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愿意。”
這個回答,毫不意外,卻令冉悅的眸中浮起驚喜。但那驚喜一閃而過,隨即便是微微皺起的眉頭。她思忖了片刻,松開辰霄的手,站起了身來:“這樣吧,你再想一想,明天再答我。”
辰霄有些不解,眼見冉悅端起食案似要離開,他忙起身跟上。
冉悅見狀,對他道:“我去還了碗就回來,你好好休息。”
辰霄聞言,只得坐下。目送她出門去,他忽覺胸口一陣沉悶。明明沉重,偏又空虛。這種感覺前所未有,又似乎早已深植體內。他疑惑著抬手,摁上自己的心口。跳動,如此清晰而堅定,將所有情緒自止水般的平靜里慢慢攪起……
……
冉悅去廚房還了食案和碗,又見灶上擺著一大盆煮好的菱角。這水生的果實在神毓峰上可是個稀罕物,冉悅厚著臉皮問伙頭討了一把,用手絹包了,歡喜地跑回去找辰霄。還沒等進屋,卻碰上了寧疏。
“師兄。”冉悅止了步,恭恭敬敬地打了聲招呼。
寧疏點點頭,權作回應。
冉悅笑笑,也沒其他話說,正要告辭,卻被他叫住了。
“我聽師尊說,你想留下金蕊?”寧疏問道。
“嗯。”冉悅老實回答。
寧疏走到她身前,道:“決定了?”
冉悅斂了笑意,向辰霄的房間望了一眼,低低道:“不該由我決定……”
寧疏順著她的視線望了一眼,而后便是一聲輕嘆。他沉默片刻,道:“你跟我來。”
冉悅聽話地跟上,待到寧疏房門前,她剛要隨他入內,他卻轉過身,將她一擋,嚴肅道:“站這兒。”
冉悅一怯,頓步站定。眼看著寧疏進屋,她滿心忐忑,也不知這是個什么發展。
不過片刻,寧疏提著一個包裹一柄長劍走了出來。冉悅一見這些東西,著實惶恐,忙擺手道:“師兄,那個,我、我還沒想好要不要脫離師門……”
寧疏眉頭一皺,斥她道:“胡說什么?拿著!”
冉悅一臉苦色,不情愿地將那些東西接在了懷里。
寧疏倒覺得好笑起來,不緊不慢地解釋道:“腦子里都想什么呢?這是你上次下山買的衣裳。”
“誒?”冉悅低頭看看那包裹,果然是山下那衣飾店的樣式。她又看看那把劍,疑惑道,“那,這個劍是?”
“我賠你的。”寧疏道,“那日在醴淵,你的劍斷了,多少也是因為救我的緣故。”
冉悅聽了這話,又細細看了看那把長劍。從外頭看,雖不知劍身如何,但那劍鞘紋樣卻甚是別致,不似靈宿宮的制式。她想起那日寧疏陪她一起下山,說是有事要辦……莫非,是買劍?她自覺有些自作多情,也不敢開口確證,倒暗暗在心里把這念頭否定了。
見她一臉沉重地看著長劍,寧疏的神情也沉重起來,問道:“不喜歡?”
冉悅回過神來,慌忙道:“不敢!”
“問你喜不喜歡,說‘不敢’是什么意思?”寧疏無奈說罷,又從懷中取出一件物什來,遞到了冉悅面前,“這個,大約是用不上了。但好不容易得來了,姑且留著罷。”
冉悅看時,就見他掌中的,是一個靈缶。這靈缶通身純銀,流光內蘊,一眼便知不凡。
寧疏道:“當日醴淵被毀,少不得另尋他法。好在山下有不少游方的居士,多番打聽,另找到一處泉眼,托人鍛好了。誰知又有如今這番變故……”
他的話說得輕巧,卻足有十分的體貼。冉悅只覺眼眶一熱,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寧疏見她這般,不免尷尬起來,忙將手中的靈缶往她懷里的包裹上一放,匆促地止了話題:“總之你收好就是。”
冉悅吸了吸鼻子,道謝的話到了嘴邊,竟化作一聲贊美:“師兄,你真好。”
寧疏一怔,扭頭望向一旁,不冷不熱地應她:“還用你說?”
似乎是被他此刻的溫厚感染,冉悅對這位師兄的畏怯減淡了許多,漸生出些許親近和依賴來。懷著如此心情,她開口,問他道:“師兄,我是不是不該這么做?”
寧疏想了想,道:“你是說金蕊的事?”
冉悅點點頭,不自覺地想從他的回答里找到些許安慰。
寧疏大約能理解她的心情,慎重地思考了一番,而后才答道:“換作是我,應該會把金蕊取出來的吧。”
冉悅聽罷,眼神中霎時染上了失落。
寧疏毫不避諱地看著她的眼睛,出口的話平和而安定:“戰靈畢竟是戰靈,靈羈被阻,日后又如何戰斗?何況這金蕊終究是那魔頭‘給’的,終不知是福是禍。”他說到此處,嘆了口氣,“不過,若是眼見炎朧受剜心焚身之苦,我或許也會猶豫。我等修仙之輩,本也講求仁愛,何況又是朝夕相處的戰靈,豈能沒有惻隱?更不說你年輕,又是個姑娘家,不忍心也是人之常情,師尊也是清楚這一點,才不反對你留下金蕊。”
冉悅心頭的壓抑,因這一番話倏忽松動,漸有了豁然開朗之感。
寧疏看著她的神情變化,笑道:“不必想太多。你不是也說過么,凡事盡心盡力就是。”
盡心盡力……
盡心盡力,焉知不能天長地久?——滿是天真和狂妄的豪言壯語,何等令人羞愧。但從寧疏口中說出來,卻是寬慰。冉悅道不出自己的一腔感激,只努力騰出一只手,將那一把用手絹包著的菱角捧到了寧疏面前,道:“師兄,吃嗎?”
