濛濛至今都記得自己十一歲穿越那天，那天她在上體育課，慣例是剛上課就跑步，然后她左腳絆右腳摔了個大跤，疼得當場就哭出來了。而濛濛不識好歹的同學居然對著她哈哈大笑，但濛濛哭得太傷心了，沒空瞪他。然后濛濛的好姐妹土土很仗義地替她捶了他兩拳，在體育老師的要求下扶著濛濛去了醫務室。

        濛濛哭累了，好姐妹土土也想偷懶，所以濛濛把床分她一半，她們在醫務室睡了個大覺。當濛濛睜開眼睛，她想推推土土讓她看看是不是該回教室了，發現自己推了個空氣。她晃了晃神，才看清自己在一片看不到盡頭的原野上。

        遠處的山稀薄得像是水墨畫，風吹著濛濛的頭發帶來青草的香味，流動的云上還有巨大的影子一群又一群。

        “啊，是飛機嗎。”

        很快濛濛就發現不是，她們扇著輕薄的翅膀緩緩下降。濛濛一邊恐懼地想要逃跑，一邊雙眼離不開她們的面容。因為真的太美了。對于十一歲的濛濛，即使她已經吃過六年穿越的虧了，也無法抗拒這種美麗。甚至濛濛有種情不自禁的臣服感，好似真的為她們付出生命也沒什么。

        她看見一群精靈對著自己的方向嬉笑，還有精靈歪著腦袋看她。濛濛很緊張，不自覺揪掉了幾根地上的草。

        然后就有精靈試探著走了過來，濛濛抬起頭，才發現她們好高，起碼有兩米。對比之下，濛濛小的很像螞蟻。濛濛眼睛慌得不知道要看哪兒，從這個精靈的臉滑到那個精靈，再滑回來。她從精靈們的臉滑到她們的穿著，再滑回去。總之被精靈的美麗吸引的濛濛，是不會看風景來緩解緊張了。

        一位精靈向她走過來，穿著草鞋踩在地上，下身是收到腳踝的銀色喇叭褲，上身是露出雙臂肌肉線條的銀色背心，背心邊緣墜著許多小鈴鐺在叮叮的響，她利落的短發配著她臉頰凌厲的線條，藍色的雙瞳平靜地注視著濛濛。這位精靈站在濛濛的前方停下，她非常高，起碼有兩米五，在所有精靈里也很顯眼。她從背上放下一個小人兒，濛濛一開始都沒看見這個小精靈。

        小精靈向著濛濛走過來，深藍色的卷發柔順的垂在身后，又被風吹起，溫柔的像安徒生童話里的小美人魚。她深藍色的眼睛看著濛濛，一點膽怯都沒有，比濛濛看起來大膽多了。

        濛濛看著她和自己差不多一樣一米四的身高，也松了口氣，有種遇到同齡人的寬慰感。

        小精靈走近了濛濛，她還不知道濛濛小瞧她呢。

        不過也可以理解，畢竟她狂傲的名句——“小孩才是被這個世界庇佑的，大人都被拋棄了”，濛濛還沒聽她說過。

        這也是為什么小精靈敢靠近濛濛的原因，因為小孩是被這個世界保護的，她們不會死，所以她也不會害怕濛濛身上可能帶著有毒的東西——如果有，其她精靈會把濛濛殺掉。如果沒有，這也是小精靈讓霧落姐姐停下的原因，她想要個小伙伴一起玩。

        不過她是不會這么坦率的。

        大家也肯定猜到了，這個小精靈就是訥訥。

        訥訥今天爬山，訥訥明天下海，訥訥每天都會飛。訥訥無所不能，訥訥會保護你，因為訥訥還是小孩。你快點讓訥訥神庇佑你，我的仆人濛濛。——這是她的名句之二。

        對，不坦率的訥訥打算以仆人之名收下濛濛。

        但濛濛也不知道訥訥的小心思，她只看到了眼前的小精靈眼神幽幽，頭發被風輕輕吹起，柔軟而透明的翅膀折射著陽光。雖然訥訥是濛濛很少見到的深色皮膚，也美得超出濛濛想象了。

        她看著訥訥伸手，五根手指上掛著一根銀色鏈子，上面同色的耳環連接成串。然后訥訥把手壓在了她的手上，她就跟觸電一樣抖了下。又看著小精靈淡藍色的唇吐出溫柔的字眼，雖然她一個字也聽不懂，但她想這一定是精靈溫柔的問候。

        訥訥回過頭對著霧落姐姐和她的同胞說了一大堆，表示這個仆人她很滿意，她要自己看管。無視姐姐們或是笑她口是心非的眼神，或是讓她不要這么不尊重別人的勸導，她小手一揚，表示你們走吧。

