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瞥見旁邊那支金簪, 皇后手執的玉箸輕頓,問身旁的大宮女:“太子今日也未曾來請安?”
花艾很快回道:“并未。”
“太子殿下昨日清晨時被陛下召了過去,離開后一路都有些失神, 后來便一直在東宮內。”
“他可曾召見什么人?”
“自昨日起,東宮并無人進入,太子殿下只遣人給娘娘送來了這支金簪,另外還遣了幾人出宮采買。”
皇后放下手里的玉箸, 面色如常道:“把簪子收起來吧。”
“奴婢遵命。”
出宮采買……
想起之前她給太子的暗示以及后來太子開始日日來給她請安,皇后不難猜出太子私底下應已有了籌劃。
她原本以為應還有段時間, 可若太子近日便動手, 或許會影響她目前正在進行的事情。
應是李相兒子的死成了太子與皇帝之間的一個疙瘩,皇帝或敲打或警告了太子, 他才會忽然亂了陣腳。
江黎不像個父親, 兒子便也不太像兒子。這么多年下來,兩人之間一直是敬畏與被敬畏的關系,也不知太子是否真的能擔當大任。
但無妨,只要事情塵埃落定, 她會幫太子坐穩那個位置, 就像當初她能幫江黎一樣。
“去把太子妃請來陪本宮說說話。”皇后吩咐道。
“奴婢遵命。”
皇帝從軟塌上起身后,一眼都未再看那個渾身痕跡的美人, 很快便換好衣服離開了。
短暫地從政事中抽離后,他仍需回到自己應在的位置。
“宮門外的事情如何了?”
“回稟陛下, 聽聞宮里已派了人去詳查那些侍女之死后,宮外跪著的百姓們情緒平穩,仍在耐心等候。”
“人數可有增多?”江黎問。
“禁軍趕到后控制住了事態, 并未放更多人靠近宮門。”
江黎微微頷首, 吩咐道:“讓下面的人別查得太快。”
既然他們要一個結果, 便不能給得太輕易了,否則難以讓人信服。
“東宮那邊可有任何異常?”江黎緊接著問。
內侍連忙回道:“太子仍未出過東宮。”
“皇后那兒也沒去?”
“沒有,只遣人送去了一支金簪。”
“金簪?”江黎腳步微頓,“什么樣的?”
“風銜牡丹。”
江黎眸色沉了沉,“太子可曾派任何人出宮?”
“回陛下,并無任何太子親衛出宮,只有幾名負責采買的人于昨日出了宮城。”
江黎冷聲笑了笑,轉而問:“昨日出宮,此時可回來了?”
聽出皇上話里的殺意,內侍的額間倏地掛上了豆大的汗珠,只能如實道:“并未。”
還真應了他的猜測。
江黎沉聲命令道:“讓臨將軍進宮一趟。”
江黎想借此機會讓臨清筠手里的兵權為他所用,若他有任何違抗之意,江黎便有了直接收回兵權的理由。
踏破鐵鞋無覓處,他這個好兒子倒是給他送來了一個機會。
午后,明媚的暖陽于不知不覺間被層層烏云遮蓋,原本晴朗的天氣變得陰沉沉的。
邢愈在林老夫人說的那間茅草屋里找到了一條暗道。那條路能通往山上,卻有重重精妙危險的機關,邢愈已十分謹慎,但他走到出口時身上仍負了傷。
在山上又尋覓了一會兒,邢愈才終于看到了一個簡單清雅的竹院。
這應是山里唯一能住人的地方,邢愈沒來得及處理傷口,很快便閃身靠近竹院,卻在避開院門即將潛入時被一柄憑空出現的長劍攔住了去路——
是臨將軍。
邢愈竟絲毫未察覺出他的靠近。
“臨將軍。”邢愈仍如往常一樣拱手敬道。
臨清筠黑沉的眸子緊緊鎖著眼前的護衛,手里的劍仍懸于他頸側,沉聲問:
“上山的理由?”
