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精神病院。

        門診部心理科內，陳芷前腳剛邁出電梯，就看自己辦公室外烏泱泱圍了一圈人。

        幾個護士在辦公室門口堵著，歉意地沖著為首的婦女說道：“陳醫生現在不在這里……”

        “心理科陳芷！我知道你在里面！你有本事把我兒治成癡呆，沒本事出來道歉！你違背醫德，你沒有良心！你給我出來！”

        人群為首的是一個中年婦女，她沖著前來勸阻的護士保安嘶喊著，跟在她身后的人形色各異，有幾個手里還舉著“賠錢道歉”的手寫牌子。

        她站在不遠處冷眼瞧著，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上門鬧事。

        而她也并非那些人所說的違背醫德。

        起因不過是她按照流程診斷了一位得了雙相情感障礙的患者，而這位患者在自己家屬的長年控制下隱藏了自己的病情，將自己鎖在房間里。

        得到了她的醫囑之后，他決定積極配合治療，告訴了自己的家人。

        看到他發病的樣子，家屬不相信一個已經正常活了十幾年的孩子忽然發起瘋，便認定了是她將把自己的孩子治成了癡呆。

        于是日日夜夜，無孔不入，賠錢道歉的話，說到她耳朵起繭。

        她甚至為了不影響醫院的正常醫療秩序，提出了離職。

        可是今天不過回來做交接的功夫，那群人還是依然堅持不懈地堵在那里。

        她站在原地，漠然地注視著鬧劇，遲疑了三秒，便踩著高跟鞋走了過去。

        她穿著常服，頭發隨意挽起，脖頸上的白水晶項鏈發著微弱的光。

        她長得實在是漂亮。

        漂亮到讓人覺得她天生就該在舞臺上做一個賞心悅目的花瓶，而不是在這危機四伏的精神病院做一個主治醫生。

        在她的診室周圍，看熱鬧的人比鬧事的人還要多，嘴里紛紛議論的話，沒一句值得入耳。

        那群人已經完全擾亂了醫療秩序，陳芷的腳步越走越快，隨著她的接近，為首鬧事的婦女很快認出她來。

        身后那群人不約而同地喊起來。

        “賠錢道歉！賠錢道歉！”

        “陳芷！你終于肯出現了啊！我還以為你要當縮頭烏龜一輩子呢！把我兒治成了瘋子，你倒是穿的漂漂亮亮逍遙快活！”

        “今天這事你再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們明天就法庭見！”

        卻沒想到這話完全沒辦法激怒她。

        陳芷看著面前跳腳的女人，聽著她嘴里威脅的話，忽然輕笑了一聲。

        “法庭見？好啊。”

        她的話音剛落，旁邊診室走出來一個女人。

        她穿著白大褂，踩著高跟鞋，臉上的妝容精致，走過來的時候步態婀娜。

        聽到陳芷的話，她定在她面前，沖著來鬧事的家屬笑了笑，繼而將目光轉向陳芷。

        她故作驚訝，聲音細長：“陳醫生，我記得你不是離職了嗎？”

        鬧事家屬立刻抓到了關鍵點：“呦呦呦，瞧瞧。剛還跟我法庭見，這不是做賊心虛甩手不干了嗎？我告訴你陳芷，你就算辭職了，這事也沒完！”

        陳芷睨了那女人一眼，并不客氣：“從漫妮，這兒沒你事。”

        從漫妮則沖她淡淡一笑：“離職了還來醫院干什么啊？難不成真是做賊心虛了？”

        “我說話你沒聽懂？”

        陳芷收斂掉臉上的冷笑，厲色看她，聲音也冷的讓人發怵。

        從漫妮臉上的笑容僵住，像是被她震懾到一般，悄無聲息地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你已經不是我的主任了，你現在還沒資格教訓我。”

        “哦，我忘了。”陳芷嘴角扯起一抹笑，“現在我是該喊你，從主任了，是么？”

        從漫妮無聲點了點頭，揚起了下巴，不屑的看她一眼。

        耳邊，看熱鬧眾人的竊竊私語傳出來。

        “這從漫妮也真夠不要臉，給人家屬出這醫鬧的餿主意，就是為了自己能把陳主任的位置頂替了。”

