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廿五章
沒錯,為何不見他的靈缶?
莫非是戰斗中碎了?可若靈缶碎了,炎朧又在何處?或者,是弄丟了?以寧疏現在的狀態,必是無力將炎朧召喚到身邊……冉悅又想,靈缶或碎或丟其實都不是什么大事,戰靈與主人間的聯系也并非依靠靈缶,她便暫且把這念頭放下,安靜地在旁看護。
……
且說冉悅離開之后,辰霄便在藏書閣中安靜地看著書。秋日天短,不知不覺間外頭就漸暗了下來。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合了書,起身收拾。他將案上所有的書摞起,正要放回書架,忽見腳邊還落了一本。他附身將書撿起,就見封面上書名赫然:抱樸子。
辰霄記得這本書。回憶起來,似遠又近。冉悅捧著它,笑意如朝陽粲然:“哎,你說,是不是這本書毛遂自薦呀?”
他隨回憶輕笑,將書打開,略翻幾頁,便見自己的名字。
如今想來,星辰云霄,皆是遙不可及之物。大約正是應了這個名字,她的態度才如此若即若離。方才也是,她回避得太過刻意,他多少也能感覺。
原本靈羈在時,相離再遠,他都能感知她的存在。可如今,目不可見、耳不能聞,她便如同消失了一般。《靈引》有云,“靈羈”是彼此相合的“念”。他終究非她召喚而來,所以這條靈羈才如此脆弱不堪,一具肉身便能阻隔。若能知道彼此的“念”,是否就……
此念一動,忽有一股涼意自脊椎而起,緩緩爬上后頸。他不禁一顫,卻聽一個聲音,帶著渺遠的冰冷,在他耳畔低低訴道:“你為何留戀現世?又是如何死去的?”
話音落時,寒意乍然蔓延,將四肢與思緒一并凍結。腦海中頓生一片黑暗,模糊視線。待他回過神來,自己竟已跌倒在地。他緩過呼吸,慢慢撐起了身來,卻不想,膝蓋上一陣銳痛,竟無法站起。
金蕊之身,無懼傷損,但痛楚卻無法避免。而現在,這份痛覺似乎越來越敏銳……不,不止是痛覺,所有的感知都……
他閉目,深深吐息,便聞香氣馥郁。他知道,這香氣出自自身。原先,還是雨后山林般的清甜苦澀,到如今,卻似百花盛放般濃烈甘馨。就好似一顆種子,破土發芽、抽枝開花,怕也終有結實之日。
神桑金蕊……此物終究是殛天令主強施與他,確是禍福難料。
那一刻,他竟不知,自己也會惶恐。而他能做的,似乎只有一件事……
他起身收拾完書本,匆忙走出藏書閣。回到弟子房前,日頭堪堪落下,天地間一片將暗未暗。他略略定了心,正待進屋,卻見寧疏的房間里亮起了一點燈火。
他看了看其余幾間屋子,確認無人在內,便遲疑著走到寧疏房前,抬手叩了叩虛掩的房門,詢道:“主上可在里頭?”
話音一落,冉悅的回答便帶著欣喜響起:“在,快進來幫我個忙!”
雖有內外室之分,步入也不過須臾。辰霄繞過屏風,就見冉悅坐在床沿,正扶著寧疏想要喂藥。因傷痛之故,寧疏無力坐直,虛弱地靠在冉悅肩頭。這個姿勢令冉悅苦惱至極,她一手端著清水,一手拿著滌髓丹,卻不知怎么才能將藥喂下。她微微蹙著眉頭,望向辰霄的眼神里滿是無奈,道:“你來了就好了,我實在是……誒,總之,你先過來幫我扶師兄一把……”
辰霄并未答話,只將眼神一落,漠然看著寧疏。
似曾相似的冰冷,順著脊柱蜿蜒而上,扼住咽喉……
他臉色一沉,縱步沖到床邊,一把抓上了寧疏的肩膀。
這可把冉悅嚇著了,萬幸她反應敏捷,當即舍了清水,抬手扣住了辰霄的手腕,道:“不可冒犯師兄!”
