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去慕容軒家拜訪的人就更多了，他感覺到了事情的不妙。自己現在越發是萬人矚目了，家門前天天車水馬龍，會誤大事的。他一直信守自己的原則，堅持不拿不要。在外人看來，他不過就是依照人之常情，收了些煙酒而已。他也只是想做得人情味一點，并不想占這點兒小便宜。可總有人要在煙酒里夾鈔票，防不勝防。現在他反復一想，煙酒都不能收了。他做出了一個很私人化的決定：戒煙。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慕容軒的戒煙簡直是個事件。很快，沿江各級領導和有關方面有臉面的人物，都知道慕容市長戒煙了。起初還有些人繼續上門來，笑瞇瞇地送上煙酒。

        慕容軒也笑瞇瞇的，任你把煙酒放在那里。但你提來兩條煙，兩瓶酒，他就回你四條煙，四瓶酒。“我已戒煙了，酒也不喝了。你拿去吧。”不到一個星期，就不怎么有人上門了。

        慕容軒察覺了外面的議論，在一次會議上借題發揮，說到這事，“我戒煙，這只是我的個人行為，屬于個人生活方式上的很私人化的事情，沒什么重大意義，不值得人們去談論。可我沒有想到的是，這事會產生不小的社會反響。不過，從這件小事上，我發現一個問題，那就是，領導生活無小事。干部群眾都看著我們哪同志們。舉頭三尺有神明，不要以為我們做了什么事情，老百姓不知道。我可以感到欣慰的是，自從我戒了煙——當然酒也不喝了，我的身體好多了。更重要的是，沒有人上我家來送煙送酒了。人們有個習慣，好像進人家的門，空著手不好意思，總得帶點什么。說實話，我這個人面皮子薄，別人提著兩條煙，兩瓶酒，我是不好板著臉讓人家拿回去的。就這個問題，這里我可以很坦誠地向同志們做個檢討。我過去抽煙喝酒，但自己從來就沒有買過煙，也沒有買過酒。一算賬，這也是不得了的啊同志們。如果上面要查我這個問題，我會如實交代。說到這里，如果煙酒問題只是人之常情，那么，我可以拍著**同大家說，我顧某人還是過得硬的。”

        慕容軒的這番話，有沒有人真的相信，且不管他。至少，他自己說破了這事，人們再議論，就沒什么興趣了。說得更明了些，他甚至等于承認自己也存在某種意義上的不廉潔，你們還說又有什么意思呢？不過，只要倒回去一個月，慕容軒行事也好，說話也好，都不會如此直露的。

        他心里有底，很快就會就任沿江一把手了。一把手是允許有個人風格的，而其他副手最好是千人一面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突然傳出消息，有人舉報，說慕容軒在煙廠招標過程中有受賄嫌疑。那天，程克利找他去辦公室談話。程克利把門掩上。微笑著說；“慕容同志，首先請你不要誤會，我是相信你的。我手頭有份舉報材料。說你在煙廠招標中，收了人和建筑集團的好處費。”

        慕容軒聽了，簡直晴天霹靂。望著程克利的微笑，慕容軒很不舒服。這微笑看不出是幸災樂禍，還是真的信任他，抑或是他有意表現沙寬厚和理解。

        “那么，你找我的意思，是想讓我說說情況，還是想告訴我組織上的信任？”

        慕容軒有些控制格制不了自己，說話明顯有些生硬。

        程克利仍是微笑著，“慕容你別多慮。我只是向你通報一下，希望這事不要影響你的情緒。很多工作，都要拜托你啊！”

        慕容軒說：“那么，我不能說自己有沒有這事，我只建議，組織上立案調查這事。”

        程克利搖搖頭說：“這就沒有必要了嘛！立案調查，影響不好。”

        慕容軒說：“如果聽憑謠言流傳，影響更不好。”

        程克利說：“你放心，我會向市委說清這事的。”

        “程書記，可不可以把舉報材料給我看看？”慕容軒瞟一眼程克利桌上攤著的材料，卻是劃得亂七八糟的文稿。

        他幾乎有些反胃了，心想這人不是精神上有問題才怪！事后慕容軒閉上眼睛一琢磨，發現程克利給他的印象就是兩件事，改文章、揉肚子。

        也許是見慕容軒的表情已很不好了，程克利又微笑起來，“這就不好了。舉報材料是不能同被舉報人見面的，你也知道。”