他已聽夏問稟報過,邢愈一直想找機會上山。
邢愈道:“卑職有要事稟報殿下。”
“何事?”臨清筠眸中已有了些許不耐煩。
邢愈只認一個主子,但事情還未明朗之前他不能就此將自己的猜測說穿,以免適得其反。是以他垂首重復道:
“卑職有要事稟報殿下。”
臨清筠不再理會邢愈,隨手將長劍斜插在他腳邊的泥土里,漠然道:“滾開。”
邢愈看著那柄深深沒入泥中的長劍,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他感覺得到臨將軍對自己的排斥和敵意,也敏銳地察覺臨將軍身上那種上位者的威嚴要比還在公主府時重了許多。
有一瞬間,邢愈幾乎以為眼前的不是臨將軍,而是一位君主。
因為他身上帶著久居高位的帝王氣勢和不由分說的冷硬與強勢。
不過離府幾日,臨將軍便好似換了個人,不僅不再以那副溫和的模樣示人,周身的戾氣和陰沉也深重了許多。
或許這才是臨將軍原本的模樣。
“臨清筠?”
“我在。”
竹院內傳來殿下和將軍的聲音,邢愈高懸著的心這才算勉強放下了些。
殿下的聲音聽起來并無任何不對的地方,只是有些懶懶的,像是剛醒。
邢愈很快便退守在竹院外。
他是護衛,只要能確認殿下安然無恙,其余事情便不是他該干涉的。
快步走回江殊瀾身邊時,那些深沉陰郁的情緒已經被臨清筠悉數掩下。
“睡夠了嗎?”他溫聲問。
江殊瀾點了點頭,有些慵懶地問:“你去哪兒了?”
這還是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她醒來后沒看見臨清筠陪在自己身邊。
臨清筠輕輕吻了吻江殊瀾還有些泛腫的唇.瓣,與她額頭相抵道:“剛才在做午膳。”
若非察覺邢愈靠近竹院,他本可以在江殊瀾醒來前便及時回到她身邊。
方才臨清筠心底甚至曾出現過一個念頭:殺了邢愈,他和瀾瀾便不會再被打擾了。
但嗅到邢愈身上的血腥味后臨清筠忍住了那股沖動。
邢愈是先帝為江殊瀾培養的手下,對她忠心耿耿,若江殊瀾知道邢愈死在他手里,可能會不開心,也會看穿他惡劣的本性。
但臨清筠心底仍然翻涌著無法示人的惡念。
瞥見江殊瀾唇.瓣微張似乎是想說什么,臨清筠忽然靠近,又急又兇地吻住她。
江殊瀾懵了一瞬,很快便如往常一樣回應他的吻。腥甜的鮮血很快便給這個吻染上了些危險又妖異的色彩。
江殊瀾知道是自己的唇被咬破了,卻并沒有推開臨清筠,而是輕輕緩緩地撫著他的脊背,試圖安撫他。
她不知道緣由,只是能感覺出臨清筠此時的情緒不算好,似乎正掙扎著什么。
臨清筠很想就此沉迷下去,但到底被長久以來習以為常的理智喚了回來。
他不能傷了她。
“對不起。”他收緊懷抱擁著她,聲音低啞道。
江殊瀾微喘著調整呼吸,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需要道歉,勉強平息下來后又問他:“怎么了?”
她睡著的時候,是發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嗎?
臨清筠珍惜而小心翼翼地吻去她唇邊淺淡的血跡,低聲說:“只是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所以有些難過嗎?”
“嗯。”
江殊瀾抓住了心里的某個念頭,下意識問他:“上輩子我離開后,你過得怎么樣?”
她與臨清筠似乎還未說起過那段他一人走過的時光。
臨清筠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他手指微繃,很快斂下心緒面色自然道:“后來一直住在我們那個小院子里。”
江殊瀾眉間輕蹙,“真的?”
“真的。”
江殊瀾意識到臨清筠想瞞著她某些事情。
“那你后來都做了些什么?”