辰霄并未松手,神色分外肅然:“主上退開,此人危險。”
冉悅一聽,恍然大悟。還記得不久之前,在山下的衣飾店,辰霄也是這般一言不發地就出手攻擊了掌柜。后來才知,那掌柜乃妖魔幻化。想來是寧疏身上的魔氣惹他誤會了。這般敏銳果決,真該好好夸夸他才是,不過……
冉悅無奈一哂,道:“你誤會了。師兄身上的魔氣是魔毒所致,方才壇主也都看過了,不是什么妖魔幻化。快放手。”
辰霄聞言,遲疑著松開了手,又抬眸看了寧疏一眼。
冉悅嘆口氣,連聲向寧疏道歉,又轉而對辰霄道:“害我把水都灑了,幫我再倒杯來吧。”
辰霄無話,走到桌邊又倒了一杯水,遞給了冉悅。冉悅道了聲謝,卻不急著接。她扶著寧疏,將丹藥遞到了他唇邊。寧疏垂眸看了那丹藥一眼,張口含下。冉悅隨即接了水,喂他喝了一口。但不想,這一口水下去,寧疏卻嗆著了。眼見他抬手掩口,咳嗽不止,冉悅慌了神,正要問詢之際,他緩了呼吸,放下手來,用低不可聞的聲音道了一句:“沒事。”
冉悅松了口氣,小心地扶他躺下,細細掖好被角。做完這些,她轉身對辰霄道:“你回去休息吧,我留下照顧師兄。”
辰霄卻道:“主上回去,我留下。”
冉悅失笑。想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如何又能照顧別人。但她終究沒有打擊他,只擺了擺手,道:“心意我領了。對了,你還沒吃飯吧?快去吃,別餓壞了。”
辰霄不答話,只是站著不動。
冉悅不免疑惑,問道:“怎么了?”
辰霄望著她,好一會兒,說出一句冉悅怎么也想不到的話來:
“男女授受不親,主上不該留下。”
冉悅一愣,“啊?”
辰霄認真道:“寧疏師兄從來也沒讓主上進過房。”
這是一句大實話,冉悅無法反駁。
“誒,那個……”冉悅一番努力思考,有些心虛地道,“是鎮溟壇主讓我扶師兄回房的……”
“那主上現在可以走了。”辰霄語氣平淡,如此說道。
冉悅徹底糊涂了。她有心再問幾句,卻見辰霄的神色格外嚴肅,竟是一副不容商量的態度。她從沒見過他這般,不免心怯,只好退一步道:“好了,我先去拿晚飯來,吃完再決定誰留,行了吧?”
辰霄點點頭,并不多言。
冉悅嘆口氣,帶著滿心疑惑出了門去。
待她離開,辰霄身形瞬動,一掌擊向了床上的寧疏。
寧疏卻似乎早已料到他這般舉動,翻身起來,避開了那一掌。
他的行動何其迅捷,全無半分傷相。辰霄未再貿然攻擊,退身站到了一旁。
“呵,”寧疏抿了笑,道,“竟還是被你識破了。”
言語之間,寧疏的面容漸漸模糊,一副鬼面隨之顯現。青幽鬼火,點亮雙瞳,透著別樣詭異。
辰霄看著他的變化,眉頭輕輕一皺。此人他依稀記得,殛天府的劍侍,名字似乎是喚作“夜”。
那劍侍將手一抬,掌中赫然有著一顆滌髓丹。他手掌一翻,任那丹藥落下,嘆問道,“明明已經用魔毒混淆了氣息,越無岐和邢陌都能瞞過,你是如何發現的?”
“惡意。”辰霄回答。
“惡意?”那劍侍聽得這二字,竟有些不解。
“你能掩蓋氣息,卻不能藏住惡意。我無需知道你是誰,只需分清你是善是惡便足夠。”辰霄道。
那劍侍聽罷,輕笑出聲,“也就是說,哪怕我真是寧疏,也是一樣。”
辰霄沒接這句話,只漠然望著眼前之人。正如他所言,是誰并不重要,既然察覺惡意,那么他現時該思考的,便只有出手的時機。
辰霄的平和,令那劍侍隱覺不快。他從喉頭擠出了一聲笑,語調邪佞而輕蔑:“難怪主上大費周章也要毀了你……”他說著,抬手一揮,一柄長劍破土而出,正是殛天五劍中的崩垚。他執劍在手,道,“神,果然令人生厭!”
