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冶劍廬前,一口青銅大鐘靜立。
同是青銅的地面上刻滿玄奧的銘文,似乎和冶劍之道隱隱相合。
本該是玄妙靜寂的場景,此刻卻籠罩著一層濃郁血腥。
——因為鑄劍師正坐于大鐘前,鮮血不斷從他胸口流出,血先是染紅了他的白發和衣襟,而后蔓延向那些古老的銘文,最后織成一張玄秘的血網,在月光下透出幽幽的色澤。
血網中央的鑄劍師容顏寂靜,仿佛只是睡著一般。
小徒弟在一邊大聲號哭。
“嗚嗚嗚嗚師父啊——”
“你怎么就想不開了呢——”
“我不會做飯啊師父……嗚嗚嗚嗚嗚……”
離淵走上前來,慎重探了探鑄劍師的脈息。
生機已絕,再難回轉。
離淵的神情不免肅穆了起來。
“看他傷口,是自戕?”
“是……嗚嗚嗚嗚……他說了幾句話,然后就自己死了……不對,你是誰……”
離淵一時不知道該怎么介紹自己。
但小徒弟一眼就看見了他手中的劍。
“你的劍真好……就和我師父今天剛鍛出來的那把一樣好,”小徒弟一邊抽噎一邊說,“你就是那個和葉灼打架的人吧……嗚嗚……怎么你們一打架,我師父他就死了呢?嗚嗚嗚嗚……”
——這個問題離淵也想知道。
但小徒弟哭得實在是太傷心了,他俯下身,用袖子幫他抹了抹滿臉的淚。
“那你師父走之前,留下的話是什么?”
“師父就只說,劍成了,他可以交代了……我不知道師父是要去死,我光顧著聽你們打架的風聲了……”
劍成了?
是葉灼的劍成了?
交代?
可是聽聞鑄劍師的死訊,葉灼毫無反應,就好像聽見一個陌生人去了別的地方那樣。
他甚至還說,死是得其所。
“你師父和葉灼,有很深的淵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嗚嗚嗚嗚嗚……”
小徒弟哭起來收也收不住,離淵忙抱著他一下下輕輕拍他的背。
“節哀,”離淵說,“我留在這里,幫你料理你師父的喪事吧。”
龍的壽命是很長的。在龍界,生與死皆是大事。如果有一條龍死了,全族的龍,不遠萬界也要趕來。
但鑄劍師的喪事很簡單,收殮了遺體遺物,然后祭拜天地祖師而已。
鑄劍師隱居深山,不問江湖事已久,前來吊唁的故舊寥寥,探聽神劍消息的不速之客很多。
打發完不懷好意的來客,確認了冶劍廬的防御大陣護法大陣都還運轉良好,給尚未完全辟谷,但廚藝又十分不精的小徒弟煉了幾大瓶辟谷丹留下,離淵覺得自己可以離開了。
經此幾天,小徒弟已經好了許多。只是,他總是還在想,師父到底是為什么死了,一定和葉灼的到來有關系。
“師父十年沒有鍛過劍,他一來,師父就開爐了。師父和他一定認識很久了。”
當然認識很久了,離淵冷漠地想。
十年前,葉灼拔了自己的逆鱗,想必就是鑄劍師為他把逆鱗鑄成了靈劍。
離淵問小徒弟:“你以后你要去哪里?”
“我?我就留在這里,哪里都不去,師父留給我的書我還沒看完,他教給我的東西我還沒學會呢。”
又說:“我師父是天下第一的鑄劍師,我要接他的衣缽,也要做天下第一的鑄劍師。”
“好。”離淵溫聲。
小徒弟再度眼淚汪汪了,他現在只覺得這個黑衣服的大哥哥真是個好人。
長得好看,說話也好聽。
幫他師父收殮,幫他迎送吊唁的客人,幫他料理了這么久的喪事,給他留下了夠吃一輩子的辟谷丹,現在還鼓勵他做天下第一的鑄劍師。
“離淵兄,你真好……嗚嗚嗚……”他又抽噎起來,“可是師父不讓我和劍客做朋友。”
“這又是為何?”
鑄劍師和劍客,應該能做很好的朋友才對。
于是小徒弟說起他小時候的事。
那時候他還小,總是看見師父對著滿墻繪著劍的畫卷發呆。
于是他問師父在想什么。
師父說的話很繞。
他說,師父在想師父的師父。
師父的師父怎么了?
