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臨清筠拿著櫻桃和銀簽的長指頓了頓, 抬眸望向江殊瀾。
他預想中的猶豫、遲疑和忌憚,無一在江殊瀾的面容上出現。
她臉上只是帶著清淺的笑和幾乎讓臨清筠覺得是幻覺的——
寵溺。
平日里都是她撒嬌,他寵著順著。臨清筠此時卻莫名覺得, 自己正被她寵著。
江殊瀾的神情似乎在說“想做就去做,別的什么都不用管”。
而她好似會永遠這樣笑著看他,無論他想做的事有多么殘忍血腥。
他試探著說自己想剜掉范明真的眼睛,江殊瀾便當真由著他, 順著他。
仿佛無論他是清正還是陰暗,她都會一如既往地愛他。
像是有溫軟的池水漫過臨清筠的心, 那些被范明真覬覦江殊瀾的眼神激起的戾氣和躁郁, 都逐漸被她包容的態度安撫。
如臨清筠所期待的那樣,她的確毫不在意范明真。
“不了, 別讓他的臟血污了你的眼。”臨清筠溫聲道。
“不急于一時。”
他已經為范明真想好了很完美的死狀, 卻不愿,或是不敢讓江殊瀾看見。
江殊瀾托著下巴看他,揶揄道:“臨將軍是喜歡殺人,還是唯獨喜歡殺這些會讓你吃醋的人?”
話問出口后, 江殊瀾自己都愣了愣神。
她怎么會問臨清筠喜不喜歡殺人?
他是將軍, 不是殺神,怎么會喜歡殺人呢。
或許是因他幾次顯露出對范明真的殺意, 江殊瀾才一時想岔了。
“我不是……”
臨清筠眸底情緒深斂,溫柔地把一顆去過核的櫻桃遞至她唇邊, 輕聲打斷她的話,道:
“或許是后者。”
也或許是前者。
江殊瀾心里閃過了一縷難以言明的感覺,但她沒來得及抓住, 只接過他喂的櫻桃, 下意識順著他的話說:
“那看來臨將軍愛極了我?”
臨清筠微微頷首, 溫和道:“的確如此。”
櫻桃甘甜的汁水充盈在唇齒間,江殊瀾還沒來得及再說些什么,便聽見范明真的聲音忽然響起:
“殿下。”
江殊瀾蹙了蹙眉,側首不耐道:“閉嘴。”
“本宮現在不想聽你說話。”
范明真的神色僵了僵,周遭也陷入一片死寂。
唯陽公主對范明真的態度實在說不上好,其中的厭惡與不耐煩已經不加掩飾。
任誰來看,都不會覺得這是有婚約在身的兩個人。
江殊瀾并不在意旁人怎么想,只是很快又對上臨清筠柔和的目光,認真道:
“我也是。”
“嗯?”臨清筠輕聲反問。
見他明知故問,江殊瀾眼尾蘊著笑,抬手拉著他的衣襟讓兩人靠近。
待臨清筠配合地微微俯首,江殊瀾才偏頭在他耳邊說:
“我也愛極了你。”
話落,她還避著外側的目光,輕輕在臨清筠玉白的耳垂上落下一吻。
除了不約而同地立即低下頭的守門侍衛和不遠處的邢愈,再無人能看清方才那一瞬發生了什么。
但從其他人的方向看過去,也會以為唯陽公主與臨將軍方才是交頸相擁著做了什么很親密的動作,否則另一側的侍衛們也不會立馬垂首回避。
但無人敢議論什么。
剛才唯陽公主對范明真嚴厲的態度近在眼前,沒人敢再不合時宜地打擾殿下和臨將軍。
江殊瀾把想說的話說完,才坐回去,眼神輕飄飄地看向范明真。
“范大人今日怎的又來公主府門前跪?這里是什么風水寶地不成?”
