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馬車
“姑娘何出此言?”沈靜姝故作驚訝道,“難道這玉心堂,真如傳言里說的不干凈?”
潘文月的眼睛又變得黑洞洞的,眼底波瀾墜落進回憶里,又從那里抽絲剝繭織就了新的故事。
她緩緩開口道:“那天,學堂快要放農假,我去找先生借書。還沒走到門口就發現少了一本,便又回去后院書房尋。
“前腳剛進院子,聽到里面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很是耳熟。我沒出聲,悄悄地把窗戶紙捅開一點,發現……是柳新。”
潘文月說到此處便停住了,可足以讓沈靜姝背后汗毛直立:“你看到了?”
潘文月點點頭,眸子有一瞬的失神:“我看到了,可我什么也沒做就逃走了。那天過后,我就把自己關在了家里,學堂我也再沒心思去了。”
沈靜姝沉默著,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責問她嗎?人都是趨利避害的,何況康鴻要挾著衙門,多一個證人似乎也改變不了什么。可要安慰她,沈靜姝又覺得如鯁在喉。
一時間,她只覺得這椅子上長了釘子,動靜皆不是滋味。許承澤的神色也很不好,中秋佳節的美好氣氛在此時蕩然無存。
這樣的氣氛變化,潘文月也感覺到了。
她自嘲般笑了笑,繼續道:“我從小不受寵慣了,也并不在乎二位如何看我。但性命總比名聲重要,柳新已經搭進去兩條命,我不想再見第二次。”
“文月姑娘若是真的惜命,不妨聽聽我們的提議?”沈靜姝意識到機會來了,趕緊將兩人的來意說了出來。
潘文月聽著,眼底升騰起一片懷疑之色,打量著眼前二人:“二位的意思是,如果我不答應,日后會有性命之憂?”
“是。”沈靜姝說得斬釘截鐵,怕她不信,又拿了名單的原稿遞到她眼前。
她惜命,沈靜姝便用性命安危來吸引她。比如許承澤眼里的案子,沈靜姝眼里的錢,只要你在手里攥著,不怕他不跟著你的想法走。
怕只怕,這人一生無所求。好在潘文月不是這樣的人。
她盯著那名單一動不動,手指纏繞著再松開,還是在半晌之后松了口:“說吧,你們需要我怎么做?”
月光灑在窗欞上,陪著三個人的影子聊了許久。
許久之后,月色漸漸隱去,覆蓋在天空中的墨色幕布被太陽緩緩揭開,剎那間天光大亮。
沈靜姝便是在這時起身,簡單洗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爬上了院墻,偷摸去看潘家院子里的情形。
中秋過了,太陽懷抱著最后一絲暖意不肯撒手。風從遠處吹過來,吹散了天空中最后一片云彩。連那棵樹都收斂了張牙舞爪的模樣,揮舞著枝丫在跟人打招呼。
這幅美麗的秋日盛景里唯一與之格格不入的,就是許承澤坐在院子里,聞聲望過來的眼睛里帶著冷峻的光。
他已經換了潘文月的粗布衣服,眼圈周圍泛著淡淡的青色,看上去昨夜沒有休息好。
“早啊。”沈靜姝趴在墻頭歪著腦袋和他打招呼,笑得見牙不見眼。
許承澤沖她點點頭,并未言語。
“我去買飯,你吃什么?”
“隨便。”許承澤從嗓子里擠出兩個字,沈靜姝又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聳聳肩膀,將那些小東西都抖落到地上,利索地跳下了院墻。
再回來,手里已經端了兩碗熱騰騰的清湯面。
雙手不得空,她只得用腳踹了院門,喊到:“客官,您的面。”
門應聲開了一條縫,隨后探出一只手來。
沈靜姝也裝作沒看到,笑著將那瓷碗托到門縫邊,笑到:“承蒙惠顧,一錢銀子。”
話音剛落,門碰的一聲又甩到了沈靜姝臉上。
不吃就不吃,發火做什么?
沈靜姝撇了撇嘴抱著兩碗面就轉身要走,門咿呀一聲又開了,一粒碎銀子蹦了出來,宛如沐浴在清晨陽光下的一顆露珠。
這下,沈靜姝立馬換了臉色。
她笑著將碎銀子踢到自己腳下,恭恭敬敬地將面條放到了許承澤手里:“謝謝客官,客官明日再來。”
回應她的是重重的關門聲,她也不在乎,喜笑顏開地撿了那碎銀子回家去了。
此后,同樣的情況按照一日三餐的頻率不斷上演。
沈靜姝每天變著法地給許承澤送吃的,可后者的心情看上去卻是一天比一天差,終于在某一天徹底崩不住了。
這天,她正坐在墻頭曬太陽,許承澤走出房門看見她,眼神冷得仿佛兩個人之間隔著國仇家恨。
沈靜姝不由得往后仰了仰:“不過是幾兩碎銀子,你不必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吧。”
“你早上去哪兒了?”
