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暮蒼峰內(nèi)室,空曠清寒。
白石鋪地,寒玉設(shè)床。
疏闊軒窗前懸掛薄白流紗,隨風(fēng)微動。
沒什么活人起居的痕跡,桌案上有幾張宣紙,畫著些筆鋒凜冽的線條,毫無疑問是在推演劍法,離淵一看便知。
桌案后擺了座屏風(fēng),算是整個內(nèi)室里唯一裝飾。
——但就連這唯一的裝飾,都不像是葉灼自己擺的。
屏風(fēng)全白為底,上面以潑墨筆法畫著一座連綿陡峻,鬼斧神工的高山,大片空白處寥寥幾筆,勾勒天地間風(fēng)起云涌,暴雨如磐。
筆法沉雄,大有彈壓山川之勢。畫側(cè)有題字,筆力遒勁:寧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字后是落款。
“忽憶靈山事,贈謝阿灼!
“玄!
這樣的文字,是適合掛在這個人書案后的嗎?
寧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幾年前,離淵在一份人間古本上看到此句時,曾經(jīng)也覺得這句話很好,劍修應(yīng)當(dāng)如此。
這句話甚至能讓那時候的他想起葉灼,因?yàn)槟莻人當(dāng)年第一次對他拔劍,就是不由分說要向他直取逆鱗。
但現(xiàn)在,他絕對不會把葉灼和這個句子聯(lián)系起一星半點(diǎn)。
——為什么鹿兄一家的小鹿出生時他未能到場,滿月后才去拜訪?
不就是因?yàn)槟菚r候他被葉灼毒倒了?
離淵是個有話直言的人。
“設(shè)計(jì)取我心血時,謀劃嚴(yán)密,環(huán)環(huán)相扣,我看你也很會‘向曲中求’!
“何出此言?”葉灼看著書卷頭也不抬:“此法我只出一劍,有十成把握,分明是向直中取。若如你所言向你索要,成敗寄于你心意,才是向曲中求。”
離淵:“?”
這人強(qiáng)詞奪理的方式和他的劍法一樣,全然不講道理!
此刻他們隔著書案相對而坐,葉灼把兩本雙修功法推向他方向:“這兩個!
既然都要百尺竿頭再求一丈,也就沒什么好說的。挑本功法,而后驗(yàn)證罷了。
暮蒼峰上有葉灼自己的藏書閣,功法典籍不少。離淵帶著的東西里面也有龍界各族藏書,數(shù)量不多,但也算種類齊全。
雖對雙修之法無甚了解,但修煉到此地步誰沒看過千百功法,是好是壞,效用幾何,看一眼便知。
離淵接過那兩本功法,也向葉灼推去一本:“你看這個。”
葉灼選出的兩本,看名字,一本是道家正統(tǒng)修行法,無功無過,不會出什么岔子,另一本則稍微激進(jìn),像是對體質(zhì)有所要求。
翻了幾頁,都寫得不錯。
“但我覺得,還是方才給你這本更合適。”離淵說。
是門水屬功法,云行雨霈,有蘊(yùn)養(yǎng)之功,看起來能幫助這人修為恢復(fù)。
至于經(jīng)脈根骨到底為何有提升,又怎樣才能提升,只能過后才知曉。
……因?yàn)榇饲皟纱,甚至根本算不上雙修。
——那算什么?
離淵的目光從功法字跡間穿過,想起此前種種,再看現(xiàn)今境況,只覺得一切都很不真實(shí)。
到底怎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的?
但是,難道還有別的選擇?
自身修行天賦幾何離淵當(dāng)然知曉。
龍族之中,青龍與墨龍的修煉之法稍近,他初修煉那一天,原本是青龍一脈的族祖教他引氣入體,龍界老祖在旁護(hù)法。
中途青龍族祖伸手探了他經(jīng)脈,而后愕然未語。
接著便是執(zhí)掌龍界的老祖化出綿延天海的雪尺金龍?jiān),低下龍首,用眉間靈鱗碰了他的額頭。
而后老祖說,此是天授,渾然無缺。
幾年前,他去找洪荒大界的老圣主求教劍法后,老圣主也鄭重其事摸了他的根骨。
隨后,用難言的神情看了看自己的孫子。
我教不了你。老圣主說。
他問,那誰能教我。
老圣主沉默半晌,手指天空。
我想,自有天意。
回龍界后,他莫名聽聞了老圣主把自己愛孫打了一頓的消息,不知何故。
自己是如此,葉灼的修仙稟賦又是如何?
都不需要有老祖或圣主下論斷,因?yàn)槿~灼十五歲的時候就能把他的鱗拔了。
離淵冷漠地想。
既如此,能提升他們經(jīng)脈根骨的機(jī)緣又是何種等級?想想便知。
此種際遇若任其流走,自身感想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恐怕會被天雷所劈。
離淵合上功法,看對面葉灼。
葉灼在翻書頁,案上燈燭輝煌,映得這人手指玉琢一般。分明是握劍殺人的手,非要生得如此瓊?cè)A皓質(zhì),離淵不解。
葉灼整個人都讓他不解。
然后只聽那個讓他不解的人淡淡出聲:“那就用這個,我記住了!
說完合上書冊拋回他懷中,大約是要他也去記下。
離淵:“不必,我也會了!
