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軒回道：“我們馬上本著王副書記的指示，認真研究個方案報上來。”

        “慕容呀，”王副書記偏過頭望望他，“你腦子活，點子多，協調能力也強。我會同程克利同志建議，由你負責高速公路的事。”

        慕容軒點頭道：“感謝王副書記器重。我服從安排，會盡自己最大努力，爭取保證質量，保證工期。”

        王副書記爽朗一笑，手拍拍慕容軒的膝蓋“慕容啊，我這樣算不算干涉你們市委工作？”

        慕容軒只覺有固溫熱而圓潤的東西，從膝蓋往上滾向*口，幾乎是一種戀愛的感覺。歡然道：“王副書記這是在批評我們沿江市委吧？我們可一向是聽您招呼的哦！”

        王副書記微微點頭，不緊不慢道：“慕容，我信任你。”

        王副書記這話似乎有弦外之音。慕容軒說的是沿江市委，而王副書記卻單單只說慕容軒。

        而通常意義上的沿江市委并不是虛擬的，而是具體的，多半指的就是程克利。

        王副書記對程克利不太感興趣，只怕是明擺著的了。這位山東大漢雖然長得干干的，但畢竟身材魁梧，肚子也并不小，坐在車為體積還是很可觀的。

        相比之下，慕容軒就顯得瘦小多了，盡管他并不單薄。他突然覺得自己就像個孩子，在王副書記身上體會到了一種慈父般的溫暖。他心頭一熱，卻又暗自感到一種不能與人言說的難堪。

        “慕容，你很有想法嘛！你那篇關于農村稅費體制改革的調研報告，我看了，很好。我已做了批示，很快內參就會發下來。我們研究問題是要超前一些啊！”王副書記說。

        慕容軒免不了謙虛幾句。《羊城內參》給人的印象比《羊城工作研究》檔次又高些，因為下發范圍更窄些。

        官場里面總是越神秘就越高級，盡管現在神秘的東西越來越少了。也許正因為如此，有些人為著高級，難免就故作神秘。

        王副書記嘴沒停過，問這問那，慕容軒—一作答。雖然看上去像是老太太拉家常，但作為領導干部，這就是調研了。

        車隊馳進了賓館。王副書記下了車，仍同慕容軒并肩說話，手一揚一揚的。程克利本想過來握手，走了幾步就忍住了。因為他見王副書記站住了，正低著頭同慕容軒交談。

        “總之，反腐敗一要加大力度二要講求方法。千萬防止有些別有用心的人，借反腐敗之名，行政治斗爭之實。”王副書記這才抬頭微笑，同程克利和一直在此恭候的地方黨政負責人一一握手。

        從縣界到縣城，大概跑了一個多小時。王副書記滔滔不絕說了一路，慕容軒多是“對對”地點頭，答話都極簡短。

        在領導面前，切忌說長話。這是經驗，很多人卻不懂，幻想讓領導欣賞自己的口才。真是自作聰明。表現口才的機會應該讓給領導。

        慕容軒仔細聆聽了王副書記的談話，暗自歸納要點，就是兩條，一是關于高速公路，二是關于反腐敗。如果將這兩個要點破譯一下，王副書記的意思就更加明朗了。看來沿江的高速公路建設，王副書記是要過問的，換句話說，慕容軒要注意向他匯報；好像王副書記希望吳鄭二案要盡早辦結，不宜過多糾纏，不宜牽涉太多人。

        王副書記進房間洗漱一下，就去隔壁的會議室聽取地方工作匯報。匯報很簡短，三十分鐘就完了。

        王副書記作了四十分鐘的重要講話，無非是充分肯定地方工作，然后就當前農業和農村工作發表幾點意見。領導下來視察越來越有些外交工作特色了，有關工作事宜都先由工作組磋商好了，領導只需最后出出場就行了。一應如儀，有條不紊。

        中飯后，稍事休息，就下去看望貧困戶。王副書記紅光滿面，精神飽滿。

        隨行的年輕人卻忍不住哈欠喧天。王副書記就慈祥地笑，玩笑道：“怎么？你們這些年輕人，抵不過我這個老頭子？”秘書忙說：“我們哪里比得過您王副書記，您是精力過人啊。”大家都笑了。