        “就是啊，你看她現在囂張那樣，拽的都要上天了。”

        “嘖嘖，當個主任還以為當院長呢。”

        這些人的討論聲越來越大，從漫妮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掛不住了。

        她維持著自己的自信，冷冷瞥了一眼站在她面前的陳芷，又轉過身來跟身邊的鬧事家屬善意地笑了笑：“劉嬸，你們忙啊，有事隔壁找我。”

        鬧事家屬對她態度很好，連忙點頭：“誒，從醫生，您慢走。”

        下一秒，視線轉到陳芷身上，又恢復了那副胡攪蠻纏的樣子。

        “我就一句話，賠錢，道歉！不然我就算把我那點兒家底花光了，我也要告你個牢底坐穿！“

        “不用這么麻煩。”陳芷的聲音淡淡的，說完，慢條斯理地從手提包里取出一張紙，亮到了那人面前，“我已經把你們告了。”

        “你——”

        鬧事家屬從她手里奪過那張紙，看到上面訴狀書三個字清清楚楚，頓時被氣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陳芷則一臉輕松，沖著鬧事家屬眨了眨眼：“那我們就法庭見，不送。”

        說完，踩著自己的高跟鞋，優雅地繞過那一群人，走到自己辦公室門前，輕輕推開了門。

        剛踏進辦公室，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寬敞的窗戶外那滿樹的郁郁蔥蔥，門背后就鉆出來一個人，在她喊出來之前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下一秒，太陽穴的位置傳來冰冷的觸感。

        陳芷強迫自己的閉了閉眼。

        但她清楚地知道，黑洞洞的槍口正頂著她的額頭。

        耳邊男人的聲音低沉，刻意壓制著自己的興奮：“別動，不然我就開槍了。”

        一瞬間，心跳如鼓。

        被限制了自由，聽覺就變得異常靈敏。

        她聽見辦公室空調嗡嗡直響，聽到門外鬧事家屬不絕入耳的罵聲，聽到窗外清脆的鳥叫，更近的，是身邊挾持著自己男人的粗重呼吸聲。

        他是誰？挾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心亂如麻，腦子一片空白，太陽穴被槍口頂的生疼。

        但她不能坐以待斃。

        她嗚咽兩聲，示意男人放開捂著自己的手。

        等到男人將手放開，她先呼吸兩口新鮮空氣，才開口：“你是誰，你要干什么？”

        “不用你管！”

        男人說著，忽然笑了起來，扯過她的肩膀把她拉到自己懷里，又轉身，推開辦公室的門，連人帶槍走了出去。

        那群熟悉的臉再一次映入眼簾，陳芷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又睜開。

        看熱鬧的病患和醫生，還有那群鬧事的家屬全部都沒走。

        看到她頭頂著一把槍出來，那群人都被嚇得噤了聲。

        有人拿起手機報警，有人慌忙逃竄現場，陳芷掃過面前的人，發現那群鬧事家屬跑得最快。

        ……

        身邊男人沖著定在原地的眾人一邊大喊，一邊瘋狂的笑起來：“都報警！現在就報！”

        陳芷這才終于確定了。

        這人有精神病。

        指不定是從那個院區偷跑出來，當自己是警匪片里的罪犯了。

        打開手機報警的人越來越多，陳芷站在原地沒動。

        警方比自己預想的來的要快得多，頃刻間，本就不大的心理科被全面封鎖包圍，黃色警戒線拉在門口，一群穿著制服帶著武器的刑警有序地填滿了整個走廊。

        “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殺了她！”身側的控制住她的男人，壓制不住自己臉上癲狂的笑容，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

        為首的警察全面武裝，一身黑色制服，站在她面前，沖著身后的男人喊。

        “你別輕舉妄動！”

        這位警官的聲音格外好聽，渾厚硬朗，雖是商量口氣，卻沒來由的讓人生出點安全感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想說的話在心里醞釀猶豫，她并不害怕，目光在周圍來回掃視，就這樣落在了面前的聞識川身上。

        他看著不過二十五六，個子很高，肩寬腿長。

        一襲微緊的制服襯出的身材勁拔英挺，清晰的臉部輪廓和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睛更顯冷峻。