功法都已經(jīng)看過一遍,自然全數(shù)明白記下,不必再看。
葉灼“嗯”了一聲,平靜起身將高窗推至全開,風(fēng)吹進(jìn)來,白紗如霧般涌動。
“天要亮了!彼f。
離淵走到他身后,也看天色。
幾顆疏星漸隱,東方將白。
“那要用下半部功法了!彪x淵說。
功法運(yùn)行,要循天時。
葉灼淡淡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與身后離淵擦肩而過。
怎么,連窗也不關(guān)么?離淵想了想,還是以靈力將幾扇高窗分別合上,又看了前后門扉。
“你白天要見客么?”
“無客!
微雪宮上下都知道他不喜有人在側(cè),無事不會往暮蒼峰來。
但離淵還是落下一個結(jié)界。
葉灼看那結(jié)界,甚至比上次有所變化:這次即使是微生弦用五行遁法也無法進(jìn)來了。
但這龍又是如何知道五行遁法可以越過結(jié)界的?
葉灼忽然問:“那次你在舟上留了字,然后去了哪?”
“第一次幫你解毒那天么?”離淵說,“我自然是回到寒潭下了!
不然,還能在哪?
“……”
葉灼握劍的手都緊了緊。
如果他沒記錯,寒潭并不是這條龍的家吧?
這個“自然”到底是何處得來?
“回”字又是如何能理所當(dāng)然說出的?
要不是功力未復(fù),真想把這條龍殺了!
到時候,寒潭就是這龍的葬身之處。
離淵回身就看見葉灼抱劍坐在寒玉床畔,目光不善地看著自己,不像要雙修,像要發(fā)作。
葉灼:“過來!
離淵就過去了。
既然葉灼一直抱劍看他,那他也看葉灼。
——葉二宮主今日身在自己門派,不見外客,又無要事,穿的是一身簡單利落,束袖立領(lǐng)的常服,頭發(fā)也僅以銀扣半束。
顏色自然還是那種微雪宮特有的濃烈鮮紅。
全身上下無一處裝飾,就會讓人不自覺將目光投向那張面孔。
更會想起此人頂著這樣一副面孔,做出的那些混賬之事。
離淵只覺自己的目光也不善起來。
對視半晌,葉灼問:“你信香呢?”
和龍雙修,并非難事。又不是沒睡過,信香一嗅,自然神智不清。
離淵:“?”
“信香又不是我想釋放就能釋放,”離淵說,“你上次不還振振有詞?”
說什么年幼的龍,無法自由施放信香云云,離淵一想到這人說此話時的神態(tài)就感到惱火。
似乎確有此事,葉灼想起來了。
“鹿崽剛滿月不會神通,你也不會放信香。原來如此。”葉灼理解了此事。
“?”
好好的一個人為什么要會說話?
離淵慍怒:“這是同一回事?龍族成年才有信香!
葉灼:“一樣!
到底哪里一樣?
“不過,想來也非難事,”葉灼道,“無非是內(nèi)感于心,外感于形,若是都不成,還可以找阿姜再要蛟龍香引。”
離淵當(dāng)然聽得懂他在說什么。
外感于形即是動欲,內(nèi)感于心無非動情。
若是都動不了,還能再下毒。
離淵當(dāng)然動得了。
只要對著這個混賬,他很容易就會動起殺心。
尤其現(xiàn)在窗上曦光漸透,像極了葉灼取他心頭血的那個早上。
也是在暮蒼峰上,也是在這張寒玉冰清的床榻,甚至也還是同一個人。
那時候這人閉著眼,連睫毛都是濕漉漉的,像是還氤氳著溫?zé)岬撵F。全無力道的柔韌腰身還在他懷中,連那些痕跡都還泛著未褪的,情熱的暈紅。
可是那雙眼睛再睜開,就只有無盡的——泛著殺意的清明。
真應(yīng)該把這個人殺了。
很少見到離淵這樣有所思陰晴不定的樣子。葉灼不由問:“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離淵說,“現(xiàn)在對你出劍,有幾成勝算!
與他對視,葉灼緩緩笑了。
是笑著。可他的眼睛一如那日,霜雪清寒,了無一物。
“一成也無!彼f。
離淵:“那若是你現(xiàn)在對我再出劍,勝算有幾成?”
“離淵!比~灼說,“防人之心,我從來都有。”
“而你,一絲也無!
離淵看著他。
然后抬手,像那些混亂的記憶里曾做過的一樣,他撫上那張十年來日夜未曾忘記的面孔。
溫?zé)嶂父褂|碰到葉灼面頰。
“現(xiàn)在呢?又有幾成?”離淵說。
葉灼想答,卻驀然發(fā)覺,信香氣息,已彌漫在身邊四處。
依稀是熟悉的那一種,如沉水之香,清冷幽明。
他感受到了。
下意識里,也許是想抵觸這之后的種種變化,但是,全無辦法。
“記得功法!弊詈螅f。
離淵緩緩抽出葉灼懷中長劍,丟在地面。
而后解下這人發(fā)間銀扣,流水般的黑發(fā)在指間滑落。
葉灼只是安靜看著他,任他動作。
有時候離淵覺得葉灼像一柄劍。世間種種,不會在這人身上留下痕跡。
一柄劍不論遇到什么,都還是那柄劍。即使生生折斷,也不能毀其鋒芒。
而他空手接白刃,未能全身而退,也屬應(yīng)當(dāng)。
隨他了。
離淵說:“你也記得功法!
葉灼閉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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