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寧疏拍醒的時候，冉悅正做夢。從夢中驚醒，她整個人都彈了起來，恍然四顧：“怎么了？”

　　寧疏一臉冷漠地站在窗外，對她道：“這樣都能睡著？”

　　冉悅一時羞窘，呵呵笑起來。

　　寧疏嘆口氣，搖頭離開，留下一句話給她：“記得上早課。”

　　冉悅答應不迭，目送他走遠，才長長松了口氣。她伸了個懶腰，就覺雙腿發(fā)酸、手臂微麻、一邊臉頰也有些發(fā)燙，想來是睡相不好。不過，能用那種姿勢睡著，自己也頗有些本事啊。她不禁對自己有些欽佩。她動了動手腳，又回憶起方才做的夢來。被中途打斷，夢的內(nèi)容也忘了大半，但她隱隱覺得，應該是個好夢。她有些遺憾地轉(zhuǎn)頭，就見辰霄站在她身旁，而且似乎一直就在那里。

　　“唉，你都不叫醒我。”冉悅嗔他一句，順勢還在他手臂上輕拍了一下，“害我被師兄打了頭，好疼的。”

　　辰霄一聽，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頂，道：“很疼么？”

　　冉悅瞇著眼，感覺著他手掌中的溫柔，道：“好多了。”

　　她看著眼前的人，就見那一套月白衣裳已然整齊地穿在了他身上。衣飾店的老板所言非虛，這顏色很是襯他。他身形修頎、皮膚白皙，素色更顯清雅，亦暗合他恬靜溫和的性情。她伸手撐開他的手臂，拉他轉(zhuǎn)了一圈，笑道：“這衣裳你穿著真好看。”

　　辰霄聽她如此說，笑道：“主上喜歡就好”。

　　這話有些歧義，似乎怎么接都不太對。冉悅想了想，另起了一個話題道：“唔，襟口繡的是木蘭？好精細！”她細細瞧完，抬頭沖他笑道，“果然貴有貴的道理！嗯，月白好看，那靛藍和鴉青的一定也好看。水色想來也不錯，下次就去買！”

　　辰霄順著她的話點點頭，道：“多謝主上。”

　　“謝什么，說好要照顧你的嘛。”冉悅說罷，想起了起什么來，“哎呀，再不去早課就遲了！”她松開辰霄的手臂，急急忙忙往外跑，臨到門口，她站定，回頭笑道，“等我回來一起吃早飯。”

　　辰霄答應了一聲，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

　　月白？

　　靛藍、鴉青、水色……終究，不能是茜紅啊。

　　……

　　上過早課，冉悅卻沒直接回返，而是去烈炎壇走了一趟。她到原先住的屋子，問辛遙拿回了寄放的東西。她把東西帶回了自己房里收好，只取了其中的長劍，又拿上昨日寧疏送的那把一起去找辰霄。

　　“我教你練劍。”

　　說出這句話時，冉悅的雙眼閃著無比歡欣的光。

　　辰霄看著那把遞到自己面前的長劍，伸出雙手，小心地接了過來。

　　“這把劍是寧疏師兄賠給我的。”冉悅笑吟吟地說道，“我昨日試過，是把好劍。你用吧。”

　　辰霄聽罷，問：“那主上呢？”

　　冉悅笑著捧起另一把劍來，低頭的眼神里藏著溫柔，她望著那把劍，道：“我用這把。”

　　比起自己手中的這把劍，那一把看來甚是簡樸。辰霄的目光從那磨舊的劍鞘一路往上，落在劍柄。柄上纏繞的劍緱有些褪色，令那艷麗蒙了陰沉，可他依舊能辨出那顏色的本來面目——茜紅。

　　那把劍的原主是誰，他多少也能猜到。但他不能問，也不能提，因為她早已將那兩個字列作了禁語……

　　見他沉默，冉悅問道：“怎么了？”

　　辰霄抬眸，笑著搖了搖頭。

　　冉悅也笑。她將劍系在腰間，拍了拍手，意氣風發(fā)地道：“好！那我們就先去吃飯，然后練劍吧！”

　　然而，這一番意氣風發(fā)并未持續(xù)多久。確切說，是半個時辰之后，冉悅便一臉苦惱地敲響了寧疏的房門。

　　“就是說，你根本不會教？”寧疏皺著眉頭聽完原委，漠然總結(jié)了一句。

　　“嗯。”冉悅訕笑著，答得十足誠懇。

　　寧疏看著她，又問道：“所以，你這是喊我來教？”

　　“嗯！”冉悅為他的善解人意感動不已，用力地點著頭。

　　寧疏的眉頭皺得更緊，道：“劍法么，我自認學得不錯，但也沒諳練到可以教人。況且你我都是弟子輩的人，自己尚未出師，卻說要授業(yè)，豈不輕狂？”