話音一落,他揮劍便沖著辰霄的臉面斬去。辰霄見狀,退身一避,但那劍勢太強,竟不能完全閃開。一道劍痕自前額延至唇角,滲出血色。辰霄微微蹙眉,手指在唇邊輕輕一抹,血痕逝去時,傷口亦消失不見。那劍侍見此,低低笑出聲來:“看來能好好玩一會兒了。”
……
冉悅出門之后,便往廚房去。這一路,她走得緩慢,滿腦子都是辰霄那奇怪的反應。
若說冒犯師兄是場誤會,可后頭的,怎么看都是頂撞她,全不似他一貫的溫順。好端端的,怎會這樣?總不見得是真為了“男女授受不親”生了氣吧?
一想到此處,冉悅猛地頓住了步子,甩了甩腦袋。
這都胡思亂想些什么呢?
冉悅嘆口氣,揉了揉自己的腦袋,又想,若不是先前見過越無岐和邢陌,只怕她也會懷疑寧疏了。畢竟,辰霄從未錯過……
從未錯過?
冉悅只覺腦海中似乎有什么東西漸漸清晰了起來。是的,辰霄從未錯過。還記得那一日,在山下的衣飾店里,他識破掌柜乃殛天劍侍所化時,她甚至未能在掌柜身上察覺出魔氣。也就是說,他并非是依靠氣息來判斷?不是因為氣息,那到底是哪里有問題?……說起來,方才那顆滌髓丹,師兄真的咽下去了么?
冉悅心口一緊,轉身便往回跑。
她并未走出多遠,回程不過須臾。不等她走到房前,忽聽得一聲震響。只見房門被轟然砸開,辰霄隨之摔了出來。
“辰霄!”冉悅慌忙上前,焦急地喚了一聲。
辰霄聽得這聲呼喚,回身沖她喊道:“別過來!”
冉悅哪里能聽他這句話,一個縱身,已然在他面前。冉悅這才看清辰霄的模樣,雖不見傷痕,但那破損衣衫和隱隱血跡,無不昭示著發生過什么。她一時激憤,二話不說便展開鐵帳訣,怒目望向了房內。
隨幾聲輕笑,那殛天劍侍緩步而出,道:“怎么就回來了?可不是枉費了人家的心意了么?”
“是你……”冉悅自然認得這位劍侍,新仇舊恨,令她皺緊了眉頭。她正要攻擊,卻被辰霄一把拉到了身后。
“主上不可硬戰,去請壇主,這里有我。”辰霄道。
冉悅不禁猶豫。當日辰霄戰靈之體,也是靠著二人合力才能破這劍侍的土石之術,如今又豈能留下辰霄一人應戰?
就在這時,那劍侍又開了口,道:“不必擔心,我不會殺你主上的。”
此話滿是輕蔑,聽來令人不快。
劍侍抬手,拂過手中的長劍,又對辰霄道:“主人一死,戰靈便會回到宿星潭中。這么一來,我等一番辛苦豈不都打了水漂了?”他笑了一聲,又添上一句,“所以你盡可放心,我頂多廢她手腳,絕不害她性命。”
冉悅聽罷,上前一步,繞過了辰霄,傲然反問:“憑你?”說話間,她手臂一伸,護盾隨之前推。那劍侍只覺一股無形之力迫壓而來,竟逼他退了一步。
“膽敢冒充我師兄闖進神毓峰,還如此大言不慚。我倒要看看,仙家靈氣之下,你這妖魔能撐多久!”冉悅聲音一凜,威嚇道。
“仙家靈氣啊……”劍侍伸手抵上那無形護盾,道,“的確,我等妖魔,在這仙氣熾盛之地難免被耗弱。不過,你可曾想過,我既然敢來,必有準備。”言罷,他揚劍指天。便在那一刻,整座神毓峰竟顫動了起來。
冉悅大驚,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卻聽那劍侍道:“不妨告訴你,你的師兄的確受命回來傳信。不過信的內容不是什么宮主被困,而是:圍攻六虛圣山只是幌子,殛天府真正的目標,是靈宿宮。”
冉悅聞言,愈發震驚。也在此時,她忽覺一股陰寒之氣從四面八方而來,滲透肌膚、竄行血脈,須臾間便將她的力量抽離。她身子一晃,險些倒下。
這是……
“魔障……”冉悅分辨出這股陰寒的本相,不由自主地生出些許惶恐。
魔障一物,乃是仙宗的克星。可神毓峰怎會有魔障出現?