寧疏輕輕一哂,挑了一個在手,道:“對了,衣裳的錢是我墊的,記得還。”
冉悅一聽,大不好意思:“多謝師兄!我這就回房拿錢來!”說罷,她也顧不得行禮告辭,抱著滿懷的東西,急急忙忙往自己房里跑。
寧疏有些好笑,剛要轉身回房,就聽炎朧的聲音從一旁冒出來:“哎呀,我竟不知自家主上是如此親切。”
寧疏這才想起,先前讓炎朧照看辰霄,倒這會兒也忘了把她收回缶中。他無心應對那句調侃,只反問:“她是我師妹,親切不對么?”
“對。”炎朧笑吟吟地答了一聲,小步走上來,目光又落到了他手里的菱角上,“唔,真好啊,我也想吃。”
戰靈無需飲食,也不能飲食。炎朧這一句,不過是看著自家主上先前的“親切”,故意取鬧罷了。她本以為寧疏是必不搭理的,卻不想,他將菱角送入口中,用力咬下半個來,又將剩下的半個擱進了她手里。
炎朧一時怔愣,又聽寧疏道:“有本事就吃啊。”
炎朧恍然回神,就見寧疏徑自回房,只留給她一個轉身的側影。她努力想了想,又低頭看看自己掌中的那半個菱角,好一會兒才發出了一聲:“誒?”
……
且說冉悅回去找了錢袋出來,粗粗算了算衣裳的價錢,又念著那長劍和靈缶的價值,寧多勿少地拿去給了寧疏。寧疏推辭不過,只得暫且收下。冉悅隨后拿著衣裳去了辰霄的房間,略說了會兒話。因說了讓他自己好好想,她便沒有留在他房中過夜。
其實,要好好想過人,又何止是辰霄。冉悅亦輾轉了一夜,將今后種種皆都想了一遍。
第二日,她早早起身,去找辰霄。待要敲門,卻見房門虛掩。她小心地推開門,朝陽先她而入,緩緩染出一室溫柔。辰霄就站在那片溫柔中,見了她,他凝眸而笑,道:“我愿意。”
冉悅怔了怔,腳下不過一道門檻,她竟不敢輕易踏入。
辰霄見她這般,又道:“是好好想過的。”
這樣的回答,一如昨日。但聽他說出口來,冉悅還是欣慰。她將所有膽怯和疑慮放下,跨步走了進去。待到辰霄面前,她正要說話,卻見他的神色里略帶疲憊,身上的衣裳也是昨日那一身,她立刻意識到什么,蹙眉道:“你一夜沒睡?”
辰霄點點頭。
這一下,冉悅自責不已。果然不該說什么讓他想的,若一早答應下來,也免了這番折騰……
“主上不高興?”辰霄看著她的表情,切切問道。
冉悅一聽,抬眸看著他,故意道:“嗯。不高興。”
辰霄有些惶恐,一時竟無措起來。
冉悅無奈,拉他走到榻邊,道:“再怎么想,也不能不睡覺啊。還有這新買的衣裳,你倒是換上呀。”她說著,從榻上那一疊新作的衣裳里挑了一套出來,捧在手中,笑問他,“這身月白的如何?”
一見她笑,辰霄便也笑。他順從地捧過衣裳,又按著寧疏囑咐過的避嫌之說,去內室更換。
冉悅目送他進去,自己繞到一旁,將窗戶一一打開。初秋時節,風清氣朗,她趴在窗臺上,瞇著眼看那一片晴空萬里,只覺心上煩愁盡消。便在她全然放松之際,乍聽得一聲燕啼。她循聲望去,就見不遠處的枝椏上停著一只家燕,不等她看清模樣,又振翅飛走了。
是啊,也差不多該南去了……
冉悅如此想著,不覺發起呆來。
辰霄換完衣裳走出來,喚了她一聲,卻遲遲不聽她應答。他疑惑著走過去,就見她趴在窗臺上睡著了。
陽光微暖,慷慨傾灑,將她籠在一整片柔軟明亮里。被微風掠起的發絲,亦融化在這明亮之中,透著絲絲晶瑩。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將那發絲挽在了手中,一如他在黑暗中想挽住靈羈那般。
這細小的驚擾,令她動了動身子。他無意驚醒她,卻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放手。
然而,她并沒有醒。她將臉往交疊的手臂里埋了埋,嘟噥了一句,又沉進了夢中。
這一聲呢喃,滿是半夢半醒的含糊,低微而輕細,可他卻聽清了:
“小燕,別鬧。”
(https://www.dzxsw.cc/book/62146/3321997.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