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中旬,  喬露這邊有位意外之人造訪。

        “喲，大忙人啊，今天怎么舍得來我這里了？”

        自從入股了安俏,  俞繁徹底變成了一只咸魚,  坐著收錢躺著收錢,  平時也不怎么管工廠的事兒，工廠里能用得上她的地方其實也不那么多，主要還是跑嚴俊澤那邊的關系，至于分紅,  俞繁這里自然會少很多。

        好在俞繁這人沒什么上進心，也不在意給多少錢,  多少意思意思就行,  跟在安俏屁股后面啃啃骨頭，喝點肉湯也足夠她瀟灑。

        俞繁不同于李紅軍，李紅軍結婚了也跟妻子安定了下來,  人家那是真心喜歡這份工作,  想要像徐海州兩口子學習，齊鑣并驅。

        俞繁就是混日子,  得過且過。

        現在她的絲綢店也開了分店，在百貨大樓隔壁的一條街，人流量也還算可以，兩家店的生意都馬馬虎虎過得去。

        除了絲綢，還在安俏進貨賣點衣服,  不賣定制款,  她說這年頭人窮,  還是便宜貨吃香,  就不跟紫蜻蜓分羹了。

        確實,  如果她沒有要發展自己品牌的概念，倒也不在乎賣什么樣的衣服，對她來說能賺錢就行。

        俞繁進入店鋪隨手翻看當季新款，一眼挑中了一條裙子，進試衣間試了試，出來覺得好看直接讓店員包起來了。

        又回試衣間換回原來的衣服，才慵懶地往單人沙發上一靠，對喬露說“沒什么事，就是嚴俊澤那邊要動工開發小區樓盤了。”

        今年，黎安市政府以“補償貿易”的名號與港市的地產企業們合作建商品房，說是要修一座豪華小區，專供有錢人和港市人居住的房屋，其中一個目的就是為了多拉港商買房，然后在黎安投資，順勢拉動當地經濟。

        “開發樓盤？什么樓，商品房嗎？什么樣的小區？”喬露很感興趣，認真問道。

        “高端小區，專門給你們這種有錢人造的。”俏皮地眨了眨眼，俞繁說“你們不是一直想多買幾套房子嗎？我這正好得了消息所以順路過來告訴你們一聲，嚴俊澤這邊有內部價，你們要不要？”

        “要啊，怎么不要！”房子這種能升值的商品，能來多少盡管來，哪會嫌多啊！

        最好到時候趁著內部便宜價，買它個一棟，以后就能躺著收租了！

        俞繁頷首“行，那我到時候跟他說一聲。”

        喬露趕緊坐過去，饒有興致地問她“那價格怎么算呢？你現在知道嗎？”

        俞繁搖頭，看著她“沒仔細問過，今年才開始動工呢，估計千把塊錢一平吧，反正不到兩千。”

        不到兩千？

        粗略一算，如果買一套一百平米的房子，價格就是二十萬不到，在這年代來說，確實好貴！

        但她說了，是豪華小區！那種專供有錢人住的小區，確實值這個價。

        等再過個二十三十年，豪華小區千萬一套呢，屬實劃算。

        且一座小區修成至少得兩到三年，兩三年以后物價繼續上漲，正好到了九十年代，那時候他們的存款一定會更多，按照通貨膨脹的速度，三年后的二十萬對他們兩口子來說或許“不值一提”？

        買它不虧！

        越想心里越美，喬露才發現還沒招待俞繁，趕緊拿了茶杯，笑著給她泡茶“挺好挺好，不過你不會只是來通知這個吧？”

        “當然不是。”俞繁抿一口茶水，眉頭微擰“其實我最近有點煩，你知道嗎，嚴俊澤準備在大陸長住了，偶爾回港市，然后他……”

        喬露“他怎么了？”

        似乎難以啟齒，到底還是說了“他說他要送我一套愉景灣的房。哦，愉景灣就是這個新小區的名字。”

        “啊？平白無故的，給你買房子做什么？就算是他們家投資的，一套也不便宜啊。”

        天底下可沒有白吃的午餐，尤其是男女之間，尤其是俞繁和嚴俊澤這種不清不楚過的男女！

        俞繁聳肩“當然不是白送了，人家有條件的。”

        喬露疑惑“什么？”

        心里暗暗有了猜測，難道想讓俞繁陪他睡覺？

        “讓我跟他復合。”

