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好。汪雨說，你還是要自己保重，一個大男人，總是不太會過日子的。

        這句話汪雨說得輕細，而慕容軒聽著，卻有些沉重。從前的日子，就像電影一樣，開始在眼前放映了。

        有時候夜深人靜，慕容軒也猛然地想到他和汪雨的關(guān)系，怎么就走到頭了呢？沒有爭吵，沒有外yu（嚴(yán)格說應(yīng)該沒有），只是兩個遙遠的國度，完全是空間分開了他們。

        會嗎？會！慕容軒想，空間使彼此成為一種揣度。這揣度里，就有了各種不同的成分。有純凈的思念，也有雜亂的猜疑。結(jié)果，便是良莠一體，只好全部割扔了。

        初春的夜，本來就是乍暖還寒。一個人獨坐著，沁涼便慢慢地從腳上往上侵襲。漸漸地，他感到大腿也開始發(fā)冷了。

        站起來，到廚房裝了壺水，接上電，一邊燒水，一邊撥通了韓婷婷的手機。

        響了七八下，沒人接。正要放下，卻接了。

        “好嗎？”慕容軒問。

        “好！”韓婷婷答得干脆，機子邊上，有嘈雜的人聲和音樂聲。

        “不在電視臺里？”

        “不在。幾個朋友正喝酒呢。”

        “啊……”

        慕容軒想說既然你們喝酒，我就掛了。可是話到嘴邊，他還是叮囑了韓婷婷幾句，讓她注意身體，喝酒不能太多，傷身子的。

        韓婷婷聽著，“撲哧”一笑，說：“我知道。放心吧。你也早點休息。他們喊我了。再見！”

        房間又陷入了如水的沉靜里。

        慕容軒站在廚房的窗子前，以前這個位置，是汪雨站著。他經(jīng)常站在客廳里，就能看到汪雨系著圍裙，站在這兒忙碌。現(xiàn)在，窗外是靜的，整個世界都在往夢中走去。誰能知道他今夜能做一個什么樣的夢呢？

        泡茶，上網(wǎng)，看新聞，然后失眠……

        快十一半時，電話又響了。這一響，讓慕容軒一激愣。誰呢？這半夜了，誰呢？

        從電腦前移開身子，剛拿走電話，慕容軒就聽出來了。是高放。前任嶺南省委委書記，現(xiàn)任中央宣傳部副部長。

        高放道：“慕容啊，打擾了。聽說李強同志……”

        “啊，是啊，是的。就是四個小時以前的事。”慕容軒嘆著。

        “李強同志不才五十多點嗎？唉，太可惜了。”高放說著，慕容軒仿佛看見他又在用手摸著自己的頭發(fā)了。

        這是高放的習(xí)慣，一遇到事，他就喜歡摸頭發(fā)。本來不多的幾根頭發(fā)，被他摸得油光發(fā)亮。

        而慕容軒最怕的就是他摸頭發(fā)。一摸頭發(fā)，就是卡殼了。

        李強省長就說：老是摸什么摸？就是富士山，也被你摸平了。

        “是才五十多點。腦溢血，唉！”

        “李靜宜同志在嶺南？”高放問。

        “在，晚上我們還一起接待了一個外賓團。”

        “啊，馬上北京要……這次李靜宜同志，應(yīng)該是沒問題吧？慕容啊，你也應(yīng)該……”

        “這是組織上的事，誰知道？謝謝高部長。”

        高放頓了會，又道：“慕容啊，我一直想問你，你同那個韓婷婷……怎么樣哪？外面可是有些傳言的啊。”

        “是吧？傳言？她都調(diào)到央視去了。能怎么樣？就這樣吧。”

        “這可不好。慕容同志可是個干凈利落的人，不能在這方面拖了自己后腿哪！現(xiàn)在，李強同志走了，你更應(yīng)該注意點。關(guān)鍵時刻嘛，啊！”

        “哈哈，謝謝了。”