“我還能去哪兒,去劉掌柜那里交稿子了。”沈靜姝說話的時候,雙腿在墻頭晃來晃去,就像在蕩秋千。
許承澤依然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半晌才說話:“最近少往外面跑,免得被人盯上。”
“知道了。”沈靜姝可不想聽他嘮叨,連忙轉移話題道,“你說,康鴻什么時候會有行動?”
“等幾天吧,太快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沈靜姝點點頭,她其實也希望賺外快的日子持續得長一些。
然而,天不總是遂人愿。
第二天晚上,沈靜姝早就睡下了。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地感覺到身下搖晃,耳邊也不斷傳來隆隆的聲響。
起初,她只當是個夢。可這搖來晃去的感覺持續了許久,隆隆的聲響也越來越清晰,她才意識到什么,猛然驚醒。
什么也看不見。
沈靜姝能夠感覺到她被什么東西遮住了雙眼,想抬手去解,才發現雙手也被反綁著。
于是她只能去聽周圍的聲音,好在眼睛看不見之后耳朵變得靈敏許多。她凝神聽了會兒,就辨認出了噠噠的馬蹄聲和木頭碾過碎石子的聲音。
自己這是在車上?又是被誰綁了她預備送去哪里?
一切都是未知,未知帶來的恐懼幾乎淹沒了她。睡夢中被帶走,她甚至沒能帶上隨身短劍,更是她內心的恐慌推到了極點。
沈靜姝嘆著氣,卻不想黑暗中有了回應。那聲音輕輕細細的,有些奇怪:“醒了?”
“許……潘文月?”雖然只有極短的兩個字,但沈靜姝還是聽出了那聲音,也就此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康鴻,他這么快就有了行動,可為什么連自己也被帶走了?
黑暗中遲遲沒有回應,沈靜姝來不及多想,又喚了一聲。這次很快許承澤便接了話:“我在。”
“我們這是在哪里?”
“不知道,剛出來就被蒙了眼睛扔到了車上。”許承澤本就有些裝模作樣的女聲在黑暗中顯得越發詭異,可在此時的沈靜姝聽來,卻莫名讓人覺得心安。
她循著那聲音往前緩慢挪動著,試圖靠到許承澤身邊,不料在下一刻身子一歪偏倒在地。
預想當中的疼痛沒有襲來,反而是皮肉的溫暖激得沈靜姝一激靈。她連忙起身,剛剛穩住身形,前方便傳來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聽聲音,又是另一位姑娘。
沈靜姝慌亂安慰她道:“姑娘,你別哭,方才是我不小心,容我們想想辦法,一定能夠逃出去。”
這次,回應她的只有更加凄涼的哭聲。
更為糟糕的是,這哭聲吵醒了許多人。狹小的空間瞬間涌入了各種雜聲,一切就宛如洪水開閘般朝著不可控制的方向奔去。
沈靜姝的耳邊充斥著一片嘈雜,許承澤的動靜也徹底淹沒在洪水之中。她進不可讓眾人安穩下來,退尋不到希望的棲身之所,只能退回到角落里祈禱著上蒼保佑。
也不知是不是這祈禱有了結果,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沈靜姝還未反應,便感覺到左側起了一陣風。風不大,卻死死鉆進了她的脖頸里。
她縮了縮脖子,朝風來處望去,發現那里出現了一點光。隱隱約約看不真切,像垂死的螢火蟲,卻成為了無邊黑暗里最吸引她的所在。
可惜的是,和這光一起出現的,是男子高聲的呵斥:“吵什么吵,再吵全部剁碎了扔到山上去喂狼。”
威懾之下,洪水迅速關停,只有極少的啜泣聲盤旋在頭頂。
“還哭?”男子呵斥的音量又提高了不少,沈靜姝想他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難看,只是什么也看不見,只能聽到他下一句變了語氣:“這么想哭,哥哥就讓你哭個夠,把人帶下來。”
那抹火光被遮去了,近處那姑娘的哭泣聲越發清晰,又慢慢地弱了下去,最終消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滴滴答答的水聲,一滴,又一滴。
“聽到什么了嗎?”男人問。
沒人回答,他也不在乎,自顧自繼續往下說:“聽上去像水聲,其實是那姑娘身上的血。”話音落下,車內徹底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背景里的滴水聲顯得格外清晰。
“你們到底想做什么?”黑暗里有另一個聲音響起,輕輕細細的,是許承澤。
男人輕聲笑著,道:“這可不能告訴你。不過我只收拾不聽話的人,你們乖乖的,自然會有好日子過。”
說完,只聽得呼啦一聲響,應當是門被拉上了。
很快,隆隆的車輪聲再次響起,碾過碎石子不斷向前。車里再也沒人說話,只有眾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和著滴漏到地面的水聲響了一夜。
一滴,一滴,又一滴。沈靜姝聽著那聲音,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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