她淡聲問。
范明真斂下晦暗不明的眸色,按捺著方才看見江殊瀾和臨清筠親近時心里升起的不悅,平靜道:
“微臣為何會再來公主府,應無人比殿下更明白。”
別人或許不清楚那杯被下了春日露的茶為何最終會被他喝下,范明真和江殊瀾卻心知肚明。
是她把他逼到了如今這一步,只能來她面前跪求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他已經不想要,也要不了別的了。
江殊瀾隨意道:
“這便是你求人的態度嗎?”
“微臣知錯。”
范明真俯首行拜禮,敬道。
不遠處的階沿上,江殊瀾與臨清筠之間流動著默契的情意,他們是今日賞這場春日雨景的人,高高在上。
而范明真很清楚,自己只是這場綿綿細雨中,一棵能被人隨意踩死的雜草。
“范大人言重了。”
“不過,”江殊瀾話音一轉,“既然范大人主動來請罪,本宮也不能讓你失望。”
“想必本宮來之前,你已經做好準備了?”
江殊瀾讓葉嬤嬤把她想吃的櫻桃帶出來時,邢愈也已經燒好了火盆放在公主府門前,還把烙鐵放了進去。
邢愈一直讓火燃著,此時那火光還在搖曳,范明真看到其中的烙鐵時應就猜到了江殊瀾今日想做什么。
既然他一直未離開,便是已經在心里做好了選擇,決定接受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范明真不算蠢人,江殊瀾也就省了些說話的力氣。
江殊瀾好整以暇地看著范明真。
果然,范明真沒多猶豫,聲音沉著道:
“一切聽從殿下處置。”
江殊瀾姿態放松地點了點頭,隨即又故作不明地問:
“那你想讓本宮如何處置你?”
范明真雙手不自覺握緊。
江殊瀾不想擔惡名,所以要等他自己說出來。
她可以殺他,也可以辱他。而他只能順從,其余什么都做不了。
范明真調整了幾瞬呼吸,神色如常道:
“微臣,愿受烙刑。”
人群中響起幾聲驚呼,又很快被掩下。
沒人能想到,唯陽公主還什么都沒說,竟是范明真主動提出來愿意承受烙刑。
從唯陽公主府里拿出來的烙鐵,上面應刻著和公主府有關的字或是圖樣,一旦在他身上留下烙印,便無法去除。
除非將烙印連同那塊皮肉一并削去。
而只要那烙印在一日,范明真以后即便成了駙馬,也會永遠背負著這道恥辱的印記。
他求的到底是什么?竟甘愿做到如此地步。
又吃下一粒櫻桃,待甜味慢慢擴散開來時,江殊瀾才問:
“既然范大人誠心相求,本宮自然會讓你如愿。”
江殊瀾沒有明說他求的是烙刑還是別的什么,范明真心里一時也有些疑惑。
若說他求的是烙刑,那便是又多羞辱他一點,說他是自己上趕著來討這一回罪。
但若說的是婚約……那便是同意救他嗎?
范明真忽然想起,上回他來這里時,江殊瀾雖用手爐砸了他,還拿他堆雪人,但最終也允了他當日求的事——揭過了他與她之間的婚事。
看來這次也一樣,江殊瀾雖打定主意要在人前羞辱他,讓他一輩子都無法擺脫她留在他身上的恥辱,卻也終究是愿意再救他一回的。
范明真沉重的心緒終于可以勉強喘一口氣。
“不知范大人想將這烙印落在何處?”江殊瀾輕而緩的聲音重新響起。
“是如旁人一樣落在額角,還是稍微沒那么顯眼的右手手背上?”