        霧落姐姐最后開口，讓她和小朋友玩注意保護幼崽，小孩子都很脆弱。金貴的訥訥表示自己也很脆弱。然后姐姐們用看笑話的眼神注視著訥訥，張開翅膀飛走了。

        濛濛看到一大片精靈飛走了，看著她們柔軟的翅膀一扇，立刻飛遠了。她覺得有點奇異，怎么飛得也太快了，和翅膀柔軟的外表一點也不像。

        留下來的訥訥又伸出她的手，戳了戳濛濛的臉，然后挑了挑眉。又戳了戳，繼續挑眉。

        大人都走了，我可不會怕你一個一米四的小矮子好嘛？——感覺被小瞧的濛濛如此想到，于是也伸手戳了戳訥訥的臉。

        訥訥就停手了。其實她們種族面部肌肉很不發達，很難從表情判斷她們的想法，一般要從翅膀看。不過濛濛還不知道，所以她以為小精靈生氣了。然后她們兩個就開始看著彼此發呆。

        沒一會兒，訥訥就一邊說話，一邊伸手摸了摸濛濛的頭發，然后露出一個即使她面癱也能讓濛濛看懂的嫌棄表情。

        濛濛感覺很受傷，也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昨天才洗的呀，沒什么問題。

        訥訥收回手摸著自己的耳骨，她們的耳朵尖上都會凸起一小塊，匪夷所思的一幕就出現了——她將那塊骨頭掰了下來，血液像水銀一樣靜靜地流下來，她無知無覺似地將骨頭上的血跡擦干凈，然后夾到了濛濛的耳朵上。

        濛濛被驚呆了，同時耳朵開始發熱。她很想問問訥訥，你這是在做什么、你不痛嗎、你在流血快點止血呀、這對你不重要嗎……但濛濛沒有說話，以前的穿越經歷讓她失望太多次，沒有人能聽懂她的語言，她也學會不說話來保護自己的安全。然后讓她更難以忘懷的一幕出現了。

        “聽懂我說話了嗎？”

        精靈歪著頭，頭發服帖地貼著她完美的面龐，又被風輕柔吹動。她的手指那樣溫柔，還輕輕刮了下濛濛的耳垂。

        濛濛看著她，很想回聽懂了，但說不出話，這一刻她更想哭。她想起來自己掉到海島上，周圍是轉著圈的鯊魚；落在沙漠里，因為中暑吃了一嘴沙子；在街頭對著奇裝異服的人類想示好，又被對方看異類的表情嚇得立刻逃跑。

        她每次都有求救，也面對過危險。濛濛體會過太多次絕望，每次回到現代她都會找新語言去學，halo,i''mlost、jesuisperdu、道に迷った……但沒有一次她能用到它們。她已經放棄了。

        她伸手擦掉眼淚，使勁地點頭。

        幾十次的穿越，每一次對異域的恐懼、對語言的不解、對她族的害怕，好像都在聽懂語言的這剎那消失了。內心涌上的，是數不盡的安慰。

        然后濛濛就看見訥訥擠出了個笑容，略顯生硬，看得出來很少笑。

        “我看中你了，你可以做我的仆人。”

        也許她不是精靈，不會帶來溫柔的問候。聽懂訥訥的語言以后，這是濛濛的感想。

        “啊？”濛濛呆呆地，“你的耳朵，痛嗎？”

        少女一仰頭，“痛啊。”

        濛濛張嘴啊了幾聲，不知道說什么，訥訥的表情太淡定，沒有一點她能接受到的信號。她只好看著訥訥流血的耳朵，輕輕說：“謝謝，謝謝你。”

        “不用客氣，你聽不懂我說話，才讓我煩惱呢。”訥訥伸出雙手，手指上戴著一條鏈子，上面連著許多濛濛耳朵上的骨頭，“看到了吧，我是被很多人保護著的，不缺這一個。”

        她的語氣是漫不經心的，甚至帶著點炫耀，但濛濛沒辦法因此而放松。也許她不在乎，濛濛想著，但我不能。

        “這對你不會有影響嗎？”濛濛問。

        訥訥歪著腦袋困惑，濛濛就伸手摸了下她給的骨頭。

        “會有，我可以感應到你在哪里，只要你帶著它。”訥訥補充，“只要我還活著。”

        這刻的濛濛并不知道下半句是：哪怕你死了。

        她只是愣了下，然后看到訥訥站起來，對著她伸手。

        “走吧，我的同胞們在叫我回家了。”她又說：“哦對了，我叫訥訥，你叫什么？”

        “我叫濛濛。”

        濛濛牽住訥訥，看著訥訥扇動翅膀想飛，又突然覺得不對勁地停下。她扭頭看著濛濛，露出了那張面癱嫌棄臉。

        “哎。”她嘆口氣，“我還以為不會很麻煩呢，原來姐姐們說得沒有錯，養一個幼崽真的很麻煩。”

        一段吟唱從她口中吐出，她牽著濛濛的手緩緩飛起。濛濛驚奇地感覺自己的雙腳仿佛踩在地面上，即使那只是風。它保護著濛濛的腳，讓她有地可踏。保護著她的軀體，不被迎面的風傷到。也讓濛濛能睜開雙眼，看到那越來越近的山巒。

        它們層層疊疊，依偎彼此又清晰地劃出界限。參天的大樹也不過是它孕育出的孩子，霧就像隨著它的呼吸一般在飄動。它們無邊無際，深邃幽深，卻又如此迷人。濛濛聞到叢林的味道，古樸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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