        噗——果然跟她想的沒多少出入。

        “呃……復合？他應該不會平白無故說這句話，所以你們最近幾年一直在糾纏？”探照燈似地目光落在俞繁身上，看得她竟有一點難為情。

        撇撇嘴，辯駁道“是他糾纏我，可不是我糾纏他。”

        喬露發笑“得，一個人怎么糾纏地起來，別說是他糾纏還是你糾纏，總歸是你倆相互糾纏。”

        眼珠子轉了一圈，俞繁不情不愿地點點頭“你這么說也算是吧。”

        “他這么喜歡你呢？”都多少年了，兜兜轉轉，還是要俞繁跟他好。

        俞繁搖頭，惆悵看天“不知道，有時候覺得他是真心喜歡我吧，有時候又覺得他其實沒那么喜歡我，他連跟她老婆離婚都做不到，這也叫喜歡嗎？”

        “他們那種有錢人，離婚不是說說而已，牽扯到很多利益……”不對，怎么給嚴俊澤解釋起來了，喬露改口，問她“那你呢？又是怎么個情況？你都有方有為了，再跟這個嚴俊澤藕斷絲連，不好吧？”

        俞繁瞪大眼睛，語調忽而高昂，好像想借聲勢來掩飾內心的慌張“有什么不好？我現在跟嚴俊澤就是普通朋友，我可沒做對不起有為的事兒！你別提以前的老黃歷。”

        “我知道，就是希望你注意分寸。”這不是有前科嘛，喬露忍不住會亂想，“對了，有為今年得畢業了吧？”

        俞繁埋頭抿了一口茶水“還有一個月才畢業，現在在實習。”

        “實習？哪里實習？畢業就可以直接入職了吧？他確定了要在哪里上班嗎？”

        “學校分到哪里就去哪里唄，他現在在春城設計院，估計畢業留在哪里吧，我也不確定，沒具體問過。”

        “那如果留在春城設計院，你還打算跟他談異地戀嗎？”

        俞繁遲疑了兩秒，眉目深重“那更不知道了，我現在一團亂。”

        “一團亂？說明你也沒考慮過你們的未來，也或許是……嚴俊澤的出現讓你的心亂了。”喬露緊盯她的臉，注視她。

        俞繁沉默不說話了，指甲不停摳弄杯沿。

        “俞繁，我覺得你同時喜歡著兩個人。”銳利的目光讓俞繁所有小心思無處遁形。

        “我……”

        喬露嚴肅了眉目“但你一定要放棄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嚴俊澤。”

        俞繁又不說話了，也不敢看她。

        喬露“你已經犯過一次錯了，現在機會擺在你面前，看你怎么把握。”

        “俞繁，別再犯糊涂了。”

        “我知道。”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俞繁蹭的站起身，深呼吸“你別說了，我知道，我知道該怎么做。”

        “不說了，有點事先走了。”拿上包踩著小高跟，疾步消失在喬露的視野。

        ……

        初夏畢業季，方有為因為成績優異，分配進了當地市屬設計院，未來一片光明。

        七月中旬回黎安了一趟，劉曉紅掏出存折大擺宴席，足足擺了八桌！把周圍街坊鄰居和親戚全都請來蹭喜氣，是在大雜院里辦的，外院四張桌子加內院四張桌子，擠是擠了點，也熱鬧。

        徐海州兩口子接到邀請函，下班后急匆匆趕到場地，一見這擁擠的場面，暗暗慶幸把兒子和女兒留在了家里。

        艱難地擠近人群，找了兩個空位置坐下，一路走來，隨處都能聽見大伙兒恭維劉曉紅母子的話。

        大伙兒又是羨慕又是驚嘆，絮絮叨叨不停督促自家孩子向有為學習，像有為一樣，以后讀書出來也考個大學，吃公家飯，一個月領高工資，社會地位還高！多風光啊！

        喬露兩口子在外院落了座，方有為被他媽拉著一桌一桌地敬酒，兩個人都不會喝酒，就用白水代替，反正周圍氣味兒雜地很，也沒人會發現。

        后來敬到喬露這邊，方有為很高興地喊她“喬露姐，海州哥，敬你們一杯。”

        “恭喜。”

        “恭喜。”喬露一飲而盡杯中果汁“加油，這還只是剛開始，你的未來還很長，路還很精彩。”