　　冉悅被他說得有些慚愧，抓著劍壓低了腦袋。

　　寧疏也是拿她沒轍，他無奈地嘆口氣，道：“你前一位戰(zhàn)靈……我是說燕還，他的劍法是怎么學的？”

　　冉悅沒想到他會提起燕還，愣了片刻才回答道：“小燕？呃……他是跟我一起學的。”

　　“一起？”寧疏不太明白。

　　“嗯。”冉悅淺淺笑起來，“我召喚出他的時候年紀尚小，道法不精，也不懂如何操控戰(zhàn)靈，只好每日拉著他一起練劍。”

　　寧疏抓住了她話里的一句，問道：“‘年紀尚小’是多小？”

　　“十歲吧。”冉悅回憶著，“記不太清了。”

　　寧疏不免驚訝。練成靈羈絕不容易，靈宿宮的弟子大約都是在十五六歲時才能習得。十歲就召喚戰(zhàn)靈，無疑天賦過人。但想是冉悅，也就不奇怪了。但他還是帶著些許好奇，問冉悅道：“你現(xiàn)在多大？”

　　冉悅不解，卻還是老實回答：“下個月滿十八。怎么了？”

　　“……”寧疏望著她，好一會兒才說道，“當日我誤會是你命令燕還舍身換取神尊，對不起。你生氣是應該的。”

　　冉悅想起那一日的事來，亦想起當時心頭難以排解的悲慟和怨懟。但到了此時，心情卻是愧疚占了上風。不論是對辰霄的遷怒，還是對寧疏的頂撞，如今想來都令她無地自容。寧疏這聲道歉，她無論如何都不好意思收下。但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寧疏不等她開口，將話題一轉(zhuǎn)，又道：“我沒記錯的話，你的帶教師父是宏毅，劍法應該也是他教的吧？他前段日子下了山，如今也該回來了，不如去找他試試。”

　　冉悅被這一番話點醒，頓生笑意燦然：“多謝師兄提醒！我這就去！”說罷，她轉(zhuǎn)身喚了辰霄，忙忙地跑走了。

　　寧疏笑嘆一聲，正想回房，卻不防一個念頭竄進了腦海里：

　　既是從小帶教，宏毅豈會不知她的天分。所以，是刻意隱瞞？為什么？

　　……

　　冉悅找到宏毅的時候，他正在演武場上監(jiān)督弟子練劍。冉悅來時，他老遠便看到了，他暫將授課停下，嘿嘿一笑，迎了上去。

　　雖是烈炎壇的帶教師父，宏毅今年也不過三十四，于修仙之門來說，年輕得很，況且性情又開朗隨和，故而年輕一輩的弟子都愛與他親近。冉悅也不例外，見他近前，她笑了起來，剛要行禮招呼，卻不防宏毅先她開了口，打趣道：“呵，這不是小師妹么？”

　　冉悅一怔，臉上瞬間發(fā)起燙來。

　　一見她臉紅，宏毅笑得愈發(fā)歡愉，“發(fā)什么愣呢？快叫師兄。”

　　冉悅猶豫了片刻，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喚了他一聲：“師兄……”

　　“嗯！”宏毅開心地答應了下來，又將目光往冉悅身后一投。他雖下山了一段日子，但辰霄的事多少也聽說了一些。“喲，這位就是你的神尊？”他說著，繞過冉悅，不客氣地伸手拍了拍辰霄的肩膀，又捏了捏他的胳膊，自語道，“神桑金蕊塑成的肉身還真不錯啊。”

　　辰霄聞言，笑道：“多謝夸獎。”

　　“哈哈，不謝。”宏毅轉(zhuǎn)過頭，對冉悅道，“看來脾氣也不錯啊。那就不客氣啦。”

　　冉悅還沒弄明白他口中的“不客氣”是什么意思，就聽他高聲對一旁的弟子們喊道：“來來來，都過來摸一摸神尊，蹭點兒運氣。”

　　宏毅帶教的弟子大多在十歲上下，尚未煉出靈羈，更不提擁有戰(zhàn)靈。一聽這話，大家歡呼著跑了過來，將辰霄團團圍住。

　　“好，排好隊，一個個來。”宏毅笑著，如此指揮。

　　眼看著眾弟子排起長龍，有求握手的、有求摸頭的、還有直接抱一下就走的，冉悅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出聲道：“先生，這個……”

　　“是‘師兄’。”宏毅笑著打斷她，“別這么小氣嘛。宮主和鎮(zhèn)溟壇主的想都不能想，難得這樣的機會——哎，摸完的去練劍！”