        高放又打了幾個哈哈，不著邊際地問了幾句，便掛了電話。

        慕容軒喝了口茶，心想：如今這消息，一涉及到人事，馬上就成了千里馬。一眨眼就飛過了千山萬水，你想藏著掖著，也不行了。

        而且，高放關(guān)心的，已不僅僅是李強省長的意外去世，而是接下來的事情了。

        說不定，除高放之外，還有很多的人也在盤算著。旁觀者清，當(dāng)局者迷嗎？慕容軒是不是個當(dāng)局者。

        肯定是！然而，這個當(dāng)局者卻實實在在地一丁點兒沒想到這個問題。

        應(yīng)該想嗎？怎么去想？這幾年來的嶺南官場變革，已經(jīng)讓慕容軒知道了，一個干部，自己能想的太少了。而自己最后要承受的，又太多了。

        睡覺前，慕容軒特地用熱水泡了腳，這是汪雨從兩個人談戀愛之后逼著他養(yǎng)成的習(xí)慣。

        泡著泡著，腳便暖和起來了。人也就懶懶地有了睡意。可是一上chuang，睡意又走了。

        慕容軒在黑暗中睜著眼睛。高放的話在耳邊以響起來，李強省長走了，按理，慕容軒作為嶺南省委委的副書記，是應(yīng)該有所考慮的。

        現(xiàn)在的嶺南班子中，副書記只有兩個，一個李強，一個慕容軒。

        但是，常務(wù)副省長張偉也是個有力的競爭人選。張偉是從guowuyuan辦公廳直接下來的。下來之前，是guowuyuan辦公廳副部級的副秘書長。

        早在去年張偉下來時，就有傳言說，張偉來嶺南，就是準(zhǔn)備接省長位子的。

        不然，一個副部級辦公廳副秘書長，下來干啥？

        慕容軒想著，腦子越來越清醒。韓婷婷接電話的聲音又冒了出來，接著是汪雨的聲音。這些聲音交織著，讓這個春天的夜晚，變得更加意味深長……

        李強省長的遺體告別儀式后，慕容軒陪著中央組織部常務(wù)副部長周池到明泉山莊休息。

        原先說是嚴(yán)華部長過來，但她臨時有任務(wù)走不開，周池就來了。周池是慕容軒的老熟人了，早在慕容軒從羊城開發(fā)區(qū)轉(zhuǎn)到地方上來時，周池是嶺南省文化廳的副廳長。

        慕容軒是嶺南省省長秘書兼辦公廳常務(wù)辦主任。雖說是沒有上下級關(guān)系，但還是經(jīng)常打交道。后來，周池很快就升遷到北京中組部了。

        周池人長得清秀，一看就是個文化人。但事實上，接觸時間長了，就知道這個人骨子里嘈雜得很。但嘈雜歸嘈雜，能力還是很強的。而且他還有個原來是省部級老干部的岳父在撐腰。

        因此風(fēng)雨跌打了十來年，居然從文化廳高升到了中央組織部，且成了常務(wù)副部長。

        中央組織部的常務(wù)副部長，某種程度上能力絕對大大高于一個省市自治區(qū)的一把手。

        本來，中央組織部就是明著里高半級的機構(gòu)，加上又是搞人事的。在中國這個人事為上的官場體系中，組織部就成了黨委的代名詞。

        中央組織部里出來的，不說部長副部長，就是個司長，也是威風(fēng)八面。雖然他不說，可是自有底氣在。

        shengwei書記，甚至國家部委的高級干部，誰都指著組織部的關(guān)系。

        在組織部沒了耳目，就等于成了官場消息的聾子。既成了聾子，在這個信息社會，還能有何作為？

        慕容軒以前跟中央組織部的嚴(yán)華部長往來得多些，里面也有韓婷婷的原因。

        可是，后來嚴(yán)華高升之后。這根線就斷了，斷了就斷了吧，慕容軒也懶得再理，可是，你不想理，卻越是需要你理。

        嚴(yán)華高升半年后，新的中央組織部常務(wù)副部長到任了。不是很多人猜測中的張三、李四，而是周池。說老實話，慕容軒一開始知道也有些吃驚：周池？

        當(dāng)然，中央用人自有中央用人的道理。就像到了中央，有時候的用人，也不會是大家都能揣摩得透的。

        周池一上任，第一站下來的就是嶺南。

        觥籌交錯中，周池當(dāng)時對組織兩個字作了奇妙的解釋：所謂組織，一是組，二是織。組什么？織什么？組的就是人才，織的就是網(wǎng)。

        慕容軒覺得這個解釋雖有些勉強，可是形象、生動，也經(jīng)典。

        到了8號別墅，剛坐下，周池就問：“李強同志的其他問題都解決了吧？”

        慕容軒明白這其他問題，主要是指家屬和一些遺留問題。這個昨天晚上，他已經(jīng)同李強省長的家屬反復(fù)地談了兩個小時，他們提出的要求本來就不多，也很合適。在中央允許的范圍內(nèi)，就立即答應(yīng)了。

        還有一件，關(guān)于李強老婆安排的事，得向中央?yún)R報。因為李強的老婆是嶺西一個市的副書記。想調(diào)回嶺南，或者西江，當(dāng)然還想稍稍向上提拔一點。這就不是嶺南省委能做的事了。

        周池在，慕容軒便把這事說了。周池沉思了會，道：“應(yīng)該行的。我回去給**同志匯報一下。”

        在正省級位子上去世，李強是近三十年來，嶺南省委唯一的一位。對這樣的唯一，解決點遺留問題，也是對逝者的告慰；同時也是對生者的安撫。

        辛辛苦苦為黨工作了一輩子，到頭來還倒在辦公桌前，這樣的干部也少。

        慕容軒前天就建議李靜宜書記，要向中央上報，將李強省長作為黨的好干部的典型，在大范圍里進行宣傳。

        這個社會，不是沒有典型，而是典型太少了，對典型的宣傳太不夠了。李靜宜說：可以考慮。下一步再研究吧。

        下一步再研究？慕容軒望著李靜宜，沒有再說了。

        不一會兒，李靜宜就過來了。

        李靜宜拍著周池的肩膀，笑道：“周池部長這么忙，還親自過來。好啊！中午我陪周池部長喝兩杯。”

        “這個嘛，也是對李強同志的……啊，好啊，我也正想喝一杯啊。說實話，心里有點堵得慌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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