        “嗯，我會的！謝謝！”人逢喜事精神爽，四年的沉寂，方有為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稚嫩的毛頭小子。

        成熟了一些，更像大人了一些，脊背挺得更直了，說起話來也不那么畏畏縮縮，以前看他的時候，總覺得他生活在一層陰霾之下，如今在看他，終于變成陽光下成長的新青年了！

        那邊又有人喊他“有為，有對象沒有哦！”

        方有為稍顯局促，扭頭看向劉曉紅，抿了口干澀的唇，靦腆道“有的。”

        “誰啊？”連劉曉紅都不知道，又是好奇又是忐忑地注視他。

        反正只要不是之前那個擺攤的小姑娘就行。

        方有為沒正面回答，只說“下次有空帶回來給你們見見。”

        “哦豁——”大伙兒開始起哄打趣他，“是在大學認識的嗎？大學同學？出息了啊，曉紅，大學生兒媳婦哦，以后你有得福享咯~”

        喬露也好奇，方有為說的這個女朋友是俞繁還是誰？

        如果是在大學認識的，那么大可以大大方方帶回來給大伙兒瞧瞧，且劉曉紅一定不會阻止兒子跟大學生處對象。

        但如果是俞繁，才應該會遮遮掩掩吧？

        這倆人到底什么情況，都這么多年了，還見不得人呢？

        前不久俞繁不是還來問她該選誰呢，總不可能忽然又分手了吧……唉，他們的事，真猜不準。

        八十年代的大學，只要是大學生，畢業了都是包分配的。

        從恢復高考一直到八十年代初中旬，學生們對組織上安排的工作都還算滿意。

        直到八十年代末，也就是最近一兩年開始，各個行業單位的工作崗位開始飽和，學生們漸漸不滿足于組織上的分配，

        這包分配包工作吧，實際上只是保證你有工作，但不保證這個工作一定是適合你且能讓你喜歡的，就像舊社會父母分配的婚姻，有幾個是雙方都滿意的呢？

        能像方有為一樣被分配到社會地位高，且專業對口的工作，那是因為人家是優秀畢業生，而大部分學生就沒那么幸運了。

        所以最近一兩年，時常能看見一些大學生自己出來找工作。

        安俏工廠從五六月份開始就收到了零零碎碎的一些來自周邊大學學生的面試資料，大多是技術崗位和設計部門崗位，辦公室崗位目前不缺人，所以也沒有張貼告示。

        別看這年頭考大學難，實際上也有摸魚混日子混畢業證的學生，所以在挑選人才方面，徐海州幾個還是比較謹慎的。

        直到后來，方有為給安俏力薦了幾位優秀同學。

        接過徐海州幾位的面試，四位同學最后選了三位，沒被錄取的那位還是因為專業不對口。

        他是學油畫的，對設計一竅不通，雖然那孩子一直口口聲聲說可以學，但他們工廠不是福利單位，想到人力物力和成本，最終還是沒有招下他。

        喬露忽然想到，或許安俏可以通過招聘啟事，為更多的大學生就業崗位！

        近幾年，安俏風頭正盛，蓬勃發展，廠區也一直有意想方設法擴張，擴張必然帶來缺人的問題，尤其是各種技術崗位。

        他們安俏還想培養一批屬于自己的高端技術人才，以后維修機器設備也不用再花高價上外邊請維修工了，這是好事兒。

        想好以后說干就干，徐海州和李紅軍一口氣跑了很多大學，各種宣傳，耐心為同學們介紹工廠福利，有時候沒時間解釋，就發宣傳單，如果有需要，直接按照傳單上的地址和電話聯系即可。

        還真有效果，半個月內已經收到了三十次造訪和電話聯系，再經過重重篩選，安俏終于也有屬于自己的“技術部門”了！

        九月初，又是一年開學季，今年喬安變成了三年級的小學生了！背上書包甚至不用爸爸媽媽送，與小區里的朋友結伴，蹦蹦跳跳趕往學校。

        徐海州有空的時候會騎摩托車送他，有時候加班回來晚了，第二天總會睡一會兒懶覺，喬安就會特別貼心地讓爸爸多睡會兒，自己一個人就跑去上學了。

        喬露說騎自行車送他，這孩子也不要“我已經長大了，我可以自己去的，我們學校很多同學都是自己去，都不用他們爸爸媽媽接送，我也要學會獨立！”

