻九龍追日還有寶殿金光懸浮雕繪,被批“宣揚**奢的官僚基調(diào)”,勉強(qiáng)躲過了當(dāng)年的劫難。

  卻以犧牲了占地百畝祖宅和被父祖輩遺漏下的一些傳承書簡都付之一炬。

  大奶奶提起這件事,是提起唐家的傷疤。

  唐老爺子雖然沒有心疼過自己表決心的往事,但是祖宅畢竟是祖宅,是先輩們住過的地方,不說其他的,只是懷念和紀(jì)念就足以珍惜。

  唐老爺子臉色比剛才更難看了點。

  大奶奶繼續(xù)說。

  她要認(rèn)真的和追究的就是祖宗牌位為什么會這么反常的掉下來。

  唐家祠堂是福地。

  這是毋庸置疑的。

  她看的出來唐楚劍的不快,于是降低了音調(diào),說著自家人才會關(guān)心的事情:“二弟,我是說著無心,你別往心里去”。

  “我的意思就是咱們祠堂,還有祖先們,這是咱們整個唐家一等一的大事”。

  “當(dāng)年,咱們家祠堂水火不侵,就是連那幫人也不敢后來硬闖,后原里的小王村的王氏宗祠還有大氏村的張家宗祠哪個不是被砸毀成一片廢墟,咱們唐家祠堂保存下來的原因是什么?”

  “那就是咱們唐家是有先祖?zhèn)儽S又摹薄?br />
  “是連那些牛鬼蛇神都不敢侵?jǐn)_敬畏著的,現(xiàn)在祖先發(fā)怒掉下神龕,這件事,咱們敢把它當(dāng)成是被風(fēng)吹或者是其他找個理由,就這樣聽之任之的事嗎?”

  唐家祠堂在這片黃土原上是一個神話。

  源于當(dāng)年的打砸,唯有唐家祠堂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放火燒,火會自動熄滅,引來水管子澆灌,水管會破裂,有人帶著糾察小隊輪著打杵斧棍子沖進(jìn)祠堂里準(zhǔn)備砸毀唐家祠堂里的祖宗家訓(xùn)的基石,卻忽然腦仁嗡嗡的頭痛欲裂。

  從那起,唐家祠堂就被傳上一層神秘,打砸的事就不了了之。

  后來,時代大好,各地文化保護(hù)愈重,唐家宗祠就像是一塊沉厚滄桑的基碑屹立在原上見過風(fēng)沙刮過,不隨侵蝕而變了模樣。

  成了歷史的載物,受到不止是沙窯堡人們的敬奉,周圍村子里的人也有人時常過來瞻仰,只不過他們都是外姓人,祭拜無從談起。

  敬仰留在心底。

  宗祠是一個家族的符號,它的重要不足言表。

  所以,今天祖先牌位掉下神龕,才會讓包括唐亦東在內(nèi),所有軍人都冷峻著臉色。

  大奶奶一番話,唐老爺子也無話可說。

  他雖然不信,但是也不至于要非把國學(xué)文化貶為封建愚昧。

  “大嫂這樣說,那我們就請人來看看吧”。

  “哎”。大奶奶高興起來。

  這個時候卻有一個顫巍巍的老音帶著些微的生氣由外面進(jìn)來。

  “二剎兒,你如今也是做老祖宗的人了,要娶孫媳婦了,就不把我這個老頭子看在眼里了”。

  是族里年紀(jì)輩分最長的叔公來了。

  唐楚劍趕緊站了起來。

  屋里的眾人也嘩的一下站了起來。

  蘇筠的茶還沒喝完,差點撒了。

  被一個手給穩(wěn)穩(wěn)接住,身子已被他護(hù)住。

  蘇筠抬頭看了看他。

  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就這么快來到自己身邊的。

  “是誰來了?”

  蘇筠砸吧下嘴,嘴巴里還有蕎麥茶的香氣,嫩嫩的唇瓣微微的彈,抬起頭小聲的在他身邊問道。

  唐亦東只是微微的皺眉。

  看著被人掀開門簾,迎進(jìn)來的老者。

  “麻煩”。

  麻煩來了?

  蘇筠也去看那老爺爺。

  頭發(fā)都白了,走著路完全是靠族人攙扶著。

  長著全白的長壽眉,塌癟癟的嘴巴,看人的時候似乎總帶著不滿意。

  蘇筠卻忽然覺得不怎么麻煩。

  看著唐亦東嫌煩的樣子,拉著他的衣領(lǐng),讓他微微的彎下頭。

  “這老爺爺不是麻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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