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那劍侍輕笑道:“我等已在神毓峰下埋下魔骨,雖不能令仙氣消散,多少也有牽制之效。可惜,未能騙越無岐和邢陌下山馳援,多少有些美中不足啊……”
此話一出,冉悅的恐懼愈發深重。倒不為強敵在前,而是擔心寧疏等的生死,更憂慮靈宿宮這一劫。然而,就在她憂思之際,竟不覺自己的護盾已被魔障弱化。趁此機會,那劍侍執劍突破,飛身斬向她去。
“主上!”辰霄反應極快,上前將冉悅護在了身后。
冉悅猛然回神,正要重新起鐵帳訣,卻不想腳下的土地竟是一松。愕然之際,她的雙腿陷入了泥土,再無法動彈分毫。不等辰霄施援,四周的泥土又動,數只土傀拔地而起,雙手抱拳直向他二人砸去。如此情勢,冉悅也顧不得自己被困的雙腿,奮力將雙臂撐開,起鐵帳訣,硬生生擋住了土傀的攻擊。
那劍侍見狀,冷哼了一聲,手中長劍一指。土傀得令,再次聚力,不斷砸擊護盾。
強震之下,冉悅只覺手臂刺痛,一并連五內都震得生疼。但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解除護盾,否則便只有死路一條。魔障一起,靈宿宮內必有察覺,一定會有人來的……只要撐到有人來……
眼見冉悅如此,辰霄不免焦急。但以他如今之力,既不能擊碎土傀,也不能救冉悅脫困,一時間,一涌而上的無力之感沖撞神魂,令他無法再保持平靜。他蹙眉,回頭望向了那劍侍。面具之下,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想必是樂在其中。
諸般情緒,乍然而起,陌生卻熾烈。辰霄起身,穿過土傀,出手攻向那劍侍。
劍侍卻似乎早已料到他的舉動,并不迎擊,只是收劍退身。
就在這一刻,所有土傀停止了舉動,化作無數碎石土塊,將冉悅重重掩埋。
辰霄一怔,所有情緒被剎那扼斷。他顧不得眼前的劍侍,回身跑向那壘起的小丘,用雙手扒開土石。
“別緊張啊,我不是說了么,不會殺她的。”
劍侍的聲音帶著嘲諷的笑意在身后響起,但辰霄此刻已然充耳不聞。石塊磨破手指,他卻不敢停下,所幸護盾并未消失,不消多時,他便挖到了她。
雖未被土石壓傷,但在魔障之下維持護盾何其艱難,冉悅早已力竭。土石被搬開時,她心神一松,護盾亦隨之消失。她的雙腿依舊沉在土中,只能強撐起半個身子,辛苦地喘息。散落的碎石砸在她肩頭和后背,她卻無力顧及。
辰霄替她擋開碎石,正要問她安好,卻聽她輕咳了幾聲,而后,一點血色從她唇角滲出,滴落在他眼前。
冉悅也見著了那滴鮮血,不免苦笑。看來重壓之下,到底傷了臟腑。但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了。何況此時此刻,哪里又有顧惜自身的余地,她看了辰霄一眼,道:“他的目標是你,我暫時不會有事,快走……”
她的話尚未說完,忽覺汗毛聳立,皮膚更微微刺痛。她驚訝不已,再看辰霄時,卻見他那黛色雙眸已然化為青金,微弱電光隱在他的肌膚之下,順著經脈蔓延。他并未回應冉悅,只是漠然起身,轉頭望向那劍侍,開口的聲音里滿是慍怒的顫抖:
“……竟敢……弄傷吾主……”
那劍侍看著辰霄的反應,甚是愉悅,正想再嘲諷幾句。忽然,眼前的辰霄身形一晃,竟消失不見。他不敢大意,忙持劍戒備,但不想,電光火石之間,辰霄赫然眼前,一掌擊向了他的臉面。他慌忙閃避,面具卻耐不住那一掌的威壓,乍然崩碎。他掩面后退,再抬頭看時,竟是一驚。
眼前的辰霄,早已不是尋常的模樣。蔓延在他經脈中的電光再按捺不住,灼透血肉,似要破體而出。寸寸焦灰的肌膚間,是肉眼可見的灼爍火花,并那神桑金蕊的幽幽金芒。這般姿態,早已不是人類,更遑論神明。
本能的恐懼瞬間席卷,令那劍侍不可自抑地顫抖起來。
這時,辰霄開口,聲音寸寸下沉,漸透出震懾人心的威嚴與肅穆:
“不論神魔仙妖,凡傷害吾主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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