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軒下班從省府大院里走過，忽聽身后有人議論：“聽說藍錦達省長現在的那位秘書慕容軒，在這次藍省長的連任選舉中立下了大功了。”

        另一個說道：“你說的就是那個最強秘書慕容軒呀！真是讓人大跌眼鏡呀，想不到一個年紀還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就如此深厚的官場功力。真尼瑪夠厚黑的啦！”

        他頓時感到兩耳發熱，不敢回頭。

        慕容軒跟藍錦達省長當秘書已快一年了。

        這近一年時間，慕容軒見識了不少。他眼看著省政府秘書長滿頭濃密的頭發逐漸變成了地中海，就成了省政府副省長。張副秘書長的頭發越來越稀疏，最后也禿了頂，就熬成了一個地市一號首長。

        慕容軒自己呢？先幾年不怎么走運，有人背地里叫他繡花枕頭。自從跟了藍錦達省長當秘書，什么都順暢了。

        嶺南省在換屆選舉終于圓滿結束了，藍錦達省長連任省長后第五天，就在全省領導干部大會上作了個報告。題目聽上去很大氣，很有大領導風格，叫《嶺南今后五年社會經濟發展展望》。

        藍省長沒叫秘書班子起草講稿，自己隨口講來。整整講了一個半小時，下面掌聲不斷。事后省政府辦又把藍錦達省長的講話錄音整理了，發表在北京著名《學習時報》雜志上。

        藍錦達省長做報告的功夫了得，干部直說他是嶺南迄今最有水平的省長。

        不知不覺間，上面說到的那種奇怪病毒便在嶺南官場悄悄漫延開了。只是誰也沒有察覺，藍錦達省長自己更不在意。

        這兩年總有人盼著嶺南省政府早些走馬換將，自己也許會時來運轉。這些人著急，五年時間就太漫長了。藍錦達省長自己卻是什么也不說。他只管自己份兒內的事。該他管的，別人水都潑不進；不該他管的，他決不插手。

        他話不多，卻是說一句，算一句。

        誰想找他套近乎，多說幾句話，準會自討沒趣。有人就說藍錦達省長是金口玉牙。

        此話譽毀各半：既是說他講話算數，說一不二；又是說他架子天大，不好接近。嘴是扁的，話是圓的。

        藍錦達省長現在換屆之后又連任了省長，人們說法又變了：人嘛，有本事，就有脾氣。

        慕容軒并不覺得藍錦達省長架子大，他只是不愛多話。也可以說藍錦達省長做人干脆。

        藍錦達省長很少同下級寒暄，見面只談工作。談完工作，你還想多熱乎幾句，他就漠然地望著你。

        你就不好意思了，只好賠著笑告辭。起初慕容軒也不太適應藍錦達省長的性格，慢慢也就習慣了。

        藍錦達省長有什么吩咐，就叫聲慕容，要么一天到晚不會叫他半句。

        慕容軒就得時刻跟著他，怕他找不著人。有些時候又不知應不應跟著，只得試探著問問，很為難的。

        藍錦達省長后來竟然同慕容軒多說些話了。

        緣由很偶然，有個星期天，藍錦達省長在辦公室看文件，慕容軒知道沒事，也得在辦公室守著。

        閑著無聊，拿了本書看。慕容軒沒其他愛好，就喜歡看書。這時張副秘書長也到辦公室來了，見慕容軒辦公室門開著，就進來了，說：“慕容，看書呀！”慕容軒忙說：“沒啥事情，瞎看看。”

        張副秘書長歪著頭看了半天，說：“《地球是平的》啊，這可是本熱門書！”

        慕容軒知道張副秘書長不太喜歡此類書籍，又不便說出來，就嘿嘿地笑。

        他害怕同張副秘書長多說話讓里間的藍省長聽到，弄不好就出麻煩。

        果然，張副秘書長拿出了領導談話的架式，說：“慕容，多琢磨琢磨怎樣為錦達省長做好參謀和服務工作，這才是正經事兒，別老想著當理論家！”

        慕容軒就抓耳撓腮的，不知說什么才好。

        忽聽著藍錦達省長叫：“慕容，走吧。”

        原來是中飯時間了。

        藍錦達省長本來從不看慕容軒看什么書的，那天居然推門進來了。慕容軒慌了，忙放下手上的書。

        藍錦達省長走了過來，并不同張副秘書長打招呼，只低頭細看了慕容軒的書。

        慕容軒臉紅心跳，手足無措，卻見藍錦達省長的臉色漸漸開朗起來，最后就微笑了。“慕容，這本書我也看過，寫的不錯很讓人啟發啊！”

        張副秘書長也笑道：“不錯，的確不錯。”