　　聽這一聲喝止，本想再排一次隊的弟子們吐了吐舌頭，嬉笑著跑開了。

　　宏毅笑著搖搖頭，問冉悅道：“對了，你今日來，是有事找我？”

　　冉悅想起正事，暫放下了滿心的糾結(jié)，將學劍的事告訴了宏毅。宏毅聽罷，沉默了片刻，道：“這是打定主意讓他做個普通人了？”

　　冉悅聽他這話，直覺其中有反對之意，但到如今，她早已不再膽怯和退縮。她望著宏毅，堅定地點了點頭。

　　宏毅再了解她不過，見她如此，他笑了笑，道：“我也不是反對，只不過覺得有些可惜罷了？”他說話間，目光輕輕落在冉悅腰間的佩劍上，“你是如何得到這神尊的，我也略有耳聞……可不是辜負了那一位的心意了么？”

　　冉悅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佩劍，只是沉默。

　　宏毅嘆口氣，繼續(xù)道：“戰(zhàn)靈是靈宿宮的根基所在，門派中雖也有好些沒能召喚出戰(zhàn)靈的弟子，但又有哪一個能進階向上？況你如今是宮主的入室弟子，自然被寄予厚望。短期雖不打緊，但長久下去，只怕……”

　　“若真到了那一日，我會帶辰霄離開靈宿宮。”

　　冉悅的回答里，帶著些許義無反顧，令宏毅皺了眉頭：“傻丫頭。天地雖大，卻非太平之世。更不說你與殛天府結(jié)下的梁子，若離開靈宿宮，恐怕你自身難保啊。”

　　“我……”冉悅一時無言以對。

　　“還有，你那長生久視的愿望又如何？若脫離了師門，自然也與那些上乘心法無緣。散修若要練到那般境界，要多上許多困難吧。”宏毅又道，“這些年來，你安于現(xiàn)狀，多少也是因我縱容默許。但一旦到了高處，又哪里有向下的道理？”

　　這一番話下來，冉悅頓生出些許灰心喪氣，前路如何，竟不敢想。

　　宏毅看著冉悅越來越沉重的神色，略將語氣一緩，笑道：“罷了，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吧。”他又抬眸看著那群離了他就不好好練劍，嘻嘻哈哈玩起來的年幼弟子們，道，“也不知這一位基礎如何，若是不行，只能讓他跟著小家伙們先練一陣子了。”

　　冉悅被這一番話拉回了神思，忙點了頭：“嗯。”

　　宏毅笑笑，高聲喚自己的弟子們道：“好了，神尊也摸了，懶也偷夠了，把心收一收，給我好好練劍。”

　　弟子們瞬間噤了聲，整了姿勢。

　　“這才乖。”宏毅滿意地夸了他們一句，繼而走向辰霄，道，“這位神尊……哎，名字是？”

　　“辰霄。”辰霄回答。

　　“好。”宏毅笑道，“辰霄，你跟我到那邊去。”

　　眼見宏毅領(lǐng)著辰霄離開，冉悅忙跟了上去。但她還沒跟幾步，便被宏毅攔了下來。

　　“你跟來做什么？”宏毅道。

　　“我……”冉悅看看辰霄，也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宏毅搖頭，嗔她道：“真是的。他又不是三歲小孩，你也看得太緊了些。”他說罷，略將聲音壓低，和緩的語氣里略帶著規(guī)勸之意，“既要他做個普通人，就該給他自由才是。”

　　自由？

　　冉悅從未想過這兩個字，不免困惑起來。

　　宏毅無奈地扳著她的肩膀?qū)⑺�轉(zhuǎn)了個身，又在她后背輕輕推了一把，“快回去，別在這兒礙事。”而后，他拉起辰霄，道，“你也是，愣著做什么，快走。”

　　冉悅正懵頭轉(zhuǎn)向，就聽辰霄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切切喚了她一聲：“主上……”

　　冉悅想了想，回過頭了去。辰霄正不情愿地被宏毅拉著走，見冉悅回頭，他笑了起來，更將步子一頓，硬生生地扯著宏毅停下。

　　不等宏毅抱怨，冉悅開了口，道：“去吧。”

　　辰霄聞言，垂眸應道：“是。”

　　眼見他要走，冉悅又補上一句：“早點回來。呃，那個……還要練心法的。”

　　得她這句話，辰霄含笑，答得分外輕快：“好。”

　　冉悅也笑，抬手沖他揮了揮。她目送那二人走遠，心上不知為何有些空落落的。演武場上弟子眾多，自有喧沸人聲，可她卻沒來由地覺得冷清。她看了看四周，費了些功夫才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可能的答案：

　　天冷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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