師父的師父對為師說,徒兒啊,為師有話想對你說。
徒兒,為師發現,你很孤僻啊。
這品刀大會你不參加,那冶劍大典你也不愛去,上清山器宗的論道會十年才開一次,請柬你也不知給丟到了哪里。這是怎么一回事呢,徒兒。
——師父,是我不想。
徒兒啊,人在江湖,得有一位宿敵,三兩好友,才算快意。宿敵么,我看你于冶煉一道是難逢敵手了,可這好友,總得有個吧。
——師父,我會有好友的。
可你不結交,怎會有好友呢?
——我將來要做天下第一的鑄劍師,那我的知交好友,必定是天下第一的劍客。
聽得此語,離淵有些神往。
“然后呢?”
“然后師父就嘆了一口氣。他說,徒兒啊,這都是為師少年時的事情了,那些話,為師早后悔了。”
離淵:“為何后悔?”
小徒弟露出痛苦的表情:“我問師父為什么,師父就揪著我的耳朵,要我這輩子都不要和劍客做朋友。我不同意,問他為什么,他說——”
只聽小徒弟一板一眼復述:
“他說,劍在劍客手里,是會殺人的。”
“殺人的是劍客,還是劍?一把劍殺了人,鑄劍的人,有沒有罪?”
“他還說,金石無心,刀劍亦無罪,只是……只是人心中,風雨如晦。”
離淵覺得這句話沒說錯。
想那葉灼的種種行徑,真是人心晦暗,晦不可測,晦不可及!
“既然這是你師父的教誨,那我們就不是朋友。”他說,“但是你有什么需要的,還是可以找我幫忙。”
小徒弟覺得這樣很不錯。
“我不知道怎么報答你,”小徒弟說,“既然我現在是冶劍廬的主人,那我請你去看觀劍閣吧。”
“從前,師父他老人家每鑄出一柄劍,就會把它畫下來,再要劍主人留下一道劍氣封在畫中,掛在觀劍閣里。來拜訪我師父的劍修都很喜歡看這個。”
按人間的說法,離淵算是一個劍修。劍修喜歡劍是很正常的事。
他從頭開始將那些畫卷一個個看了過去,一張都沒有落下。
那些畫上,各式靈劍形神兼具,更有劍氣流溢,鋒芒各顯,有的圖上還寫了這柄劍的平生事跡,江湖評語,離淵看得入神。
恍惚間,對劍道的感悟又深了幾分。
觀劍閣越往上走,所畫的靈劍越是不凡,劍氣也越發殊異,到最后,幾乎每把劍都是嘔心瀝血方能鍛出的奇兵。
最后,離淵登上了觀劍閣的最高層。
與寬敞明亮,收錄畫卷繁多的其下幾層不同,最高層是個小小的閣樓,一眼望去空空蕩蕩的,透出幾分殘破。
離淵走上去的時候天已黃昏,窗外一片血紅的殘陽。
他看見空蕩蕩的墻上只掛著一幅畫,儼然是熟悉的逆鱗劍,新題的劍名叫“無我”。
離淵無言。
誠然,逆鱗劍的品階是要比樓下所有劍都高些。
“無我”這個名字,也比那個敷衍了事的“無心”言之有物了一點。
但這并不代表他就愿意站在這里品鑒自身逆鱗被煉成的劍了。
遭瘟般迅速移開目光,離淵看見,被殘陽照亮的那面墻上,還掛著一枚未打開的塵封畫卷。
他心生好奇,過去將系繩解了。泛黃畫卷徐徐打開,一股深徹寒涼的氣息撲面而來——那上面畫著的,竟是一柄不輸“無我”的神劍。
通體冰白,如同千年積雪,萬古不化。
畫上題著它的名字。
相奚。
除此外無一字。
望著它,只覺遍身涼意泛起,似乎肺腑都化為冰雪。離淵在畫前停駐許久,感到些許寒冷不適后,才移步向別處。
空蕩蕩的閣樓中除了兩幅畫卷外似乎了無一物,離淵打算離開,卻忽然在西南角落里看見一方蒙塵的劍匣。
劍匣里會有劍嗎?
離淵走過去,拿起劍匣掂了掂,是有重量的。
難道這里還有第三柄神劍?
于是離淵將其端正放在幾案上,虔誠打開。
清凈靈秀的氣息頓時拂面而來,有如荷風微動。
一柄琉璃青花樣的長劍靜靜躺在匣中,纖長靈動,劍柄處沁著蓮心般的紅,鐫刻著劍名“懷袖”。
——這不就是葉灼年少時用過的那把取了他逆鱗的劍嗎?
怎么哪里都有這個人?
離淵大感無味,掉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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