        噗嗤——

        這孩子，真是省心。

        再看一大早就在自家在客廳地毯上瘋狂扔玩偶和抱枕的俏俏，喬露捂臉，心累。

        喬安獨立上學的第三個星期，嚴俊澤忽然找到了紫蜻蜓，還是那副成功人士的西裝打扮，一進店內，無數目光跟隨他的身影而走，他就像人群中的一朵向日葵，攫住所有人的視線。

        “你好，請問……”盈盈半句話都沒說完，男人抬手制止了她的話。

        “我找你們老板，喬女士。”

        盈盈愣了一下，微笑道“好的，請稍等，我們老板上洗手間了，大概兩……她來了。”

        指著店后從小房間里出來的喬露道。

        “誒？這不是……？”喬露以為自己看錯了人，直到嚴俊澤出聲。

        溫潤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聽得人很舒服“你好喬老板，還記得我嗎？”

        “記得記得。”喬露笑著疾步而來“您是嚴俊澤嚴先生吧？”

        嚴俊澤微笑，刀削般的側臉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硬朗“突然造訪，不知道你現在有空嗎？”

        “有空有空，您找我是？”

        嚴俊澤勾了勾唇，指指外面“方便去車里說嗎？”

        喬露糾結片刻，指著斜對面一家店“嗯……那邊有家糖水鋪，要不去哪里？”

        愣了一下又笑了一下，嚴俊澤看著她點頭道“可以。”

        于是喬露在前方帶路，來到糖水鋪后，一人點了杯檸檬水便開始了交談。

        嚴俊澤比喬露想象中“平易近人”，開口先把她好好夸了一頓。

        “當初我看到你們名片lo的時候，就覺得你很有才華，現在看來，我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紫蜻蜓現在在黎安幾乎家喻戶曉，你和你先生很厲害。”

        從初見到現在也有兩三年了，嚴俊澤常年駐扎在黎安，稍稍打聽打聽就能知曉紫蜻蜓和安俏目前的狀況，這并不是什么秘密。

        喬露謙虛一笑“紫蜻蜓和安俏都還很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倒是拜托您幫了不少忙。”

        “大部分還是你們自己的努力。”嚴俊澤的普通話其實挺標準，但說話難免還是帶有一點點粵語口音，聽得喬露有點出戲。

        “可惜俞繁沒什么上進心，要是她也像你一樣能干……”說起俞繁的時候，嚴俊澤整個人的五官變得格外柔和，但轉瞬即逝，也不知道是不是喬露的錯覺。

        “算了，你們倆畢竟不是同一個人，性格使然。”捧起玻璃杯抿了口檸檬水，似乎是第一次喝這玩意兒，覺得新奇，多抿了一小口，過后再也沒喝過了。

        喬露笑笑，不愿與他繼續寒暄，直接問“嚴先生，您找我是為了俞繁？”

        嚴俊澤一秒正色下來，問她“想來問問，你知道俞繁去哪里了嗎？”

        “去哪里了？”對視間，喬露滿頭霧水“不在家不在店嗎？”

        嚴俊澤搖頭“都不在，已經消失兩個月了。”

        “兩個月？”上一次俞繁找她，正好也是兩個月誒……

        俞繁在85年的時候就在南湖家園租了一套房子，每個月租金八十八，85年的時候，88元抵得上普通人半個月的工資，一直住到現在，嚴俊澤不可能去以前的家找人吧？

        “您知道俞繁的家住在哪里嗎？”喬露試探地問。

        嚴俊澤蹙眉“難道不是南湖家園嗎？我記得她說過你們也住在那里。”

        喬露松了口氣“哦是的，她也住在里面，我還以為你找錯地方了。”

        “那你知道她在哪里嗎？”

        “如果沒猜錯的話，她可能去找她的男朋友了。”喬露不確定嚴俊澤知不知道俞繁有男朋友的事兒，思來想去，還是把這事兒說出來了。

        雖然不知道俞繁愿不愿意讓嚴俊澤知道她有男朋友的事兒，喬露心里又特別希望嚴俊澤知道俞繁是有男朋友的人，如果他不知道更好，那樣說不定還能后悔，不再去糾纏俞繁。

        那姑娘在感情上一塌糊涂，如果嚴俊澤主動退出，或許她還能理智一些。

        嚴俊澤身體僵硬了片刻“男朋友是……在昆城讀大學那個？”