范明真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奇怪,但還是很快道:“微臣愿落在額角,日日不敢忘。”
她需要他的誠意,他便給她足夠的誠意。
但江殊瀾卻忽然淡聲吩咐身旁的邢愈:“聽見了嗎?范大人說他兩處都想留下這烙印。”
“卑職遵命。”
邢愈應下,很快拿起已準備多時的烙鐵朝范明真走去。
圍觀的人看著那通紅的烙鐵都不敢出聲。
看來今日唯陽公主是真準備讓狀元郎好好受些罪了。
額角若有烙印,除非整日遮面,否則人人都能看見,只是自己或許還可以勉強逃避。
右手背上的烙印雖并不算顯眼,但每日能用到右手的時候實在太多,穿衣吃飯,提筆翻書,連想眼不見為凈都做不到。
只能日日面對,日日不能忘卻今日的恥辱。
范明真心里的疑慮驟起。
似乎有什么東西被他忽略了。
江殊瀾竟沒打算讓他選嗎?無論他怎么答,她都早已決定讓他額角與手上都受烙刑。
“這烙鐵上的圖樣,還是本宮親自為范大人畫的,但愿不會讓范大人失望。”
聽見江殊瀾后面這句話,范明真忽然覺得自己想通了什么。
他當初悔了婚,背叛了江殊瀾。
所以江殊瀾才要用不止一處的烙印讓他記住,他與唯陽公主府永遠脫不開關系嗎?
那名拿著烙鐵的護衛越走越近,渾身早已被雨水淋透的范明真迫使自己一動不動,安靜地等待即將發生的事。
既然已經避不開,起碼不要讓自己顯得更加狼狽。
左右無論他如何掙扎,今日都得受這烙刑,讓江殊瀾出了氣才行。一處還是兩處,沒什么區別。
但滾燙的烙鐵瞬間開始啃噬額角的血肉時,范明真還是被痛得身形一晃,用力咬緊牙關才沒讓自己倒下。
那些滋滋作響的聲音并不陌生,江柔帶范明真在京郊獵場內烤鹿肉時,他便聽過。
被疼痛激得意識恍惚間,范明真覺得,自己也成了一只正在被炙烤的獵物。
只等著被人分而食之,余下的骨與肉便會爛在那堆燃盡的火里。
這股灼心剔骨的疼痛是全然陌生而磅礴洶涌的,壓得范明真難以忍受,卻無法逃脫。
那護衛還加了力道,用烙鐵在他額角按了按,像是要把那圖樣烙進他的頭骨。
要他永生難忘。
額角的滾燙甫一離開,范明真抬起的右手背便開始重復同樣的煎熬。
捱到護衛把烙鐵挪開時,范明真終于受不住,身體前傾,虛捂著手倒在了冰冷的雨水里。
接連幾日跪在碎石子上,一直縈繞在膝蓋處的劇痛都變得不值一提。
臟污的雨水攀上猙獰的血肉,不斷刺激范明真的傷處,讓他忍不住痛吟出聲。
喪家之犬,不過如此。
江殊瀾等了幾日才等到下雨,總算讓她預想中的場景得以還原。
見他神色痛苦不堪,江殊瀾似是終于想起了什么,提醒道:“方才忘了,范大人不如此時就著你的右手,看看本宮畫的圖樣如何?”
范明真咬牙忍著疼,說不出話來,卻也只能忍痛抬起右手,凝眸艱難地辨認上面的烙印。
他勉強聚攏意識,卻發現模糊的血肉中,那團烙印并非任何與唯陽公主府有關的東西。
在他身上烙下的,分明是兩朵連在一起的云和一彎殘缺的月亮。
范明真忽然明白過來,江殊瀾并非要在他身上留下屬于唯陽公主府的印記。
她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也讓他永遠都無法忘記,他是云月公主江柔的東西。
與她無關。
“別家的狗找錯了門,本宮自然要為你指一指路。”江殊瀾漫不經心的聲音響起。
“以免你的主子等久了心里著急,再哭得梨花帶雨的,耽誤傷口恢復。”
“畢竟,她被自己的狗咬傷,”江殊瀾語帶嘲諷,“已經夠可憐了。”
作者有話說:
小臨全程在想:怎么辦,瀾瀾好像真的很縱容我,我要不別裝了不做人了?
毫不知情的瀾瀾:打狗真好玩兒(乖乖吃下夫君喂的櫻桃
拎起我的小天使們抖一抖,會有評論掉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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