        嶺南官場人都知道，藍錦達省長是酷愛讀書。但是他從來不肯給別人說他都讀了些什么書，也從不談什么讀書心得體會。

        自那以后，下地市調研視察的路上，藍錦達省長高興了就會同慕容軒說說讀書體會。

        藍錦達省長沒有了一號首長的味道，慕容軒自然更是謙虛。

        有時車開到半路，藍錦達省長會讓車停下來，叫慕容軒坐到后面來，兩人好說話。

        這就更不像領導和秘書了，倒像兩位讀書愛好者同道在切磋。

        藍錦達省長隨口就能說出各種讀書掌故軼聞，慕容軒不得不佩服。

        說到些讀書方面的趣事，藍錦達省長會爽朗大笑。

        聽著藍錦達省長的笑聲，慕容軒甚至有些感動。

        平時那么威嚴的錦達省長，其實多么親切！

        慕容軒平時只顧讀書，從未做過追根溯源的事。從此他就滿世界找閱讀理論方面的書看。

        嶺南這地方太偏，找本像樣的比較前沿點兒的理論書還真不容易，可難為慕容軒了。

        他惡補讀書理論，不是想著在藍錦達省長面前去炫耀，的確是有了興趣。他知道自己要在藍錦達省長面前談讀書體會，再過十年都沒資格。

        但也得盡量多知道些，免得出洋相。

        藍錦達省長的專職司機馬達，就因為伺候過好幾位一號首長了，說不出的傲氣。

        首長司機好像都是這個脾氣。起初馬達對慕容軒也是不太在乎的。

        不知從誰那里開始的規矩，一號首長上下班，必須是司機同秘書一塊兒接送。

        其實省政府領導的家離辦公室不遠，從山上抄近路，走過那條鵝卵石小徑，只需幾分鐘。每天早上七點五十，馬達就在慕容軒樓下使勁兒按喇叭。慕容軒下樓略微遲了些，馬達就沉著臉。慕容軒也不計較，心想司機嘛，就這個修養。

        有天清早，慕容軒吃完早飯，坐在房里等候馬達的喇叭聲。

        眼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卻不見喇叭聲響起來。突然聽見敲門聲，有人喊道：“慕容秘書，好了嗎？”

        慕容軒開了門，見是馬達，竟有些吃驚。

        “慕容秘書好了？”馬達又問。他一向叫慕容軒的。

        慕容軒說：“好了，走吧。”

        上了車，馬達說：“慕容秘書，錦達省長對你好器重啊。”

        慕容軒知道這可是不好謙虛的，總不能說錦達省長不器重自己吧。

        他就說：“錦達省長很關心人，對你也不錯啊。”

        馬達腦子簡單些，直說：“我跟過這么多一號首長，就是怕錦達省長。我跟著他兩年多了，他沒同我說過幾句話。”

        慕容軒笑道：“領導是不是關心人，不在于說多少話。”

        馬達忙說：“慕容秘書說的是。”

        慕容軒說：“馬達，別叫我秘書，就叫慕容吧。”

        馬達卻堅持要叫慕容秘書，也就由他去了。

        慢慢的，越來越多的人看出了藍錦達省長對慕容軒的器重。

        他們弄不明白，嚴厲得幾乎有些冷酷的藍錦達省長，惟獨對慕容軒很是隨和。

        有時候，藍錦達省長正同慕容軒有說有笑的，下面的頭頭兒匯報工作來了，藍錦達省長的臉色立即就冷了。人們便斷定，慕容軒前程無量。圍著慕容軒轉的人自然就多起來了。

        慕容軒心里面清楚，他同藍錦達省長親近起來，出了和藍錦達是汪老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同門師兄弟之外，就因了讀書的緣故。

        像掌握了某種獨門秘笈的武林高手，慕容軒暗自有些得意，卻不想把個中玄奧告訴任何人。

        有回，張副秘書長請教慕容軒：“慕容老弟，錦達省長對我們總沒個好臉色，對你卻那么好。我摸不著頭腦啊。”

        慕容軒知道這是個危險話題，忙玩笑道：“張副秘書長說笑話了。錦達省長只是把我當小孩，笑笑也行，罵幾句也行。對你們領導就不一樣了，那是談正經事，自然要一本正經了。”

        慕容軒任由張副秘書長怎么說，他只是敷衍過去。他覺得張副秘書長年紀也不小了，好歹也是省政府領導，怎么如此不老成？

        張副秘書長這些話，都是應該咽落肚子里去的，他卻全部說了出來，偏偏還找藍錦達省長的秘書來說。慕容軒心想自己幸好不是奸臣，不然張副秘書長就死定了。

        官場人說話含蓄，說誰有個性，多半是說他脾氣壞。嶺南省上上下下都知道，省政府的常務副省長馬副省長是個有個性的人。

        原先他只是個秘書長，很多部門和地市領導都畏懼他三分。下面干部有意見，說他架子比一號首長都要大。牢騷背地里發，當面還得服服帖帖。誰也弄不明白，馬副省長又不會吃人，大家為什么怕他。省政府其他領導對馬副省長都很客氣，沒有把他僅僅當作大內總管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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