        喬露心涼了半截——原來他不是不知道，既然知道了依舊選擇糾纏俞繁，不論多么有錢有顏，至少在感情方面，妥妥的渣男。

        “嗯，就這一個。”喬露刻意強調就這一個男朋友。

        “好的我明白了。”說完，似乎沒了想問的問題，起身要走人。

        起到一半，忽然又坐下，極為認真地對喬露說“我跟我太太是家族聯姻，我跟她沒有感情，所以……”

        喬露微不可察地冷哼，皮笑肉不笑“嗯，我猜到了，你們港市有錢人有聯姻的習慣，但這并不是出軌的理由。”

        其實從理性出發，喬露作為一個需要托嚴俊澤一些關系的人，她不該對嚴俊澤說出這種話。

        但不管怎么說她也是個女人，她是個感性的女人，也是一個有家庭有孩子的女人。

        換位思考，如果自己的老公在外亂搞，她真的會很生氣！

        雖然嚴俊澤跟他老婆沒有感情基礎，好歹孩子都生了，沒有感情也應該有責任，婚內出軌就是原罪，什么理由都不是理由。

        “謝謝。”這下，是真的走了，果斷，不帶走一片塵埃。

        望著他離開的方向，喬露嘆氣。

        這三個人，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

        七月份辦酒席的時候，方有為說要帶女朋友見家長，國慶節回家那天真的帶回來了！

        毫無疑問，是俞繁。

        看樣子俞繁應該想通了，要放棄嚴俊澤吧？

        如果順利的話，他倆應該會長久而穩定的戀愛下去，一直到結婚，做一對平凡而普通的夫妻。

        喬露是這樣想的，然而現實卻不總是那么理想化。

        俞繁和方有為母親的見面過程不怎么好，不，豈止是不好，簡直就是火山爆發。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甭管時隔幾年，這倆女人像是上輩子的大冤家，一見面就吵，吵得臉紅脖子粗，直把劉曉紅氣得要打人的架勢。

        最后情況變嚴重，劉曉紅又被氣昏進醫院了！

        而俞繁是哭著跑走的，據說臉上有一朵五指印。

        不用過多語言描述，喬露就能想象到見面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

        兩邊都是最親的人，方有為那邊想去追俞繁，這邊又不能不管倒在地上的媽，只好先把人送到醫院，這一照顧就是兩天兩夜。

        喬露帶著水果去看望劉曉紅，劉曉紅的表現倒是和和氣氣，精神瞧著挺不錯，但期間話題永遠圍繞李紅軍和俞繁。

        她一直讓喬露勸勸有為，勸他跟俞繁分手，找個好人家的姑娘，找個能配得上他的姑娘……就算不是大學生，至少也得是有穩定工作的鐵飯碗，還不能是工廠上班的，要什么設計院，什么政府單位，這才合適。

        喬露什么也沒說，只看著方有為嘆氣。

        “劉姐，年輕人的感□□，我這個外人不好插手，讓他們自己想好，自己解決吧。”

        “唉，說哪里的話，你又是什么外人，如果不是你，我家有為也不會像現在一樣出息。”

        搖搖頭，喬露起身告辭。

        前腳剛走，還沒走出去幾米遠呢，那邊母子倆就吵開了。

        這氣一但賭上，相互不肯退讓。

        方有為勤勤懇懇伺候了他媽三天，期間怕她復發，一直順著她，哄著她。

        第三天醫生說沒什么大礙可以出院了，結果出院手續還沒來得辦，俞繁更猛，直接沖到醫院找到方有為，當著劉曉紅的面把他拉走。

        方有為還想讓她晚一點來再好好談談，結果人不跟他廢話，上來就單刀直入。

        “我們分手吧。”

        那樣嚴肅的表情，讓方有為一下子慌了神，俞繁的語氣和神態完全不是在開玩笑。

        方有為忽然有種強烈的預感，她來真的。

        他的眼眶倏地通紅，內心不由自主地極度悲愴“不，我不同意，俞繁，我不想跟你分手。”

        俞繁不帶感情地彎了彎嘴唇，撇開他的手“你有更好的未來，值得更好的人，我配不上你。”

        “沒有，你配得上我  ，你配得上……”他慌亂了，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一顆一顆，掉在摁住她肩膀的手腕上，“如果沒有你，也不會有今天的我。”

        聽到這話，俞繁狠狠蹙眉“這個你應該感謝喬露，跟我沒關系。”

