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7
世間本沒有神,作為眾人在祈盼中降世的光,伊狄涅芙理所應當地成了神明。
無人不愛伊狄涅芙,無人不向往光。
無影燈下,赫瑞寫著尊崇愛戴的語句,就連姿態也變得鄭重肅肅,好像和圣地納安的居民們沒什么不同,都虔敬地將神明放在心尖。
可仰慕和虔誠是假的,赫瑞絕不會想和獵人結盟,他們生就相克,永世不會為友。
她堂而皇之地揚起嘴角,只覺得諷刺。
伊狄涅芙,就連孩童的歌謠都在稱贊的伊狄涅芙,留存在世的只有一堆碎石,軀殼和靈魂早不知去了何處。
康納耐心地把赫瑞的指標記錄在冊,驚嘆道:“看數據,你的覺醒指數應該在一周前就達到了峰值,現在已經穩定,完全可以去學院報道了。”
他摘下手套,“一些新覺醒的獵人,在遇到掠食者時免不了腿軟,你……竟還能中斷盟誓,雖然未必成功,但很有魄力。”
坐在精密儀器間的少女垂視畫冊,柔軟的的棕發在背后打著卷,面色蒼白脆弱,與“魄力”二字似乎相去甚遠。
誰也想不到她能做到這種程度,所以在來的路上,同行的獵人一直留存著懷疑。
康納又說:“直到現在,也還有獵人會私下嘗試用古法中斷盟誓,他們都算得上資深,但即便如此,依然沒有成功。所以……就算是失敗了,也不必太過自責,像這樣的情況,狩獵司一般不會追究,可以放寬心。”
赫瑞哪里會自責,況且她也不覺得自己會出錯,她從來不做無用功。
隔著蓋至掌心的黑紗喇叭袖,赫瑞微動的手腕,像是黑藻下的銀魚。
「我不知道那樣做對不對,只是覺得,應該能行。」
“你很厲害。”康納點頭,將身側碩大的儀器推遠,轉而將另一臺一人高的測試儀拉了過來。
錯綜復雜的電線近乎纏繞在一塊,儀器底下的滾輪自上碾過。
康納拉高口罩,扭頭問:“你的鐮刀能讓我看看嗎。”
赫瑞自然不會拒絕,下頜微點。
康納當即來了興頭,指著身側的龐然大物說:“來,往這砍。”
一柄奇黑的鐮刀從虛空中劈了出來,即便是在無影燈下,那刀身也渾然如墨,暗沉無光。
像是硬生生從深淵里掘出來的一角,彎如月弓,沉黑詭秘。
刀柄所系的鎖鏈纖細簡約,每一截都是解不開的鎖扣,整柄鐮刀上似乎都在預示著不祥。
獵人的鐮刀總是千奇百怪,有的光是刀刃就足足有半人高,有的卻纖細精致,有的刃口長直,有的曲比閃電。
赫瑞拉出來的那把鐮刀,看似有數十斤重,可被她握在手上,似乎輕比浮塵。
印象中,她鮮少和獵人打交道,只是隱約記得自己見過這樣一把鐮刀,也不知道刀主是誰,就悄悄照搬過來了。
獵人的刀不能假借他人,自己拿在手上是輕的,可到了別人的手里,就會比高山還重。
猩紅的刀尖像沾了血,站在一旁的康納愣了神,竟還想伸手觸碰。
幸好伸出的手及時止住,因為刀鏗一聲劈上了儀器的石晶壁,里面紅痕四分五裂,像是一張蛛網。
那蔓延開來的裂紋預示著鐮刀和主人的能力,康納呆愣看了一陣,隨后惋惜地嘆出了聲。
紅光,意味著情緒不夠穩定,容易沖動,這樣不受控的情緒還快要觸及臨界值了。
紅發和褐發的獵人也看呆了,但他們沒有留意儀器上慘淡的紅光,只注意到了少女的鐮刀。這樣的鐮刀太少見,少見到……他們竟想起了一個人。
伊狄涅芙。
傳聞中,最后那位伊狄涅芙的鐮刀也是這樣,明明是神明一樣的存在,鐮刀卻像從黑暗中來。
康納差點說不出話,“你見過伊狄涅芙的鐮刀嗎。”
赫瑞搖頭,裝作控制力不夠穩定,手里的鐮刀很快消失。
「伊狄涅芙的年紀和我差了太多,我見不到她。」
康納激動又困惑,解釋說:“不,我指的是,文獻上的貼圖。”
「我此前住在萊頓小鎮,鎮上并沒有這種文獻。」
對于撒謊,赫瑞已經游刃有余。
康納連忙轉身:“或許你應該看一看那些文獻,至少要看看上面的貼圖。”
他著急地走到工位上,拉開抽屜把書翻了出來,翻了很久才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頁,指著上面一張并不清晰的圖片說:“看得清楚嗎。”
赫瑞不緊不慢地寫,「看不清楚。」
康納嘆氣,“照片里的鐮刀是伊狄涅芙所有,只是因為年代太過久遠,那時候的照片并不清晰。”
赫瑞思索了一陣,「有伊狄涅芙的照片嗎。」
似乎所有的獵人都很喜歡談論伊狄涅芙,康納也是如此,他當即點頭,又翻到了另一頁。
那不是照片,而是一張復印出來的畫像,畫像整整占據了一整頁。
畫畫的人似乎對伊狄涅芙非常了解,就連她左手斷了一截的小拇指也畫了出來。