        慕容軒心想程克利的所謂信任，就是冠冕堂皇了。“程書記，說真的，你要我負責煙廠招標，其實我的工作也做得很不夠。我只是主持了招標方案的研究制定，具體招標過程我沒有參加，是之峰同志一手操作的。到目前為止，人和集團在我的印象中還只是個抽象的企業名稱，我沒有見過他們任何一個人。那么受賄之事從何談起？說到這里，我得說件事，不是替自己臉上貼金。的確有人送錢到我家里，我事后知道，當晚就請送錢的人自己把錢拿走了。我不想在這事上出風頭，就沒有向地委報告。后來這事不知怎么傳了出去，還有新聞單位找我采訪，我回絕了。唉，我現在說這些也沒用，還是請組織上立案調查。”

        程克利避而不談慕容軒拒賄的事，只是含含糊糊點點頭，再說；“人和集團是老市委書記范家學的大公子范高明搞的，原是沿江民營企業的頭塊牌子，比吳飛做得大，在沿江市民營企業一百強中，排名第四。前幾年老書記下來后，隨女兒去了美國，人和就撤資去了深圳。人和走后，沿江建筑行業的老大才是吳飛。但范高明在沿江還是很有人緣，這邊的大工程，他仍然會過來做。”

        慕容軒感嘆道：“過去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現在是朝中有人好賺錢。這是tiwaihua。問題是什么范高明范愚蠢，我是第一次聽說。程書記，我還是建議組織上立案調查這事。”

        程克利笑呵呵地說：“慕容，你的心情我理解。你放心吧，我自有主張。再說，按照干部管理權限，立案調查你，也不是我可以做主的啊，得省委同意才行。”

        慕容軒回到自己辦公室，心情很不好。謠言早不傳，遲不傳，偏偏在這個時候，憑空生出這等事情！青萍之末，大風起焉啊！

        慕容軒懷疑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搗鬼。他想程克利他們都不會很高興地看著他坐上市委書記這把交椅。程克利說不定也很希望慕容軒出事，他不同意立案，真實意圖只怕是想聽任謠言流傳下去。

        慕容軒權衡再三，自己掛了電話給王副書記，“王副書記，向你匯報個事情。這邊有人舉報，說我在沿江煙廠招標中收了人和集團的好處費。我同程克利同志溝通了一下，請他向省委報告，請求立案調查。程克利同志不同意調查。我個人意見，還是請組織上調查一下、澄清事實真相。”

        王副書記說：“慕容同志，我只問你一句，你說實話。你過得硬嗎？”

        慕容軒一字一頓說：“我經得起調查。”

        王副書記說：“行！慕容，我有你這句話就放心了。舉報材料，我案頭也有一份。我正準備抽時間打電話問你哩。我相信你，省委的意圖不會改變。你放心吧。”

        聽了這話，慕容軒心頭石頭放下了。但王副書記也沒說是不是立案調查。意思好像是不調查。王副書記的不調查，同程克利的不調查，顯然不是一回事。王副書記要么真相信慕容軒的確是清白的，要么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仍然會重用他。

        反正一條，王副書記說他沒問題，他就沒問題。不過慕容軒還是寧愿上面派人調查清楚，也好讓誣告者浮出水面。

        十一月二十五日，將是慕容軒終身難忘的日子。王副書記帶著省委組織部長錢葵，親赴沿江。沿江地委班子正式調整了。慕容軒出任市委書記，印證了外界謠言的真實。

        新來的市長原是臨海市常務副市長，也很快到任了。程克利仍回羊城去，任省政府秘書長。棋局已定，人們倒沒多少湊熱鬧的興趣了。

        新舊班子的交接，當著王副書記的面，在會上就進行了。場面自是熱烈。程克利滿臉笑容，都說了感謝省委和王副書記之類的話，當然也都向慕容軒和韋青表示了祝賀。程序很規范，就像有人導演過似的，自然也就有些像演戲了。

        晚上，王副書記在市委招待所三號樓308房間里，同慕容軒長談到深夜。

        王副書記懶懶地靠在沙發里，兩手攤開，抓在兩邊扶手上。王副書記高而瘦，手就顯得特別長，有點像長臂猿。

        最近，關于王副書記的說法越來越多，有些話很不好聽。有人說，王副書記手很長，就是一語雙關。

        而慕容軒眼前的王副書記，在柔和的燈光下，是位仁厚的長者。

        “慕容哪，省委非常重視你，非常信任你。沿江工作基礎不錯，不過這兩年班子協調有些問題。我個人的看法，程克利是個書生，不行。就讓他回去給市長寫《政府工作報告》吧。人盡其才嘛。你呢，我個人的看法，是柔中有剛，剛柔相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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