        “有關系！”他難得這么硬氣。

        把俞繁逗樂了“你沖我吼什么？有這勁兒不如反抗你媽！”

        她似是嘲諷，也似自嘲“這么多年了，你對你媽還是一點也沒辦法。我覺得，就算我們勉強跟你媽抗衡到最后，也不會幸福的。”

        “放過彼此吧，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當初我不來招惹你，也不會糾纏這么多年了。”

        “真的，累了。”

        方有為拼命搖頭“不是的，俞繁，不是你糾纏我，是我心甘情愿，我也愿意，我愿意的……”

        他還想去拉她，俞繁接連后退兩步避開，望向他，眼底是決然。

        “我最后只想問你一句，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只是因為感謝我，所以和我在一起？”

        方有為毫不猶豫地說“我喜歡你，也感謝你，我是真心的，喜歡你，我想跟你好，好一輩子！”

        兩人同時愣住，只可惜，一切都晚了，俞繁早在心里對他下了癌癥判決書，治不好的那種，神醫來了都沒用的那種。

        她笑了一下，毅然轉身。

        身后隨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別追了，我愛上別人了，我要跟他走了，不在黎安，不在南省，也不在大陸。”

        “你要去哪兒！出國嗎？”方有為緊張拉住她不讓走。

        “去港市。”

        “你騙人，你騙人！”

        有時候，俞繁愛死了方有為的青澀，有時候，又恨死了他的青澀。

        為什么就不能勇敢點，為什么不能為了她果斷點？

        所以，這么多年了，有什么意義呢？

        “沒騙人。”她笑得好悲愴，好絕望“就這樣吧，再見。”

        她真的走了，方有為只不過愣了兩三秒，追下樓親眼看見俞繁居然坐上一輛小汽車走了！

        她說真的，是真的，真的要去什么港市了！要永遠離開他了！

        慌，心慌，手腳不受控制地顫抖。

        邁開長腿拼命追車，追了好久都追不到，因為速度過快，他直接一頭栽地上。

        臉上，鼻子上，全是血。

        血，鮮紅的，刺目的猩紅……血腥的味道。

        “哎喲，小伙子你咋摔這么狠，快起來起來，阿姨扶你上衛生院。”

        “哎喲，你咋還跑了！慢點，小心又摔！”

        方有為數不清水泥地上有多少他掉下的淚珠，大顆大顆地掉，混合著塵沙，隱入灰霾。

        他知道，他永遠失去他的寶貝了，他珍愛了八年的她。

        ……

        雨季還沒到，黎安卻變成了一座雨城。

        雨嘩啦啦下不停，粘稠的水柱淋濕了整座城，冷風刺穿原本燥熱的空氣，即使是在室內，也需要穿外套才能不覺得冷。

        方有為和俞繁分手后，像沒事人一樣伺候他媽。

        “我跟俞繁分手了，徹底分了。”

        劉曉紅不信，要不是不知道這倆人跑哪里去了，她絕對要跑去把有為拉回來，誰知道那女人又要給兒子說什么鬼話。

        “你不是在哄我？”

        方有為自嘲一笑，注視他媽“哄你？我倒是想哄你，她去港市了，跟別的男人去港市了，再也不回來了，我這也是騙你嗎？”

        劉曉紅愣住，結巴了“這……港、港市？就是趙葵花她爸去的哪兒？好端端的這么突然……真的假的哦。”

        去港市那應該是很有本事的人吧？俞繁瞧著不像啊……

        方有為只笑，什么也沒說。

        出院以后，方有為一直在家照顧母親，期間俞繁確實一次也沒來過，且有為也一步也沒出過院子。

        劉曉紅有點著急，一直催他“媽不用你照顧了，快回去上班吧。”

        “你放心我嗎？萬一我去找俞繁？”方有為問他媽。

        “你是好孩子，媽知道你不會去的，要是去了，你就來給我收尸吧。”說這話時，語氣是輕松的，帶著點開玩笑的意思，方有為卻半點笑不出來。

        “嗯，以后我就在家里照顧你了。”

        劉曉紅以為兒子在開玩笑“說什么話呢你，媽身子骨還好著，不需要你照顧，快回去上班，耽誤一天就是錢啊，等你出息了，攢到錢了，就把媽接過去，媽過去照顧你，、或者你在那邊找個對象，讓你對象照顧你，媽也就放心了。但說什么你都不能再跟那個俞繁聯系，曉得不？”