臨清筠重新幫江殊瀾綰發,溫聲回答她:“照顧那些你喜歡的玫瑰,讀書作畫,品茶飲酒,閑散地過了幾十年。”
后來那個他不會是她喜歡的模樣,臨清筠便隱去了部分內容。
江殊瀾離開時曾讓臨清筠答應自己,會替她看看那些花三十年后的模樣。
她知道他做到了,卻也知道臨清筠并非只是像他說的那樣在她離開后過著閑適的生活。
那些日子分明是沉重而灰暗的,他卻如此輕描淡寫地帶過。
他為她報了仇,殺了很多人,還曾背上殘忍弒殺的罵名。
他也為了讓大啟變回江殊瀾的父皇和她所期待的那樣,殫精竭慮地做著一位他覺得能讓江殊瀾滿意的帝王。
答應的三十年一到,他便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一日都沒有多活。
江殊瀾知道,若非有她與他的約定,臨清筠或許會更早離開。
可這些事,他只字不提。
江殊瀾心里有些難過,她不知道臨清筠為何要瞞著自己這些,只能猜測他是不愿讓自己多想。
“你沒有為我報仇嗎?”
江殊瀾只能一點點試探著問。
臨清筠手上動作微頓,無聲輕嘆,有些無奈道:“有。”
“但你剛才沒有提。”
臨清筠揉了揉她的頭發,“只是不愿讓你再想起那些人。”
已經死了的,該死的,他都會一一清理干凈,不愿意讓他們再出現在她腦海中。
“那報完仇之后呢?”江殊瀾繼續問他,“你的前世是如何結束的?”
臨清筠笑了笑,溫柔道:“應是垂垂老矣,睡著后便再也沒能轉醒。”
江殊瀾沉默地凝視了他片刻,見他仍一直用帶著柔和笑意的眼神看著自己,她眸中逐漸蓄起了熱淚,心里針扎般的疼痛也密密麻麻地彌散開來。
“臨清筠,你還在騙我。”
她離開后雖無法再觸碰到他,卻知道他走過的每一步。
他并非自然地老去、死去,而是在帶著她的所有畫像回他們共同的小院后服了毒,強行讓自己的生命在那一天結束。
江殊瀾忽然想起宮宴那日,臨清筠曾將碎裂的酒杯緊握在手心里,好似絲毫不覺得疼。而那時的臨清筠還沒有前世的記憶。
或許臨清筠早在她離世前就曾有過自傷的傾向,但她并未早些注意到。
“后來你的生活,我全都看在眼里。”
江殊瀾長睫輕眨,淚水便順著她白皙的臉頰滑落,在臨清筠的手背上留下一陣灼痛。
“你明明過得一點也不好。”
本只是想引出他心底那些仍想隱瞞但她早已知曉的事情,可江殊瀾說著說著還是忍不住有了哭腔。
“你總是什么都不愿說,如果我沒能發現,你便全都藏在心里不讓我知道。”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所以讓你覺得我不值得被信任,不值得與你一起分擔什么嗎?”
聽著她聲聲帶淚的問詢,臨清筠心神俱痛。
他心疼地把她擁進懷里,聲音里已有了慌亂:“不是你的錯,是我不好。”
“并非不信你,”臨清筠頓了頓,意味不明道,“只是怕你會覺得后來的我太陌生。”
“我擔心告訴你那些事后,你會怕我。”
可若江殊瀾曾親眼看著他做那些狠辣的事情,這一世仍選擇走近他,愛他,是否也意味著,她并未因此而害怕什么。
或許,她不會不要他。
即便是那個她很陌生的臨清筠。
作者有話說:
瀾瀾:我覺得我什么都能問出來(握拳自信
小作者:裝哭變真哭,這誰看了不心疼啊(但你還是把你夫君想簡單了
小天使們六一快樂哦~么么啾!
感謝為瀾瀾和小臨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亞二哈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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