        周身的氣質是冷的，多了幾分矜貴。

        但整個人站在那里，卻又是嚴肅的，配得上他警察的身份。

        不過，最初吸引她看過去的，只是聞識川右邊眉毛上的一個暗色疤痕。

        那疤痕在他臉上顯得有些突兀。

        這樣的一張完美的臉，卻多了一道疤，讓陳芷自覺一陣可惜。

        場面膠著不下，一來二去的談判，最終也沒有商量出一個讓身邊男人滿意的成果，而警方也沒有找到一個時機直接將她救下。

        她還有很多工作要交接，而且她今天還有一場預約好的面試。

        是成橋建筑大學的心理咨詢師。

        “警官，讓他開槍。”她的聲音不大不小，足夠讓不遠處的聞識川聽到。

        “你瘋了？”聞識川皺了皺眉，“不要拿你的生命開玩笑！”

        陳芷知道自己的要求過于無理，可她沒辦法解釋，只能耐著性子又重復了一遍：“相信我，讓他開槍。”

        這次還沒等聞識川有什么反應，在身側控制她的犯罪分子再也無法忍受，拉著她一步步后退，在她耳邊說著讓她閉嘴的話。

        陳芷嘆了一口氣，跟著他往后移動，終于，退無可退。

        她忍無可忍：“我不想陪你演戲了，你直接給我一個痛快行嗎？”

        “你閉嘴！”

        隨著時間的流逝，男人的耐力和防線漸漸被擊潰。

        他揮動著手里的槍在她的身上來回移動，手一抖，槍在一個誰也想不到的路徑走了火。

        眾目睽睽之下，就看見，原本應該打在人質腦袋上的子彈，竟然在犯罪分子的來回晃動中，徑直往不遠處的聞識川飛去！

        他眼疾手快地向右邁開了一大步，人群散開，驚呼四起。

        槍口對著地面，巨響之中，打出的子彈擦過他的一條腿，炸開了醫院走廊的塑膠地墊，硬生生地面留下一個巨大豁口來。

        在這空檔，特警迅速向前控制住身邊的男人，她成功被救了下來。

        聞識川被他的同事包圍在一個圈里詢問著傷勢，陳芷被一個女警護在一邊。

        她的目光落在地板上的那個豁口，第一次沒有因為自己的幸運感到輕松。

        警方在收拾場地，現場十分吵嚷，聞識川的褲腳被子彈穿過，擦破了他一層皮。

        不算什么重傷，他打發了前來詢問的同事，準備等會回到警局再處理傷口，就聽見了一個好聽的女聲。

        “警官，你沒事吧？”

        陳芷站在他面前，有些擔憂地看著面前這個比她高了大半個頭的男人，語氣滿是憐惜。

        聞識川下意識地擺擺手說沒事，發現是她，又皺起眉，有些生氣：“你剛才為什么要那么說，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的運氣……”

        “警官，”陳芷見他沒事，松了一口氣，忽然笑了笑，“你知道剛才我為什么躲過了子彈嗎？”

        聞識川沒說話，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她繼續說，面上笑意未減：“其實不是我躲過了子彈，而是子彈躲過了我。”

        聞識川：“……”

        聞識川：“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情跟我開玩笑？那是你的命！”

        “好好好，”陳芷將笑意收斂，語氣仍是輕快的，“警察叔叔教導的是。”

        “……”

        兩人說完了話，陳芷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剛想問他自己還需不需要去警局做筆錄，還沒開口，身后就傳來一個女人狠戾的喊叫。

        “你們敢抓我男人！”

        聲音由遠至近，正是沖著他們來的。

        “小心！”

        陳芷還沒來的及反應，就被面前的男人抱在了懷里。

        聞識川的懷抱溫暖干凈，耳邊他的呼吸和心跳都是加速的均勻，陳芷一句怎么回事還沒發出一個的音節，就聽到了他的一聲悶哼。

        “我砍死你！”女人的喊聲隨之降臨。

        一陣血腥味進入鼻腔，聞識川在被砍的一瞬間下意識往她身上倒了倒，又迅速反應過來，將她往前方的人群方向推了一把，轉身就要制服前來鬧事的婦女。

        “警官！”被推出去的瞬間，她用力喊了一聲。

        卻只能看見他流著鮮血的脊背。

        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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