因為畫得太過細致,這比照片更像照片,好像每一根發絲都是精心勾勒出來的,連她冷淡的神色都顯得分外生動。
黑發黑眼,并不明艷的五官因為淡漠的神色而沾染了神性。她坐得很端正,雙手交疊在腿上,穿著一身素白的襯衫,紐扣扣到了最頂,連半點鎖骨也沒有露出來,脖子倒是修長,看起來很適合下牙,腳邊臥著一只昏昏欲睡的黑貓。
誰能想到,神明一樣的伊狄涅芙也會坐在房間里,一動不動地容許別人作畫。
這幅畫或許畫出了她真實的相貌,也或許沒有,在她消失之后,這一切都無從考證了。
赫瑞伸手,對畫中種種熟悉到……一看便覺身臨其境。
伸出的手倏然頓住,或許她應該偽裝得更盡職一些,不該褻瀆眾人眼中的神明。
康納按捺著興奮,“這是伊狄涅芙的畫像,是聯合會在伊狄涅芙的舊居找到的,但沒人知道畫像出于何人之手。這樣的畫像,在學院的圖書館里也能見到,但都是復刻品。”
赫瑞捻了一下手指頭,握起黑羽毛筆,「原畫被保存在哪里?」
康納回答:“在聯合會的塔樓上。”
隨后,他又翻出了一些畫像,均是“伊狄涅芙”,但顯然都不是同一人。
赫瑞興致缺缺地掃了幾眼,只覺得最開始看見的那一位,應該是“伊狄涅芙”里最接近神明的存在。
那位冷漠得過于倨傲,讓人很想……將她拉下神壇。
康納合上書,認真說:“在伊狄涅芙消失后,學院曾發現不下十名學生,他們所持鐮刀和伊狄涅芙十分相似,能力雖然不比伊狄涅芙,但都成為了很優秀的獵人,希望你也能像他們一樣。”
「可我在萊頓小鎮的時候是黑戶,學院也會接納我這樣的人嗎。」
一直沉默不言的紅發獵人笑了,“這并不稀奇,有一些地方太過偏遠,以至于很多人沒能被記錄在冊。”
褐色頭發附和說:“只要你的資料通過審核,就能入校。”
赫瑞欣然,「那就麻煩了。」
夜深時,赫瑞被送回了艾依娜旅店,旅店里外又被搜查了一遍,均沒有發現掠食者的蹤跡。
旅店里聚集在一起的房客們已經回到了各自的房間,在宵禁時分,被勒令不準吵鬧。
門被敲響時,伊莎差點從艾依娜的懷里彈了起來,臉色唰一下就白了。
紅發獵人在門外說:“夫人,我們把赫瑞小姐送回來了。”
聽到獵人的聲音,伊莎仍不安心,生怕門外人是掠食者偽裝成的。她伏在艾依娜懷里,小聲說:“媽媽,門外真的是獵人嗎?”
艾依娜也不確定,猶猶豫豫地開了門,這才看見了站在外面的赫瑞和獵人。
伊莎的目光越過了母親的背影,一眼看見了赫瑞,登時從椅子上跳了下來,飛奔了過去,“是你!”說完就往赫瑞懷里撲。
也許是見過赫瑞變出鐮刀還救了房客,伊莎對她格外信任。
赫瑞垂下眼,腿上伏著溫溫軟軟的一團,心想小孩果然還是容易糊弄。
可惜她并不喜歡年幼者的血,雖然口感更加絲滑,但就像是沒有成熟的果實,總是帶著一股青澀的氣味。
少女的血才是最甜美的,尤其是陷入情潮的少女,甜美得像是天降甘露。
紅發獵人擺了擺手,“既然送到了,我們就先走了,明天解除門禁后,我們會帶著你去學院報道。”
赫瑞點頭,翻開了寫有“謝謝”的那一頁,指給他看。
艾依娜合上門,在面對赫瑞時,目光竟有些躲閃,卻還是祝賀說:“太好了,看來你完全符合入學條件。”
伊莎比當事人還激動,“我也想去,明天斯特克叔叔會來帶我去做檢測,希望我也有這個潛力。”
赫瑞彎腰抱她,悄悄在她的頸側聞了一下,味道甜美又干凈。
「甜心,你一定可以。」
“真的嗎!”伊莎眉飛色舞。
赫瑞點頭,又言不由衷地寫,「是伊狄涅芙在夢里告訴我的。」
女孩圍著她轉起圈來,“太好了,希望我們都能成為像伊狄涅芙那么厲害的獵人。”
赫瑞腹誹,她并不像變成一堆碎石。
艾依娜朝伊莎招手,牽著她上了樓,目光投向別處,“那一間房已經被封鎖起來了,獵人們說那只掠食者應該不會再來,不必害怕。”
「沒有抓住嗎。」
“似乎沒有。”艾依娜搖頭,“他們太會躲藏了,也不知道……那位房客是怎么把他們招惹來的。”
赫瑞倒是覺得,禍害了人類少女的掠食者,也許就是白天時鉆出下水道的那只老鼠,都餓到瘦骨嶙峋了,還摒棄不了多余的繁衍欲。
用下水道的臭味掩蓋自身氣息,也只有修科思家族會這么做。
她記不清,卻確信,修科思的罪狀,是讓其所有后輩償命也不為過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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