        “是，是挺好，媽的身體好到只在關鍵時候昏倒。”說完，看著她一言不發，眸色漸暗，意味深長。

        劉曉紅竟被兒子的眼神盯得有點害怕“你……”

        嘆口氣。

        “有為，你別怪媽這樣，媽是為了你好。你說你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考上大學，媽就是希望你好啊，所以才希望你找個大學生當對象啊。大學生多好，有文化，又是知識分子，以后生的娃娃啊也聰明，兩個知識分子生出來的娃娃那肯定是考大學的料，要是像喬安那樣機靈懂事，多好……”

        方有為打斷他媽的幻想“嗯，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所以為了感謝媽，我打算以后永遠留在黎安照顧您。”

        方有為說得很認真，劉曉紅越聽越不對勁，再看兒子的表情，雖是笑著的，笑里卻不摻半點溫度。

        “你……媽都說了不用，你什么時候回去上班？媽去給你買票不？”說著就往門口走，好像真要去給他買票。

        “不用買了，我辭職了。”

        一個晴天霹靂猛然砸向劉曉紅的腦子“你說什么？”

        方有為站起身，走去廚房把剛才午飯還沒洗的碗洗掉。

        劉曉紅追出去，音色顫抖“你說什么？有為，你說什么？！”

        方有為的表情始終不咸不淡，波瀾不驚，仿佛在說今天天氣真好一樣無所謂的樣子。

        “辭職了，現在沒工作，不過為了照顧您，我會努力找一份離家近的工作。”

        “有為！你瘋啦！你瘋了！”

        無論劉曉紅如何咆哮，方有為始終無動于衷。

        他真的，他真的辭職了，這可比跟俞繁談戀愛來得嚴重啊！

        這！這叫劉曉紅如何承受？

        真想昏死過去！

        然而這次無論她如何悲痛，如何哀嚎，就是不昏，就是昏不了！

        ……

        方有為真的辭職了，半點玩笑都不帶開。

        大概是被兩個女人狠狠刺激到了，前一秒還在被人羨慕被人恭維的方有為，后一秒就被人列入“典型案例”來教育孩子

        “可別學你們有為哥哥，多好的工作啊，這孩子可真是……”

        方有為靠著當初上大學的時候，勤工儉學攢到的錢在家躺了半個月，學校老師來勸了，設計院領導來勸了，誰勸都不行，尤其是劉曉紅，一勸一說，直接把耳朵蒙起來。

        任你風吹雨打，任你罵還是打，躺在床上紋絲不動。

        劉曉紅真恨不得跪下來求他，她哭到眼睛都腫了，沒能換來兒子多余的眼神。

        她求他回設計院上班，只要他回去，就算跟俞繁在一起，她也答應！她半句重話狠話都不敢說了！

        今時不同往日，就算劉曉紅現在同意兒子和俞繁在一起，都沒可能了。

        俞繁真的走了，半點玩笑都不帶開……

        就這樣，方有為在家咸魚癱了半年，整整半年！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方有為這輩子都廢了，連劉曉紅都放棄了的時候，有為總算直愣起來了！

        他哪也沒去，帶上大學期間四年的一大堆作品，直接上安俏服裝廠面試了，說是想進設計部，當一名服裝設計師。

        這可比在設計院工作難度低，同樣的，社會地位也相對沒那么高，說出去也就是某某服裝廠的設計師，也沒到可讓劉曉紅吹噓的地步。

        有一說一，方有為不愧是春大優秀畢業生，技術方面確實格外優秀，優秀得沒話說，尤其是大四期間的作品，每一樣拿出來都能上設計院的地步。

        再說了，人家確確實實夠到了設計院門檻，人是有兩把刷子的，只不過后來生了變故……總之一句話，方有為來安俏，屬實屈才了。

        “為什么想來我們安俏？”這是面試時，徐海州唯一問他的一句話。

        方有為站得筆直，望向面試臺后的徐海州，似乎隔著一個人，看向另一個人

        “一直想來安俏，想和安俏一起成長，一起進步。”

        徐海州唇角微微一勾，站起身。

        “恭喜你加入安俏，歡迎你。”

        方有為以為這半年來的心死和平靜，他不會再為任何事物和人產生波動。

        直到握上徐海州手的那一刻，他的眼眶瞬間通紅。

        “我會努力的，會努力成為我想成為的樣子。”

        “我一定，一定會變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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