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門庭
看不見朝暮的日子格外難熬,沈靜姝僅憑車輪的聲響判斷時間流逝,也不知到底過了多少時日。
眼看著殘存的耐性就要被耗光,車輪的碾壓聲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人聲嘈雜。
沈靜姝忙不迭豎起耳朵想聽清周遭情形,卻只能從這片嘈雜聲中,辨認出熟悉的呼啦一聲響,隨及便有風直往車廂里灌。
中秋過后,風里已然帶了寒氣。
沈靜姝下意識往后一縮,便是躲過了這帶著寒涼而來的風,也躲不過帶著惡意來的人。那人粗暴地抓住她的左胳膊往前一扯,便叫沈靜姝的半拉身子都向前栽去。
慌亂之中,她只能順勢跟著那力道往前,被引導著下車站定,蒙在她眼睛上的布也終于被解開。
許久未見,太陽放肆地與她打著招呼,如此熱情直叫沈靜姝睜不開眼,只能不服氣地將右眼咧開一條縫,卻見一片蔥郁的綠色先于日頭闖入她眼簾。
沈靜姝還從未見過這樣多深淺各異的綠色,錯落有致地延伸到目光盡處,直到與天幕相接,又將那處澄澈的藍色襯托著越發亮眼。
巨幅的藍綠色塊就這么懸在眾人眼前,活像是仙人打翻了顏料,才能渲染出這樣的景色來。而兩色之間偷偷鉆出來的一抹紅,大約是仙人在發生這意外后補救的神來一筆。
紅瓦飛檐,輕而易舉地從濃郁的藍綠背景之間跳脫出來,吸引了沈靜姝的全部目光。她維持著鼻歪眼斜的姿勢盯著那飛檐看丟了神,全然沒有注意到許承澤已經走到了她身邊。
“看什么呢?”許承澤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并未發現什么異常,不禁問到。
“噓。”沈靜姝目不轉睛,先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才道,“我這是在觀察環境。”
“原來沈姑娘觀察東西的時候,是這個表情。”許承澤的言語里是忍不住的笑意,沈靜姝不明所以回頭看他,竟瞧見許承澤學起了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怪異模樣。
她連忙胡亂搓了把臉,恢復如常后立時瞪了許承澤一眼,沒好氣道:“前途未卜,你還有心思說笑。”
“是沈姑娘太過緊張了。”許承澤也不再與她說笑,雙眼面向前方卻沒什么焦距,似乎是在自言自語,細聽卻是安慰。
“我們對他們有用,暫時不會有什么危險。馬車上發生的事,不過是他們演的一場戲。”
“我知道,我還不至于相信這種把戲。”沈靜姝應著,不由得偏過頭去看停在不遠處的馬車。
車底深淺不同的水痕一路往后延伸,沒走出幾步就干透了,余下青石板鋪成的地面,倒是比周圍干凈許多。
滴水實驗,一個被廣大同僚添油加醋的所謂心理學經典,卻多少有些玄學的成分在。能夠確定的是,人在極度恐懼當中,容易對當前的環境產生錯誤的判斷,甚至忽略一些簡單的邏輯。
比如說,健康人的血液如何有規律地滴上那么久的時間?
沈靜姝能夠保持最后的理智,不免得益于她穿越者的身份。沒有此種身份加持的人都自認被死亡的陰影籠罩著,眼下為了掙脫這陰影,將庭院攪亂成一鍋粥。
場面上也無人有意制止這騷亂,穿著同樣服飾的許多男子都橫刀立在外圍,也沒人敢上前沖撞。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沈靜姝瞟了瞟立在門口的兩人,還是選擇跟隨許承澤的安排,頗為不舍地收回目光望向了前方,一片混亂之中,那里風景獨好。
一位四十上下的婦人搖著團扇立在廊檐下,跟在她身旁的是一個高高大大的男子。
兩人仿佛是場外的旁觀者,目光緩慢地在眾人身上逐個掃過,又像是在盤點新到手的獵物。偶爾湊近時,也聽不出在交談什么,滿意與否,也無法從神情間辨別。
獨獨落在許承澤身上時,兩人均是一愣。
“先保住名字再說。”許承澤捕捉到這一神情變化,迅速作嬌羞狀低頭,趁機回答了沈靜姝的問題。
沈靜姝聳聳肩膀,不置可否。
都說男扮女裝聲音最難假裝,許承澤最大的無奈卻是生了一張招搖過市的臉。是以這些日子均是覆面示人,如今到了這地方,臉上的面紗定是留不住的。
沈靜姝正想著,便瞧見那兩人一同向人群中走來。高大男子在前,以刀開路護著那婦人,一路暢行無阻來到了許承澤身前站定。
庭院里的喧嘩就此被攔斷,眾人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請問,這位姑娘姓甚名誰?”那婦人對其他人的反應并不在意,一雙眼睛直勾勾看著許承澤的,聲音輕輕軟軟有些刻意,灶糖掉進蜂蜜罐里裹了又裹,活活叫人膩掉了半邊骨頭。
沈靜姝莫名覺得牙疼,抬手揉了揉腮幫子。
許承澤倒是顯得鎮定很許多,眉眼彎了彎,欠身行禮后方才答道:“潘文月,不知夫人如何稱呼?”