        年輕人心里其實并不以為然，知道老年人瞌睡少了；而且老年人睡覺沒有規律，躺在chuang上睡不著，坐在凳上又犯困。

        王副書記在沿江調研了兩天半。每天羊城電視臺和沿江電視臺的頭條新聞就是報道王副書記的沿江之行。

        他總喜歡左手叉腰，右手揮動著。不知道老百姓中間有沒有人議論王副書記的派頭，官場中人是不會說的。要說至少要等他調走或是倒臺之后再說去。

        就眼下來說，在官員們心目中，王副書記倒是很有個人魅力的。他走在外面時，加了件乳白色風衣。風衣在寒風中獵獵揚起，氣度不凡。跟隨他左右的先是程克利和慕容軒。

        中國百姓人人都是政治觀察員，他們最善于從電視新聞里。分析時政動態。王副書記沿江之行以后，人們更加相信慕容軒無疑將是市委書記了。

        說電視新聞的鏡頭語言很講究的。誰走前面，誰次之，誰又次之，正面鏡頭或側面鏡頭時間長度，播出時段，等等，里面學問很深。

        可老百姓見得多了，再深的學問他們也無師自通。反正從此以后，沿江人更加認定慕容軒將坐頭把交椅。

        送走王副書記，慕容軒才有空回家。平日里接待上級領導，雖是笑嘻嘻的，神態輕松自如，實則是緊張而疲憊的。

        這回慕容軒卻是少有的暢快。他隱隱感覺到，幾個月來沿江的傳聞只怕要兌現了。像王副書記這個層次的領導，多半都有這樣的基本功：什么也不說，也會讓你明白他的意圖。慕容軒相信自己歷練多年，不會猜錯的。

        最近慕容軒去羊城開會，王副書記單獨接見了他。王副書記透露，市委將調整沿江班子，由慕容軒任書記。

        “我相信你會干得很好的，市委很信任你。沿江這兩年經濟發展不盡如人意，說明領導配備上不太合理。后來你們地委調整領導分工，讓你出面管經濟，這個決策是正確的。我們就是要讓懂經濟的同志挑重擔。只要把程克利的安置方案定下來，馬上各就各位。”

        王副書記總是把我和市委作為一個概念使用。他習慣先說了我字，接著就說市委。聽上去，王副書記就是市委，市委就是王副書記。他平時在會議上，也總喜歡說我羊城如何如何，似乎羊城就是王副書記自家的菜園子。

        班子調整是個大事，總得通盤考慮。王副書記問：“誰出任專員合適些？”

        慕容軒早就琢磨過這個事，在沿江卻想不出個合適人選。不等他答話，王副書記就說：“市委考慮從外面調一位同志去任專員，你的意見怎么樣？”

        “我服從組織意見。”慕容軒說。他明白王副書記問問他的意見，只是個客氣的程序，誰出任沿江行署專員，只怕盤子早定下了。

        慕容軒事后琢磨了王副書記此次談話的每一個措詞，發現信息量遠遠超過了字表意義。比方他說到程克利和陸天一時，不是通常所說的安排，而是說安置。既然是安置，就不可能有什么好地方等著他們了。

        慕容軒帶著天大的機密，回到了沿江。不用王副書記交代，他也知道這事是萬萬不可同任何人說的。機密事件，上不告父母，下不傳妻兒。

        沒有不透風的墻，市委最后的意圖，不知通過什么渠道傳到了沿江。當然，這事在老百姓那里傳著，沒有什么新鮮可言，人們早就這么說了。而在官場里面，卻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有的人便恍然大悟了，難怪王副書記對慕容軒發表的文章屢作批示。慕容軒那篇關于農村稅費體制改革的調研報告在《羊城內參》上發表也有些日子了，有人還專門找出來細看，發現王副書記的批示大有深意：

        農村稅費體制改革事關農業和農村的穩定和發展，既是個經濟問題，又是個政治問題。國家將就這項工作出臺重大舉措。我們提早對這項工作進行研究，很有必要。慕容軒同志這篇調研報告，是在shenru細致的調查研究的基礎上形成的，視野開闊，思路清晰，所剖析的問題以及提出的建議、對策、思考等，在全市很有代表意義。這對我們今后貫徹國家統一部署，認真搞好全市農村稅費體制改革，有一定的借鑒意義。各級領導干部一定要有戰略眼光和超前意識，多研究一些問題，想得深一些，想得遠一些，努力提高執政水平。

        言下之意，慕容軒就是執政水平很高的領導干部了。大凡成功的領導，都會成為官場中人個案研究的對象。他們希望透過這些成功人士的發達軌跡，為自己找到一條終南捷徑。有些人的研究結果是，慕容軒憑著兩篇文章，就得到王副書記的賞識了。這很讓那些成天替領導捉刀的機關秀才們鼓舞，幻想有一天這種奇跡也能發生在他們身上。他們也是最愿意相信這種研究結果的人。可有的人卻認為這種結論太幼稚了。上面會因你寫了兩篇文章就對你格外器重了？你以為又回到八股取仕的時代了？工夫在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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