“你叫我萱夫人就行了。”萱夫人應著,看似隨意地一揮手,身后男子便拿出一張紙,仔細瞧了起來。
陽光正好,將紙張上的字跡透出一片模糊的陰影。
這是……名單嗎?
沈靜姝手里的那份名單不過是蘄水當地的,約莫只占帶來這里的一部分,再加上自己莫名被抓來這里,可以想見人員又有變動。
如果能夠拿到新的名單……
沈靜姝存了念想,不自覺踮了腳跟去瞟那紙上的內容。不料這邊剛有動作,那人也確認完畢抬頭,兩人目光就此撞了個正著。
好在,另一邊的交談還在繼續。沈靜姝慌亂扭頭,讓自己的注意力在隔壁尋到了容身之所。
“這青天白日的,潘姑娘怎地需要這薄紗覆面?”
“面貌丑陋,怕嚇到旁人。”
“這么說來,我倒是想好好見識一番了。”萱夫人笑了,手中團扇遮住了唇,上半截身子也跟著在搖曳生姿,“我們這里啊,可只來過漂亮姑娘。”
“那就更不能摘了。”
萱夫人手中的團扇一頓,眼角處的笑意仍未消散:“這是為何?”
“既然只來過漂亮姑娘,不漂亮的,在這里自然是無用之人。”許承澤頓了頓,才繼續道,“無用之人,恐怕會如之前那位姑娘一般丟了性命。”
“你不摘,我現在就可以讓你丟了性命。”萱夫人沒接茬,跟在她身后的男子卻是一步上前出言威脅到。
許承澤尚未反應,方才圍著看熱鬧的人群倒是先行四散開去,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沈靜姝也一個步子縮到了許承澤身后。
不為別的,全因這人的聲音與馬車上那位號稱帶走了姑娘又殺掉的領頭人一模一樣。不同之處在于,眼下青天白日可玩不了同樣的把戲,這人不會來真的吧?
沈靜姝越想越覺得腦后寒涼,正猶豫著要不要在此時出頭,便見眼前銀光一閃,原是那刀口架到了許承澤的脖子上。
“這么看來,我今日是逃不掉了?”
雖是問句,卻無人應答。只是他脖頸處的刀變了角度,旋即滲出絲絲血跡。許承澤輕嘆一聲,終是配合地取下了面巾,被遮蓋了許久的皮膚也終于暴露在眾人眼前。
說是皮膚,卻更像是某種形似老樹根般的外來生物,盤根錯節地在他臉上肆意掠奪,甚至將皮膚的本色都擠出了原本的地界。唯有一雙眼睛依然是亮澄澄的,吸引著逃出者簇擁在它們周圍,保留下一方凈土。
干尸。
這是沈靜姝第一次看見這張臉時給出的評價。
對著這樣的一張臉,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忙不迭向后逃離開去,唯恐自己也被這叫不出名字的生物黏上。
萱夫人臉上的笑意也終是徹底消散了,團扇遮面,也阻擋不了神色間的嫌棄一直流淌,感染了旁人,連帶著橫亙在許承澤脖子上的刀光也閃了閃。
“我說這蘄水是病急亂投醫來了,什么人也趕著往這里送。”
一旁的男子點了點頭,又問道:“那這人怎么處理?”
萱夫人嫌棄地瞪了許承澤一眼,道:“隨你吧。”
“那就扔到后院去,等這批人訓練結束,一起處理。”男子將刀重新入鞘,便伸手來撈許承澤的胳膊。
沈靜姝眼疾手快將那胳膊往后一撇,徑直上前兩步,攔到了兩人之間。
她不知道后院是什么地方,也不確定處理是什么意思,可若是放任許承澤跟他們走,那這里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這位姑娘……”
“沈薔。”沒等那人將話說完,沈靜姝便自報家門,說話間一臉的理直氣壯更是讓來人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場面看上去一度有些僵持。
而打破這份僵持的,卻是許承澤。
他將自己的胳膊抽出,越過沈靜姝,微微頷首道:“沈姑娘年紀輕不懂事,我跟你們走便是了。”
“我好像比你大吧。”沈靜姝不死心跟在許承澤身后拽緊了他的胳膊,反駁到。
“你這幾年只虛長了年紀又沒長記性,算它做什么?”
“潘文月,有你這么跟人說話的嗎?我是在幫你!”沈靜姝看上去有些急了。
“那小女子謝謝姑娘好意了。”許承澤笑道,隨即話鋒一轉,“你在這里好好待著吧,我用不著你管。”
“你怎么這么沒良心啊,這些日子是誰給你噓寒問暖,把脈喂藥……”
“沈姑娘怎么不說自己喂錯藥害我臉變成這個樣子?”
“我不是已經在幫你治了嘛!”
……
兩人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竟是當著眾人的面旁若無人地吵了起來。
原本不敢看這張扭曲面容的眾人也不吝豎起耳朵去聽這一場好戲,從眼前走到了兩小無猜,沈靜姝聲淚俱下講述兩個人這么多年如何孤苦伶仃相依為命,終于有人徹底看不下去了。
“說夠了沒有。”那男子惡狠狠打斷了此番爭吵,一把將沈靜姝提拉到自己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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